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的活法

我出生在贵州东部一个小村子，那的人总是依山而居，直接结果就是夏天必然缺水，年年如此。走亲访友是从此山到彼山，或是山脚山顶间来回切换。上坡犹如孙行者扛五座大山一样直不起腰，时时手叉膝盖小憩，下坡大腿肌肉颤抖则是早晨的摇摆闹钟，行至山脚，人已停下，大腿肉却惯性抽搐。如此走访也有了点味道。人对容易得到的东西是不容易珍惜的。

生在农村，对于孩子来说贫穷是天命，对于年老的人是宿命。怎奈老人也曾是三岁顽童，只有这贫穷伴随起一生，比亲人和另一半更久。天命宿命真难有明确分别。对于贫穷这件事，幼时智识尚浅，缺乏参考系和明确定义。周边的人都是穷人，差距还不足以生出嫉妒之心，眼界限制了思想。现今已然成年，也认可了这种世间常态。前两年有一档《变形计》综艺节目，我不曾看过。闲时女朋友跟我讲述足以令我跳脚。

“让孩子们感受更好的生活促进他们努力。”

我以为城里孩子去农村是体验生活，体验民间疾苦，磨练自己。贫穷人家孩子到城里除了满肚皮的不合时宜和满世界的格格不入，还有种种物欲的诱惑。对一个普通人来讲，让他告别清贫时的生活习惯用不了多少时间，只要物质基础丰裕；若要一个人忘记富裕时候的日子，则会花上很多时间。因为金钱满足了人的需求也滋生了更多的需求。欲望是人性的本能敌人，一生都在与之战斗，孩童毫无疑问做不成命运的牛斗士！当然这是题外话，也是作为山里娃的一个偏见。越加卑微越要仗义执言。

两岁时，父母外出打工，我也从本家山转移到了外婆家的山。外婆家住山顶，学校在山脚，群山环抱的小盆地里，学生来自周围各个山头。初上学时，得从家里自带凳子到学校，期末再搬回家。一学期结束，能带回去的也就只有那条四脚木凳。书本或是被吃光，或是变成纸飞机去了彼方，也有少数做为厕纸被用上了正途，冬天里拉野屎用惯用的揩屁股工具木棍树叶某些地方极为难受。那时候我的故乡每年都有能装饰万物的大雪，现在再难见到了。上学可以坐便车—把衣服裹严实，用藤蔓扎紧，裹成一个活生生的大肉粽，在山顶上一横。不用担心向下加速度导致速度太快，森林里茂密的草本植物是最好的减速带，偶尔还会遇到一棵树充当红灯，栏杆更为合适，须得撞上才能停下，而不是提前刹车。到达山脚，留下一鼻子灰和满身狼藉，还有那视野里摇摇欲坠的世界。这班车秋冬季搭载较为合适，衣服会穿得厚实一点！大自然是最好的玩伴，一草一木都是。人是趋于懒惰的生物，为了懒惰不懈努力并催生智慧。当上坡不再背躬屈膝，肩膀逐渐宽厚，伸手能摘路边树叶，大腿肉也抖成了肌肉，12年已经过去。相依为命的外婆腰更弯，身体成佝偻状，脸上的肉也有被抖掉的趋势。背影却依然挺拔，生命的重量被强大的灵魂撑起。如今外婆已然76岁，走起路来虎虎生威，气势不减当年。我知道那叫顽强，比坚强固执，比牵强崇高，被生活所苦，被生命所赐。

高中阶段是极具回忆纪念价值的特殊阶段。天真却伪装成熟，思想贫瘠偏喜欢写诗言赋，还有那藏于心底蠢蠢欲动的小情愫。结交了最真诚的一群朋友，一起狂妄，和考试题目较劲，与命运抗争，渲染单色的生活。县城里是有网吧的，于我而言，网吧是老和尚告诉小和尚的老虎，恐怖而又神秘，神秘的东西总是具有莫名的吸引力。高二国庆节晚上被朋友连坑代骗拖进网吧，没有空调，摸了两小时鼠标键盘后在狭小而充满异味的新世界来回踱步到天亮。同一年朋友给了我个qq号，我也算是跟网络粘上边，也就贴上了21世纪人的标签，暂时取代了农村娃！那是2011年。

当冷静演变成疯狂，情感跃迁到理智，激情升华成放肆。高中生涯宣告结束。离别总是悲伤的，为了抵制心里的不舍拼命的闹腾，从滴酒不沾到对瓶吹，像一支游击队奋战在各种环境里。烟雾缭绕的网吧包间，灯光璀璨的KTV，夜晚的乌江边，清晨的麻将馆，中午的梦回校园…初秋之际带上行囊和抱负走向了他乡，从农村打入城市，从艰苦的高中到无拘无束的大学。迈出那一步起，我们对自己宣布成人礼，告诉自己已经是个社会人士。高中老师说的大学就是半个社会！

大学图书馆是脱离于世界的另一个空间，整齐排列的书架，犹如一列庄严的士兵，守护着琳琅满目的书籍；林荫道上抱书充满前行的水手裙学姐；小树林横凳上啃书的阳光帅气男孩；教授渊博而和蔼或者个性十足；实验室是最前沿的高科技，改变世界结构的原动力场。这是童话里的大学！我的大学图书馆修了七年，也就是其中有三届学生倾其大学四年时间而进不了一次图书馆。我很幸运，大三时图书馆竣工。上一届学长在校网站毕业留言“母校，再见！图书馆，在建…”

我们大部分人在别人编织的谎言世界里跌跌撞撞了一辈子，追求他们定义的成功，避免他们恐惧的失败，到头来活成一个4D打印机。亦或是变成一个被简单几种欲望支配的无毛猴子！王小波说过，在世间，尊卑有序是永恒的真理，但你也可以不听。

我的父亲总是告诉我大学生和大学生活该有的样子，他从来没有上过大学；教导我怎么样才能成为一个有钱人，自己成天梦想买彩票中500万。所以我总是逆反，于情而言，我记事起就是跟外婆一起，她即是严父也是慈母。于理而言，我已经上了大学不用他来教我道理。爱会让人克制，缺爱会让人放肆，为了能从那电话里的责怪和谩骂中沉醉于他们对你的重视。

人生是一场戏剧，多半是充满悲剧色彩的喜剧，活成了一个笑话。取悦了别人，笑哭了自己。更有些插曲，那些住在心里的人的对你的伤害。为了让这场戏剧不至于偏离主题，痛着微笑是唯一的选择。

我总是悲观的看待世界，曾一度寻找活着的意义。乐极生悲，反过来亦如是。不成心想过死一次怎么能想法活一场。我们的文化总是回避死亡，等到死亡真正来临又会把它美化。人必有一死，活着总是痛苦交织，敢活着为什么会怕死？

我挚爱孤独，若肚子不造反，我能在一块石头上呆坐一整天。伸手摘野草叼在嘴里，品尝淡淡的苦涩，嗅空气的味道，看蜻蜓落在小草上，飞走，云聚成各种形状，散开，直视略带寒意的落日，听草丛里蛐蛐高歌夜幕降临，作为一个感官动物消磨时光。

女朋友对我说“对我而言，你是不可替代的。”

外婆对我说“娃子，外婆老了，就想看到你成家立业。”

大伯说“你八字那么好，一定会有出息，勇敢的去拼吧！”

能被人需要，有人对你报以期待，就有活着的意义。日本歌曲《我曾经也想过一了百了》中有一句:能有你这样的人，存在于这个世界，让我对这个世界稍有期待。所以我也决定好好活，努力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