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后，我依然没有成为你

其实我一直没有变，依旧是那个容易动情，一不留心就对人掏心掏肺的女孩。只是多学了一项保护自我的技能，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什么时候如何将该说的话说出口，如何让浑身的刺适时地立起，以求自保。我曾多次自我感慨，生活好辛苦，毕业之后负重不堪，一步一个脚印都犹如重铅在灌。

如今，我算是长大了吧，25岁。这个年龄最美了，不幼不老，身姿矫若攀附在大树上的墨绿色藤蔓。但我依旧成为不了你，就连你的几分之一都不够像。唯独有一方面还像你，我身上也有了烟火的气息，被油烟沾染的蒜姜味儿，每日都死命往我的鼻腔里钻。而我最厌烦的却是这股味道。你看我，还是不像你，不喜欢家长里短，不喜欢站在厨台前，还不喜欢立于讲台上俯瞰教室里坐满的可爱的孩子们。我简直不像一个合格的女子，因为“真正美妙的生活是世俗的烟火，是动人的日常，是品味出俗世中的不俗”，我却还不懂得品味。

还记得那年我念初一，一次数学考试没有考好。我向你哭诉，埋怨自己的粗心，也苦恼自己的努力没有得到收获。那时候的自己多么矫情，我知道，我只是想要从你那里获得安慰，想要听见你说，我依然优秀。你从家里给我带来两本刘墉的书籍，告诉我，阅读他的书，知道生活里还会有很多的不如意，而自己需坦然接受，但不要忘记多下苦功夫，学会逆势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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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在教室里听闻从其他同学口中传来的噩耗，你的丈夫因癌症去世了。未曾经历过生死别离的我，尚未明白太多你心里的痛。我只是意识到，你心里从此会多了一个创伤，并且，你的负担也会更重了，因为你们还有一个年纪尚幼的孩子。那年，你不过二十七八，还扎着高高的马尾，一副大姐姐的样貌。命运很残忍，你早早地成为了寡妇，承担起一个残缺家庭的所有重担，你的身上也开始终日飘着淡淡的烟火味道。我还记得，你非常善待你的婆婆，她一直和你住在一起，即便殁了儿子，却收获了一个善良温顺还勤快有加的女儿。

我看你每日憔悴，但依旧是一副年轻女孩的打扮。T恤牛仔裤，高高的马尾，鼻梁上一副眼睛，算起数来还是很迅速。我想，你不只是我的老师，我的班主任，还在我年轻的生命里，最早被我视为了榜样。

那时候电视里常常会唱：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美丽，领着一群小鸟飞来飞去，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神气，说上一句话也惊天动地，长大后我就成为了你，才知道那间教室，放飞的是希望……我多么渴望，长大后我可以成为你，长在三尺讲台上，给自己的学生带去知识，为他们传递人生哲思，抚平他们幼小心脏上所有的悲伤褶皱。仿佛如此，我也能安慰到你，让你知道你有多伟大，你有多好，因为我舍去了自我，却只是为了成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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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高考志愿时，我选择了师范专业的院校，并且顺利进入了师范专业。从此，我离你更近了，也更远了。

我在离家几千公里的地方上学，经常想起初中的时光，还有我后来只会远远望着的你。我的羞怯，想必一辈子都舍弃不了。还是会想起那首歌，长大后我就成为了你。我在逐渐地长大，你也逐渐地老去，但却想不起你眼角皱纹渐多、眉眼下垂的样子，因为我的脑海里，还一直是那个扎着高高马尾，笑起来温暖舒朗的模样。也许是对的，那么久没再见到你，我就不再会觉得，时光有什么不好了，也就不会再伤怀，为了你脸上被生活累慢所出现的纹路。

大学里，我再也没有碰到如你一样的能给我小小温柔大大温暖的老师，能够在我的生命溪流里激出少许水花的老师。大多数时候，我只是徘徊在自己为自己建立的生活轨迹里，而老师，便逐渐变成离远而淡漠的词汇。

毕业之前我成为了三个多月的正式老师，品味了日日与学生周璇所带来的苦与乐，我开始真正体味到，做好一名真正的老师，会有多辛苦。而大多数情况下，老师们早已经失去了耐心，这个职业和身份，其实多半只是为了向生活讨食的筹码。

那短短的时光，让我一眼看尽了我的后半辈子。而我并非是甘于寂寞的人，这样的育人生涯，想必会将我困囿住，若无法兢兢业业，终也是误人子弟，最终只是成为平凡的一名教师，我也觉得不甘。

我开始明白，我最终都不可能成为你。那以享受教学为乐的志趣，三尺讲台上口若悬河的智慧，身上若隐若现的油烟味道……你身上的这些标签，我也不再觉得非要靠近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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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之后，我毅然决然来到了大城市，成为滚滚人流中的一名平凡的公司职员。家人给我电话，让我回去做一名老师，亦或是一名公务员，我又回味起了那种一眼便可看尽后半生的恐慌，便一直都没有同意。

而老师，终也只是开在我前世的一株兰花，是多么美好而又不敢实现的梦想。

我的学生生涯出现过的老师不计其数，但都倏忽而过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模样，于生活轨迹中出现过的人，多是成为了风景。而对于老师，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师，大多已经很难再见。于是将心底的一片荒地开辟出来，只为不让他们曾经授予的东西荒凉了，养在这里，即便结不出果实，也能长成生命存在下来。

长大后，我依旧成不了你。只愿你我每一个甘愿的付出，都会得到应有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