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乡之恋: 那些年生产队的碰头

分田到户之前每到深冬，生产队里总会忙着杀猪捞鱼分给各家各户过年，同时也会留一些用于安排自己队里好多人都参加的聚餐，大家都习惯于称这叫“碰头”。

大概是因为空间以及接待能力都有限，虽然偶尔也会有男女劳力都参加的碰头，但习惯上一般的碰头都只有男劳力作为各家的代表来参加，另外最多只可以带一个自家的小孩一起来。 那时家里一般都有好几个小孩，被带来有得玩有肉饭兜的小孩自然是最幸福最得意的，而留在自己家喝薄粥的小孩往往会几天都噘着个嘴高兴不起来。

那个年代没那么多公用设施，而一起来吃碰头饭的人又很多，这就需要大家协力才能办成。 首先需要借一家的房子和院子作为碰头场所，还要借用人家的厨房锅灶。 而方桌板凳，饭碗筷子，还有刀砧板，洗碗洗菜用的大盆这些辅助用具都需要从其他家搬过来临时借用，不然肯定不够。

碰头的主要食材就是生产队里分肉分鱼预留的，而素菜只能是从各户自留地里弄些，这要由会计记个账，将来再看看怎么去折算补偿。

柴火倒是好弄，生产队的场上有草垛，专门堆稻草，麦秆子，还有棉花秆子，这些收割完收集好的本来就是要分给各家各户平时烧灶当柴火用的。 但每次碰头从场上运多少来用完又剩多少都必须有数字，用剩的要退还给集体。

米也还算好，本来就是是生产队的主产物，我们生产队交完公粮后留下按人头分给各家各户的一般还不算少，基本能够吃。

比较麻烦的是油盐酱醋，这些那时都不容易买，尤其是食用油一直特别紧张，哪家都没有得多，而且那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必须凭票去打或者用黄豆这些原料去换。 这些消耗品在当时都算是比较稀缺的，碰头用了多少还剩了多少保管在哪里会计都必须要详细记账。

这样选在哪一家办碰头就非常重要了。 碰头要用这么多东西，那一家必须是平时大家都信得过，能让所有人都放心的。

碰头本身就是个不小的工程，需要有人来忙。 要让大家吃得香， 让谁来掌勺就很关键，需要从生产队里找个大家公认的饭菜忙得不错而且合大家口味的人来。 另外还需要找好几个人当下手，负责择菜洗菜，送菜上桌，烧饭盛饭，洗碗洗锅等等的杂事，这些也都是由自己生产队的妇女来做。 锅门口也很重要，要安排个经验丰富而且能吃苦耐劳的人，除了配合厨师添添柴，拱拱火，控制好里外两个灶的火头，有时还要使劲拉风箱，挺费力的。

大人在忙的时候，小孩子们一般都三五成群地在附近自己玩玩，在屋里或者院子里不停地跑进跑出。 等开始烧能闻到飘散的菜香了，他们就会挤到厨房门口，看看那究竟是道什么菜。

吃饭的时候桌子不拼在一起坐的人会多些，但有时也会把几张桌子拼在一起，排在家里和天井里，那样更热闹，有点象人家的“长桌宴”。

生产队里大劳力们向来都是很受人尊重的，他们的辛劳付出让全队人大大小小都有饭吃，而且能吃饱。 男劳力们辛苦了一年，这个时候静静地坐下来，享受着美酒佳肴的同时，一起吹吹牛，说说笑话，讲讲心里话，有时也评评家长里短，不过都保持心平气和，不去破坏轻松愉快的碰头气氛。 毕竟一年到头碰头也没几回，多数时候也就只有过年前这么一次。

这些勤劳的大男人们即使在碰头当天也不会闲着，多数还要在自己家里找点活干干。 兜肉饭都不积极点，到点了还总要人上门去大喊几回才会到齐。

男劳力在桌上要先喝酒吃菜，酒喝得差不多了才开始吃饭。 到这个时候，会有手脚麻利嘴又灵活的妇女负责添饭。 她手里端着盛满饭的小碗，悄悄地藏在后面。 看到谁碗里的饭下去不少了，她就会一声不吭地走过去，看准时机后乘其不备毫不含糊地突然把手上的小饭碗反扣到他的碗里，根本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好像是说，你们都必须吃得饱饱的，队里还有那么多重活等着你们去干呢！

如果真的很饱不能再吃了，男劳力必须一边扒饭一边眼睛环顾四周，时刻准备用手死死地盖住自己的饭碗，防止被人成功偷袭。 饭到了碗里是必须要吃光的，不能浪费一颗米是种田人心里都很明白的道理。

大人们开始坐下来吃的时候，小朋友一般还是要在旁边再玩一会儿，因为忙菜的人一时忙不过来。 但小朋友们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去玩呢？  他们一会儿就会走到自己家大人那儿蹭一口菜，肥而不腻的红烧肉当是最受欢迎的了，平时吃得少。

等忙过一会儿大人会给这些小朋友安排吃的。 他们不会上大桌，因为座位实在不够。 太小的小孩会让自己大人抱着坐到腿上，一般都是各人弄小碗盛点饭，让大人从桌子菜碗里夹点自己喜欢吃的菜加到饭上，然后自己找个小矮凳坐到一旁慢慢吃去。 有时也会在一张很小的桌子上面放些小朋友最喜欢的菜大家围着吃，这个时候就要比谁吃得快了，因为好菜很快就会光盘的。

整个碰头活动所有的物品都要分得很清楚，集体的就是集体的，绝不可以跟个人的财物混在一起。 负责忙的人员工作量这么大，照理也应该要计工分的。 当然他们虽然不上桌，也会有肉饭吃，而只从吃饭的角度她们可能又本应该在家里的。 这么多琐碎的事太复杂了都要算清楚，而且必须要保证公平合理，让来与不来的人都心服口服。 群众都把眼睛擦得雪亮紧紧的盯得眼前的一切，生产队长要和会计一碗水端平实在是不容易。 总不能开开心心碰完头了却弄出话来让人说，反而闹得大家都不开心，那样的话生产队长这过年可就有得烦有得忙喽。

所以碰头这事哪怕一滴油，一勺盐都必须要搞得明明白白，算得清清楚楚，能向所有人交代。

在我小的时候，我家房子算比较大的，天井也不小，那时生产队的碰头多数都是安排在我家办。 其实家里大人是很不情愿的，因为自己家生活被打乱，忙过之后家里也难免会被搞得有些脏乱，比较烦人。 而我们小朋友喜欢热闹，还能混到肉饭吃，巴不得经常这样。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有一次晚上在我家忙碰头，小朋友们一起玩藏东西游戏的时候，其中一个胆大的小孩在我家大门里左边墙上的鞋洞的右上角发现了一个可以把整个手都伸进去的洞。 这洞的洞口我之前是知道的，但我从来没敢把手伸进去，所以并不知道里面有多大，我是怕有蛇或者老鼠躲在里面。

时代变迁真的很快，才过去四十年，那满是乡土人情味的碰头就已经成了历史，离我们一步步地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