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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生劫:吾本为君

2019-02-24  本文已影响247人  朝华夕下
妖生劫:吾本为君

【楔子】

纵然繁华成朝露,明珠化尘土,至万劫不复,或粉身碎骨,只要,他记得,只要他记得。

我的野心,有天下那么大。可是在这个世上,我所爱之人,却只有一个。

从一开始,就只有他一个而已。

【第一章】

在我五百岁那年,我成为鬼界最年轻的鬼后。

作为天界和亲鬼界的第一位长公主殿下,那一年,我沦为三界笑柄。

我一袭凤冠霞帔,望着眼前这个面容衰老、年华不再的男人,心中满是凉意。

这个年龄足以成为我父帝的老男人,如今,却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君呵!

任小妖战战兢兢地搀扶至朝阳殿,我挥退所有妖婢,施展法力封锁殿门,冷笑不语。

堂堂的三界之王,天界最尊贵的天帝,有朝一日居然沦落到用女儿和亲以求得天地和平的地步,不得不说,父帝老了。

新婚之夜,我没等到我名义上的夫君,却等来了另外一个牵绊了我几百年光阴的男子。

长夜漫漫,红烛蜡尽,殿门禁闭中,他就那么缓缓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一袭月白色锦衣,周身气质镇定从容,眉眼间温润如玉,小窗前负手而立,端的是玉树临风,风华无双,

我眸中闪过一抹惊艳,随之而来的是毫不掩饰的笑意。

长公主殿下好男色,三界周知。

“美人~”我起身,走至他身前,笑嘻嘻道:“你叫什么名字?”

“吾妖,吾本为妖。”他微微颔首,道。

“不知三殿下深夜来此,何意?”眼底流光婉转,我媚眼如丝道。吾妖,鬼王第三子,其母早逝,无权无势,不被重视。

“父王不胜酒量,恐深夜惊扰到长公主殿下,不便前来,是故派吾妖速来赔罪,还望长公主殿下见谅。”他娓娓道来,不卑不亢。

我掩唇娇笑,算他识趣。他若敢来,我便要他有来无回。

“如此,那不若三殿下留下来,以解本宫漫漫长夜相思难耐之情吧。”我涂着丹蔻的指甲轻滑过他清俊的脸庞,顺势撩起垂落在耳旁的一撮墨玉黑发,我不信,这个干净如斯的男子,能抵挡住我的诱惑。

“长公主殿下说笑了。”意料之外地,他清醒地退后了一步,眉目含笑道:“夜已深了,吾妖告退。”

他转身离去,背影渐渐消失在无边弥漫的黑雾之中。

“可惜了。”空荡荡的房间里,我不由得轻叹。

长公主殿下好男色,三界周知。一朝和亲为鬼后,七十二美男赦自由,三界祸女陷鬼蜮,各路神魔皆叫好,实在解气!解气!

【第二章】

竖日,鬼王召见。我睡到午时已过,然而无人敢来惊扰。

鬼界的大殿,相比天庭可有趣得多,笙歌艳舞交集,琉璃酬盏辉映,百艳汇聚,胜过千般万种风情。

“长公主殿下来了,不知在此处可还适应?”年迈的鬼王稳坐王位,并无怒气。

我一袭烈艳锦衣,三千青丝高束,略过殿中翩翩起舞的舞娘,无意间瞧见她们呆滞的动作,漫不经心地笑了。我并不在乎他人畏惧或是震惊的目光,只是路过吾妖时,我冲他眨眨眼,他视而不见。

“这鬼界的人,难道都欺负本宫一介弱女子不成?”我翩然入座,冷然扫过座下心怀鬼胎的每一张脸,蓦然,失意道。

言出,座下一片喧哗,弱女子?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这个倨傲无情的女人怎么可能是弱女子?

传闻长公主殿下心狠手辣,麾下一百零八名名不死战将对其唯命是从,蛇蝎心肠人尽皆知。就连鬼王都礼遇三分的歹毒祸女,谁这么的不长眼,偏偏自寻死路?

“殿下何出此言?”鬼王被动地询问道。

我佯装不忍,作苦恼状,思量片刻,才道:“昨夜本宫见三殿下容姿绝代,惊为天人,十分倾心。可怎奈三殿下死活不肯就范,君田思之如狂,夜不能寐。难道,这就是鬼界的待客之道?”说到最后,我语气一转,凛然难犯。

众人汗颜。

你已嫁作人妇,又何来待客一说?再者,人家三殿下好歹也是你名义上的继子吧,单是这般肖想人子,便已是天理不容,偏偏你这蛇蝎祸女,却还如此明目张胆?

可是他们也就只能想想,说,则是说不得的。

鬼王一脸惊悚,被吓得一口气没顺过来,差点从王位上摔下来。

众人捂脸。好一个蛇蝎心肠的毒女!!

“是吾妖逾矩了,吾妖甘愿受罚。”这时,一道修长的身影站了出来,低眉,言辞谦和道。

事出突然,鬼王的脸瞬间黑了好几层,他盯着这个平日里并不太亲昵的孩儿,眼神忽明忽暗,最终,只是沉着声音道:“既然如此,那便任长公主殿下随意发落吧。”

随意?一个鬼界的殿下,任由人随意发落?这该是有多么的不受宠?

“是,吾妖遵命。”白衣男子淡淡道,低垂的眼眸被隐匿在一片朦胧光线中,看不清是喜是悲。

我如愿以偿,笑音如玲,“鬼王放心,君田一定会善待三殿下的。”

众妖心知肚明,此善待非彼善待啊!他们同情地望着大殿上那个弱不禁风的男子,心里默默为他祈祷。

容姿绝代是绝代,气质非凡是非凡,可惜了却即将英年早逝啊……

据说,长公主殿下娇蛮无理,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在所不惜。

据说,长公主殿下好男色,后宫七十二美男非但不知足,反而还常年下凡强抢良家少年,俊男艳魁,靓妖魔怪,一律没能逃出她的手掌心。

据说,长公主殿下一百岁那年,因偷看仙君洗澡不成,恼羞成怒,亲自把那仙君踹进了浴池,守在岸边看了三天三夜,气得那仙君气血倒流,方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据说,长公主殿下两百岁那年,王母娘娘蟠桃盛会,小小年纪为抱一私之仇,便趁着各路仙君汇聚在凌霄宝殿时,乔装打扮混进了兜率宫,里面宝物珍藏俱被毁于一旦,气得太上老君当场昏厥,差点就登往极乐。

据说……

【第三章】

朝华殿。

“吾妖,怪我么?”我执起一朵娇艳欲滴的彼岸花,笑得艳丽,“本宫实在是倾心于你,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今日之事,你应当理解本宫的一片痴心。”

“自然。”他低垂眼睫,长长的睫毛像两只蝴蝶落在他白皙的脸庞上,肌如凝脂,白得晶莹剔透。

他的相貌并不是那种一眼望去便令人为之惊艳的美,他性情温和,举手投足间华贵淡雅,浑然天成的气质令人不忍亵渎,可是,我却看不透他。

“你因何取名为吾妖?据本宫所知,妖时常有夭折之意,很是不吉。”我心血来潮,踮起脚尖,把那朵彼岸花的花枝与他的发带绑在一起,黑的发,白的素带,红的彼岸之花,三者竟这般和谐地融合到了一起,没有一点违和感。

“吾本为妖,殿下莫不是忘记了?”他抬头淡笑道,君子静如水,用在他身上也不过如此了罢。

“自然记得,吾妖说的每一句话,本宫都视若珍宝。”然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我欣赏了一会儿这个不同凡响的男子,便倚身靠在软榻上,懒懒地开口道:“本宫很好奇,你的母妃是何方神圣,竟然生出了你这般个美人?”

就算是提及他母妃,也难以撼动他淡漠如水的容颜。我开始平和,看来此次鬼界之行,收获异常。

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长着一张清俊而温雅的面孔,他不同于我后宫美人中的任何一个,甚至略输一筹。可是,他所拥有的那如此干净而不染纤尘的灵魂,却是我从未见过的。

三界之事不为所累,那双琉璃色的瞳孔里毫无杂质,清澈淡雅如明镜,细致的温软之下蕴含着宛如高山雪原之上的白莲气质,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干净到极致,过清则冷,近乎残忍。

压下心底一缕悸动,我扶额,看来这个温软如玉的男子,对自己的优越尤为不自知啊!

“母妃本为东海千灵狐一族幼女,五百年前奉命嫁于鬼界储君,也就是如今的父王。百年后不耐寂寞,与东海龙王私通,两人双双被处死。”

他说得不瘟不火,像是在诉说一个与他无关紧要的事实。

我挑眉。

那个时候,他也不过几十岁而已,才只是一个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少年,可是,就要独自寂寞而提前地长大了吗?

面对唯一的亲人,也是如此的陌生,在一个处处充满杀戮和血腥的地狱里拼着命想要存活下去,是不是就意味着步步都要踏在那锐利的刀刃之上,举步维艰,哪怕是鲜血淋漓,也从不放弃,亦从不在乎?

我扯唇,我们是同一类人,恶魔的骨头,从来都是残忍的。

可是没有时间了,我等不到……下一个五百年了。

【第四章】

“吾妖,也许,我们可以合作。”

我望着朝华殿上五彩斑斓的装饰,琉璃的明珠,绫罗的绸缎,辉煌得羡煞世人,然而,纵使再美丽华贵的东西,在这了无生机的地狱里,也难逃被尘埃掩埋的下场。

烟花易冷,朝华易逝,如是而已。

这一次,他笑了,这一笑令天地为之失色,风华凝固,魅意横生,那一瞬间,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我失了心魂,动了神魄。

“乐意之至。”

“我的野心,是坐上那三界之王的位子,禁困苍生,犯天下之大罪,杀父,弑兄,囚母,向这个可笑的世间复仇,涅槃——重生。”我恣意笑道,我就知道,他一定不会拒绝。

因为从他所站的利益角度上来讲,他根本没有拒绝我的理由。

他望着我,眸色如渊。

“那么,美人,你的愿望呢?”我问。

“我只要,他们活着,生不如死。”

他们,指的是,仇人?

“成交。”

“多谢殿下。”

“美人,叫我的名字。”

“……”

“美人,叫我君田。”

“……君田殿下。”

“美人,以后都要这么唤我哦。”

……

一百年后,天地第二次大战在即。

我身披烈焰铠衣,站在彼岸花海之中,那一朵朵妖治诡艳的花儿啊,嗜血妖娆,张扬得像我的铠甲,火红得像我的嫁衣。

他曾说,三界事了,我便娶你为妻。

君田,君田……午夜梦回,他满身悲怆地喊着这个名字,一声声,一遍遍,白头偕老的誓言犹在耳边,我怎么忍心令他的希望落空?我怎么忍心令他满盘皆输?

冰雪厚重,世情凉薄,几百年来,唯有对待这个温软如玉的男子,我从未狠下心过。

也唯有如此,今身我披铠甲,生杀叱咤,明日我血衣回归,哪怕灰飞烟灭,只要他记得,但为他故,死也是生。

花海之上,他一身如墨锦衣,仿佛踏血而来。何时,他已弃了月白,恐怕连他自己也不自知吧?

执我之手,他眉目如画,道:“君田,我等你,大胜而归。”

“若此去不回?”我听到我的声音,可这却不是我想说的话,我原想,令他好生安心的。我知道,我定会大胜。然而归来……怕届时会身不由己罢。

“不会。”他笃定道,双目炯炯。

不忍他失望,我点头,笑掩心事,不禁道:“美人,还是你最懂我。”

他指尖一颤,迟钝地避开我的目光,“嗯”了一声,便再无动作。

我回握住他凉凉的掌心,试图捂热它,半响,终是徒劳。

“美人,你看那殉葬的花朵,开合有度。你看那血色的苦海,每一滴眼泪都沉重得不堪负担。”

我向前一步,手指向那血海中的彼岸之花,声音暗含期盼道:“若有朝一世,我也能随那长风当歌,随那逍遥法外,即便寿命短短几十载,我也心甘情愿了。”

“三界六事,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神仙和妖魔都不甚瞧得起凡人,都说凡人百年寿命短暂,人间烟火俗味。可是,世人不知,我却向往已久。”

“寿命须臾,若能与心爱的人携手同行,红尘烟火,也自当另一番光景。美人,这便是我野心之下的夙愿。”

“美人,你可有所愿?”我回身,扯唇一笑,遥遥相望道。

他一怔,“并无。”

“是么……”我眼眸黯淡一瞬,口中轻喃。

他静默,双睫轻掩,一言不发。

不久,有小妖前来禀报,大军出发时间已到。

离开时,我回头望他,他淡漠的神情终于僵硬地绽开了一个龟裂的笑容,好像快要哭出来一样,一点儿都不好看,可是我却觉得,为了这个笑容,我已经等了那么久。

原来,我的等待并没有白费,为了一个人,倾了一念成魔,终究是值得的。

“听说人间的江南风光旖旎,热闹非凡,尤其是七七节那天,男人和女人可以互赠花灯,结伴而行。等我回来,我们便一起去一次吧。”我笑着道。

转身离开,我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可是他的嘴角却分明裂开了,形成一个悲伤难测的弧度……

【第五章】

这一战,伤亡惨重,战况整整耗续了三百多年。

三百年间,鬼界的王身死,其三子诛杀同胞,踏血上位,养兵,蓄锐,攻天之战。

年轻的鬼王身率一支神秘的不死军队,遇神杀神,佛挡杀佛,一路攻天弑神所向披靡。

那一战,由天界的长公主拉开帷幕,生灵涂炭,血流成河,人神魔三界均付出了极其惨烈的代价。然而结束这场战争的,却是鬼界年轻的王,如今三界的新帝。

没有人知道那个强大的女人是死是活,一将功成万骨枯,一朝繁华成朝露,但人们都坚信不疑地相信那个女人死了。

曾经亲眼目睹过那场由单方面进行着屠杀的战争的人们,午夜梦回被冷汗惊醒,与此同时,他们深深庆幸,幸好,那个女人死了。

死得不明不白,但终归,她死了!

至今,仍没有人敢忘记,那个像修罗一样的女人,领着一支仿佛从炼狱里爬出来的魔鬼军队,浑身浴血,在天庭里肆意展开着一场极尽所能的杀戮。

那是一场真真正正的屠杀,整个天庭彻底沦陷,成为世间的第二个炼狱,所过之处,天崩地裂,洪水猛兽,惨叫哀嚎不绝于耳。

直到,有一天,那个修罗一样的女人突然消失了,她消失得不明不白,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究竟是生还是死。

然后,鬼界年轻的王出现,维护了天界的最后一丝血脉。

他施法补天,挽救天庭和人界横遭涂炭;他与人们齐心协力,封印了从地狱之门里爬出来的亡灵怨鬼;他身先士卒,制服了危害人间的洪水猛兽,收降了三界的信任与人心;他与人们共进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当之无愧地成为了三界的新一任天帝。

之后,他告知三界,那个令三界为之畏惧的女人,在他的手中,正生不如死。

世人欢欣雀跃。

日复一日,人们渐渐忘却了他的名字,人们带着无尽虔诚的神情唤他天帝,伟大的天帝,尊贵的天帝,三界之内至尊无上的天帝。

年复一年,从此,他名为天帝。

三界周知,天庭有一处禁地,名为诛仙台。

天帝亲下令,擅闯者,杀无赦。

三百年了,没有人知道里面关着的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定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如今,被天帝囚禁在诛仙台上的女人无声的笑了。

三百年了,他终于来了。

我想要抬起沉重的头颅,只为再看一眼这个令我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男子,终是徒劳。

他屏退所有守卫,然后我便听到了他低低的笑声。

下一刻,我的下巴被一只手毫不留情地强制抬起,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器着剜心镂骨的疼痛。

迎上一双透着狠戾色的琉璃瞳仁,他带着冷冽的笑意,咬牙切齿道:“长公主殿下,别来无恙啊。”

时隔三百年,我依然被这个男子的笑容迷得神魂颠倒。

极力忍下噬骨的疼痛,我痴恋地唤道:“美人……”

他的琉璃色双瞳又暗了几分,似在挣扎。

这个男子,只有我看到了他的脆弱,几百年的守候与羁绊,他爱我,亦恨透了我。

半响,他周身的冷冽骤然退去,不顾我满身的狼狈与血污抱住我,像是叹息,又像是颤抖,“君田,不是你,该有多好。”

我苦笑,事实便是如此。

当年我不折手段陷害东海龙王一事,他的母妃,因为我的欲望而惨死。千灵狐一族的灭亡,我是罪魁祸首。

从此,东海一脉归于我的掌控之中,我如愿拥有了实权。

纵然从头到尾我所针对的只是东海,但他母妃和千灵狐一族的灾难因我而起,却是不争的事实。

从小到大,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没有后悔的余地。可是,唯独对这件事,我却从未后悔过。

从未。

【第六章】

“美人,你可曾快乐过?”我开口问道。

他愣了一下,放开我,随后茫然地摇摇头。

“我这一生从未快乐过。幼时,无依无靠,我无时无刻都在想要如何才能活下去。长大后,我拥有了力量,在黑暗中夜以度日,每一天都在想着要如何手刃仇人。而现在,我手握三界之内不可忤逆的天条与权利,我成为了三界最尊贵的天帝,人们拥我,爱我,敬我,甚至惧我,可是我却……”他的身子颤了一下,犹如哽咽道:“我却不得不永失所爱。”

“你是三界最尊贵的王,王不会错。”我泪如雨下。

“那你呢?你怎么办?”他呆滞地望着我,宛如一个不经世事的少年。

“君田早已是待死之身,再死一次,又何妨?”

昔日的少年已经长大,变得强大而尊贵,他已是三界至尊,那么,就不应该再有任何弱点。

“君田啊……”他闭上眼,变得隐忍而沧桑,像是经历了红尘几百年。

“只要你能够快乐,我但求一死。”

我能感觉到他的颤栗和悲沧,可是我却不敢抬头,我怕我几百年的心血,倾于一旦。

“那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也许……不能。”

他双目睁大,步步后退,满身戾气地望着我,凄冷大笑:“如你所愿,那我便如你所愿!只盼你……永远……莫要后悔!”

他转身,踉跄着离开。

吾妖,我此生最爱的男子,他终于对我下达了嗜杀令。三百年漫无天日的囚禁与折磨,只为这一刻,我已等待许久。

一千年以前,我尚是一名稚女,灾星之身令父帝母后皆敬而远之。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冷淡几近令我身死,然而我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的代价。

年幼的我,为生存而寻得彼岸花海之下不受三界束缚的妖神大人,那是一个妖而不堕、媚而不俗的高贵女子,即使是从前的我,也为她深深地惊艳。

那是一场交易。

我如愿获得强大的力量与俯瞰苍生的权利,有交易的地方,就会有代价。

我的代价,是活不过一千岁。

一位神的陨落,堕入到那三界之外的彼岸花海之地,不知又会谱写出一场怎样的涅槃?

也是那一日,我转身遇见吾妖。

不过匆匆一眼,便此生辗转难忘。

那个少年,明明那般单薄,却又那般坚韧。

他一眼泪光,满腔孤勇,就那么生生闯入我鲜血淋漓的生命之中,狠狠镶嵌在我的每一寸骨头筋脉之上,日月流转,时光飞逝,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拥有强大的能力后,我找了他四百多年,上至七十二重天,下到十八层炼狱,人间沧海桑田几十载,可是我没有想到,他竟是鬼界的三殿下。

成为鬼后,第一眼,我便知,那是他。

哪里不知道他的复仇心切?只是不忍他失望伤心罢了。

后百年,我再次与彼岸妖神结誓——以吾之命,三生浴火,续他永生。

我的生命已然走到了尽头,再付不起任何代价。我不甘,苦求彼岸妖神百年,争执不过,她最终答应。

以我三生轮回浴火圆满,断送万千嗔怨,换取他永生之力。

三生浴火,历经万千嗔怨,代价太大,我承担不起,只能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不过,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吾妖,这个男子,他将以永生之力去记住一个名为君田的女子的野心与爱恋。

纵然繁华成朝露,明珠化尘土,至万劫不复,或粉身碎骨,只要,他记得,只要他记得。

我的野心,有天下那么大。可是在这个世上,我所爱之人,却只有一个。

从一开始,就只有他一个而已。

【第七章】

这一夜,周身的血雾从四面八方涌来,徐缓渐进,愈渐浓重。

无尽的黑暗中,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匍匐在地,身上的锁链不知何时掉落,疼痛霎时消失不见,我知道,她已经来了。

我睁开双眼,那个高贵而绝美的女人正悲天悯人地望着我。

“妖神大人。”我俯首,虔诚叩拜。

“君田呵,你可准备好了?”音如其人,魅如魁妖,端庄如佛。

“是的,妖神大人。”

“眼中仍有执念。罢了,且随我来吧。”轻叹,转身离开。

“谨遵之命。”我起身,跟随其身后。

诛仙台上,余一地被血色倾染的枷锁,亡人已去,只留一枝盛开到极致的彼岸之花,荼靡而开,鲜妍绽放。

几日后,罪女君田神秘消失的消息不胫而走,三界动摇。

他们忌惮那个女人身后的不死军队。只有三界最尊贵的天帝一派从容,因为他知道,君田身后的那支不死军队,早已依从君田的命令,归顺于他的麾下,助他完成当年的攻天之战。

年轻的天帝拾起那朵躺在诛仙台上的彼岸之花,它非但没有枯萎,反而愈加娇艳。

血色的花瓣盛开出一片又一片的荼靡,是劫,是孽缘,是命数,风生水起,奋不顾身。

后来,有小仙瞧见,他时常一人手执一朵彼岸之花,站在诛仙台上伫立许久。有时是一天,有时是十天,日复一日,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也不知道在缅怀什么?

他不知道。但他一直都记得,她说了谎,然后不告而别。

她死了,他一点都不快乐。

不知道又过了几生几世,他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三界之王了。

所有的人神魔都敬他,重他,亦惧他。他事事皆可随心所欲,可是他的笑容却在一日一日地减少,直至失去。

所有的人神魔都不再记得他的名字,他们只唤他天帝。

他也习以为常。

某日,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彼岸花海之上,止步凝望,忽然就听见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声音,冲破禁忌的封印,披荆斩棘,像是在为他而来。

“吾妖……吾妖……”

他愣住了,轰然想起这便是他自己的名字。

彼岸之花,艳色灼灼,仿佛一片一望无际的血海,常年嗜血不败。在他的记忆中,好似从未来过这个地方。

这里的空气中漂浮着一股糜烂而艳丽的气息,只是站在这里,就好像身陷囹圄之中,前尘往事,倾闸而出,令他头痛欲裂。

那一刹那,他记起千百年前那个女人猖狂的野心和爱恋,他记起那个女人口口声声唤他美人时的放荡不羁,他记起她是他名义上的母后,可是她却执意要他唤她的名字,她说,吾妖,叫我的名字……

他忘了她的名字!

【第八章】

鬼界。

“很久以前,这里曾有一位艳绝天下的鬼后,她本是天界的长公主殿下,魅惑苍生,野心勃勃。然而不幸的是,她与彼岸妖神结誓,至今下落不明。”

“有人说,她死了。还有人说,她怕了,所以逃走了。可是我知道,她没有死,也从未怕过。”

年华永驻的男人身处花海之上,手执一朵妖艳的彼岸之花,负手而立,他极轻地诉说着千百年之前的往事,眉眼间淡漠,温软如初。

“为何。”不知何时出现的影子立于他身侧,长长的兜帽遮住了面容。

“为一个少年的执念,为生存,为誓言,为挚爱,不顾一切。”风华绝代的天帝不顾威仪地坐在彼岸花海之上,从容自若。

“也许她死了。”影子机械地道。

男人摇摇头,执彼岸花朵的那只手放在心脏的位置上,他活得太久, 早已忘了心动的感觉,只是凝声笑道:“她在这里。”

影子不再开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终于站了起来。

花海如潮,漫天如火如荼的血色弥漫中,他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像是在告别某个重要的人,那般庄重,那般释然。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要去一个地方。”男人目光深邃,似万里苍穹,在漫长的时光洪流中努力回忆道:“她说,那里有她的夙愿。”

影子没有反应,像一个真正的影子。

“你也随我同行吧,我好像不知道路。”想了想,男人又补充道。

“是,天帝。”影子恭敬道:“不知,是哪里?”

雍容华贵的男人笑了笑,举目长望,片刻后,转身离开,再无留念。

影子抬头,看见男人站过的地方遗落了一枝彼岸之花,花期刹那,瓣瓣凋零,顷刻间化若死灰,芬芳艳丽不再。

“人间,江南。”

【第九章】

人间,江南。

七七节,又称七夕节,在这一天,人间民风开放,融洽愉悦的气氛也达到了最高潮,就连平日里足不出户的小姐,在今夜也可与小丫鬟共游夜市,幸运的也能寻得一位如意郎君哩。

人们观舞狮,放花灯,赏美景,猜灯谜,心意相投之人则可互赠花灯,向对方表达忠贞不渝的相守之心,以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子夜未央。

大街上的人群渐渐热闹了起来,护城河的河面上被人们放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灯,江火流莹,一眼望去,精彩夺目,各有千秋。

夹岸两侧,各色小摊叫卖声五花八门,俊男美女熙熙攘攘而过,言笑晏晏。

不远处的桥面上,人们三三两两携手同行,唯有桥正中一月白色锦衣的男子,风抚柳过,宛若不染纤尘的谪仙。他孤零零地站在世间的制高处,卓然而立,目光掠过凡尘里的烟火,神情悲凉而淡漠。

桥下的人们呆若木鸡,从未见过如此的美人。

这是谁家的公子,他在等待着谁?

不多久,便有芳心暗许的姑娘大胆上前,意欲赠花灯,以示爱慕之心。

可是到了跟前,却发现男子的身前已然站着一个人了,那人全身上下裹着一件黑色的披风,宽大的兜帽遮住了整张面容,看不清是男是女。

小姑娘颇有些侥幸地想,两人也许是结伴而行的友人吧。

正欲迈出步子,却见那黑衣人自披风里小心翼翼取出一个兔子花灯,纤长而白皙的手掌暴露在空气之中,皓腕平缓却分明递于身前那月白色锦衣男子。

“花灯?送给我?”男子有些讶异,却还是接了过来。

见此,小姑娘已是红着眼,转头跑了。

看热闹的人们了然大悟,原是名花有主的良人呐!善意地笑笑,便稀稀疏疏地散开去。

黑衣人抬头,望着那个小姑娘跑掉的方向,却好像又不是在望那个方向。

男人端详着手中的兔子花灯,白色的兔子睁着大大的眼睛冲他无辜地傻笑,他忍俊不禁,也轻轻地弯了嘴角。

好一阵儿,他才移开目光,望向泛舟的河面,波光粼粼,诸影彷徨,“夜已深了。”

“大人可是累了?”影子站在他身后,恪守本职地询问道。

男人没有回答。

一阵爆竹的声响后,夜空中极速窜出一道流光,直奔无垠天际。

下一刻,璀璨亮丽的烟花破空绽放,光明将黑暗照亮,刹那间,凡尘里的烟火如盛开到极致的彼岸之花,繁华得惊心动魄,盛大得震撼人心。

第一道烟花点亮天际之时,像是有了号召,家家户户纷纷响应。只一瞬,无数流光溢彩,无垠瀚海宛若明昼。

它们是夜空中最明亮的星,用飞蛾扑火的一瞬英勇,完成奔赴在途中的使命,为的只是博君一笑。

突然想到这是一个陌生的影子,男人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影子的身形微乎其微地僵了一下,“自派来保护陛下的那一刻起,影子便弃了姓名。”

“哦?为何?”男人微微挑眉,颇有兴致地问。

“只为等待陛下亲自赐名。”

男人感觉并无不妥,便好不认真地陷入了沉思,待漫天烟雨落下时,他澈声道:“赐你七夜二字,如何?”

七夕之节,烟花之夜。良辰美景,天上人间。

“谢大人。”七夜单膝跪地。

“起风了。”是时,男人已失了兴致,语气淡淡。

烟花已经放完了,男人望着江面上被风吹拂的涟漪,转身把兔子花灯交给跪在地上的七夜,择一方向走下桥身,“走吧。”

“是。”七夜颔首,起身跟上。

微风扶柳,渐行渐远,一片朦胧旖旎中,只听见男人好听的嗓音在江南的烟雨楼台处响起,细雨缥缈,洗尽月下一身铅华,染指风沙,“从前,你叫什么名字?”

过路的风儿调皮地掀开了黑色的兜帽,三千青丝无束飞扬在身后,楼台亭阁,红灯摇曳,一男一女就这样渐渐没入人世间的红尘之中。

烟雨蒙蒙为背景,江南花灯作点晴,美轮美奂,好似一副尘封许久的水墨画,沉埋千年的风沙,在这一刻如约打开画卷,发现,你一直都在。

岁月清浅,她笑语轻言,“君田,吾本为君。”

美人,好久不见。

【后记】

“拜见妖神大人。”

“呵,你有何愿?”

“我要一魂,轮回重生,还她夙愿以偿。”

“那人的魂,七魄俱散,一时只怕是枉然。”

“那我便等着,千年万年我都等得起。只要她肯回来,总有一日,我会找到她。”

“也罢,你的名字?”

“吾妖,吾本为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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