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天空(8)一封回信

作者/从容小主

欧阳静儿不知道怎么度过的那个难耐的暑假。变得安静了的女儿，让妈妈还挺开心，女儿长大了。

妈妈不在的时侯，欧阳静儿就偷偷地和小约翰说话。

“小约翰，你说华正这会在干什么呢？波波头说他上中专了，中专难道要六月份就上课了吗？”欧阳静儿总是自顾自个地唠叨着，小约翰似乎也能听懂“华正”的名字，听见华正，它就“嗯呜”一声，听见就“嗯呜”一声，尾巴还开心地摇摆着。

欧阳静儿每天痴呆呆地望着天空发呆，思绪似乎没有安放的地方。

高中开课了，欧阳静儿没有任何喜悦与期待。她所在的高中是铁路系统子弟学校，初高中都有。

毫无悬念，以欧阳静儿的成绩，顺利升入高中。初中年级有五个班级，而高中的班级却只有两个，欧阳静儿被编在高一二班。更多的同学们或弃学，或工作，只有极少数成绩优秀的学生才能考上中专。

八十年代，孩子们上学都比较晚，大部分家长本身就没有什么文化，很多人家里孩子多，更需要劳动力，早赚钱似乎永远比上高中更划算。

那年欧阳静儿十六岁，华正十八岁。他们都比较幸运，都在上学。只是一个上了本地高中，一个离家上了铁路技校。

高中的座位似乎比初中要随意一些了，座位自选，同桌也可以自由组合。

欧阳静儿习惯性地走向后排第二桌，初中时的位置，虽然教室换了，但这样的座位总会存在的，她的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上大学，甚至当老师时也会不自觉地关注那个座位，总会有一瞬间怅然若失。

在座位上，欧阳静儿托着腮帮子愣愣地发着呆，眼睛盯着窗外的云，脑袋里却什么也没有。

“这个位置我可以坐吗？”听到声音，欧阳静儿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点点头。

一阵清香扑鼻而来，一个身材纤细的身影飘了过来。这个飘香的女孩长着一张瓜子脸，小嘴正抿着笑呢，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并没有因为笑而变小，最令人羡慕的是她的双眼皮，天然的，毫无人工雕琢痕迹。又长又密的睫毛，把眼睛显得更大更亮了。像柳叶弯曲的眉毛，比例和谐地长在大眼睛的上方。女孩子皮肤白白嫩嫩的，化着彩妆，头顶用彩绳紧扎着的马尾辫高高翘着，偶尔灵动地跳跃一下。女孩子听到欧阳静儿允许了，微笑着坐了下来。

欧阳静儿不禁暗自轻声赞叹，“好完美的女孩。”两个小丫头对视而笑，毫无违和感。欧阳静儿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被她称为“杨贵妃”的女孩儿，让她与华正多年后，才得以再次重逢。每个人的出现，都是命中的安排，丹丹的出现，也许就是为了让欧阳静儿走出小镇，蜕变后再回来。

“我叫杨圣洁，小名丹丹，你叫我丹丹吧！”丹丹说话简洁明了。

“我叫欧阳静儿。”两个人又相视一笑，从此成为一生的好朋友。

以后的岁月里，无论欧阳静儿在哪里，都一直与丹丹保持着联系。直到波波头偶遇丹丹，才知道欧阳静儿的下落。

二十八年后波波头与欧阳静儿也再次相见。如果没有这次相见，华正也许再也找不到欧阳静儿，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命运这东西，的确让人说不清。

高一，丹丹的到来偶尔会缓解欧阳静儿的心绪。但她内心对华正的思念如流水，绵延不绝。欧阳静儿无处安放思念，就经常写几句打油诗聊以自慰。

在与不在

你都还在

听或不听

我听你听

不同时空

心灵交融

可否安好

愁哉悠哉

寥寥几字，向远方的人倾诉着思念，草稿却无意中被丹丹看到了。

念了两遍，丹丹问欧阳静儿，略沉思问：“你写诗？”欧阳静儿撇撇嘴说：“你喜欢？送你的。”

欧阳静儿喜欢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文静，羞涩，内敛，关键有女人味，那彩妆化的，漂亮。丹丹说话声音轻，笑的时候经常会捂着嘴，看见男生还会突然间脸红。

有了丹丹在，欧阳静儿的心明朗了许多。

可不久，丹丹却说她在准备考试，父母要她考镇上的自办的中专技校，毕业后可以分到父母所在单位，或有对口接收单位安排工作。

欧阳静儿这条路走不通，因为毕业后没有单位能对口接收她，但她的小舅舅也准备参加这个技校的考试，因为姥爷单位可以接收毕业后的小舅舅入职。

丹丹偶尔不来学校，欧阳静儿就借诗消愁，表面是想丹丹，实际是想念华正。

我的心为何如此忐忑不安

岁月何时已带走你的容颜

我抬首望着繁星点点夜空

放任思念扑面灼伤求空闲

听空荡荡的心被风已撕裂

问风儿可否带来你的音讯

用什么安抚我脆弱的灵魂

你想把我变成什么样子呢

欧阳静儿顺手又把诗压在丹丹桌子上，她趴在桌子上，低声自言自语：“华正华正华正华正华正华正，死华正，好华正，乖华正，你在哪儿，在哪儿，在哪里呀？”  欧阳静儿的泪水又无助地流下来。

忽然间欧阳静儿想给华正写封信，对，写信，就写信。虽然不知道华正具体班级，但至少知道他的学校呀，她瞬间兴奋起来，内心雀跃，手微微颤抖着，她为自己的聪明喝彩。

欧阳静儿提笔，写了又撕，撕了又写，终于定稿决定寄出，信的内容如下

华正：

你好！

几次提笔写信给你，又放下。

祝贺你已顺利考入理想中的学校，相信你的梦想在未来很快就能变为现实。

我已顺利升入本校高中部学习。已分入高一二班，也许会让我继续“二”下去。

我对未来的路还是很迷茫，望你多多指点。

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

千言万语，化成祝福送给你。

    欧阳静儿        1988.9.6

欧阳静儿仔细将信纸对折，没有丝毫偏差。再对折，抚平。欧阳静儿的手还是有些微微抖动，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手紧紧地握起拳头。

她找了个借口，说身体不舒服，想回家休息，向老师请了假，向邮局跑去。

路上所有的一切，欧阳静儿都看不见，听不着。冲进邮局，她买了一个信封，一张邮票，就按波波头说的学校名称填写上去，没有具体地址，没有班级学号，欧阳静儿也不知道华正能否收到这封信，但她还是决定寄出去。

寄信人栏，她仔细填好自己的学校班级和姓名。她知道华正收不到信，信会被退回来的。

欧阳静儿用浆糊刷到邮票背面，将邮票轻轻地贴到信封贴邮票处，调整，摆正位置又用手压了压。再用刷子在封口处涂上浆糊，封上口，仔细压平。

信被投入信筒后，欧阳静儿的心忽然变得平静起来。回家的路上，她听见麻雀“叽叽喳喳”地在枝头跳动着，虽然已经入秋了，树叶还是绿绿的。北方的秋，秋高气爽，天空清亮蔚蓝，大朵大朵的白云在蔚蓝中行走，略有豪迈。云是变化的，有一朵刚看像小狗，再一会鼻子被拉长纤细地像只小白鼠了。

以后的几天里，欧阳静儿度日如年，人又开始焦虑不安起来。她一会觉得华正肯定收到信了，一会又被自己否定掉了。

半个月，这封信石沉大海，她既没收到华正的回信，也没收到地址不详的退信。

欧阳静儿天天跑门卫处，一遍又一遍地查找着每一封信，她多希望有一封写着自己名字的回信躺在那里。

马上国庆节了，欧阳静儿觉得收到华正回信的可能似乎更渺茫了，反而她的心慢慢地静了下来。

人在没有期待时，意外惊喜却来了。

九月二十九日下午，欧阳静儿正在写英语试卷，丹丹满面春风跑进教室来。

“静儿，有你一封信。”丹丹笑着边说边递过来一个信封。

欧阳静儿的心猛地一震，脸霎时红了起来，一看落款处，她羞涩地抿嘴笑起来。她的心有点抖，但她觉得脸上并未表现出异常，自己的感觉与别人的观察是不一样的。

“谁给你来的信，看把你美的。”丹丹打趣着欧阳静儿问。

“初中同学。”欧阳静儿含混着说道。

好在可爱的丹丹并没有继续追问，马上技校考试了，丹丹忙自己的事去了。

欧阳静儿轻轻地用手撕开信封，华正工整帅气的字迹跃入眼帘。

静儿：

没有想到第一个写信给我的人是你。

首先谢谢你的祝福，同时我也祝福你。

我也就这样了，不会有大出息了！倒是你还会有展翅高飞的机会，所以一定要好好学习，帮我实现我的理想，考上大学，行吗？

我会想念你，无时无刻的。勿相忘，放假时回家看你。听话，好好学习吧！勿念。

      华正    88.9.24

一股暖流在欧阳静儿心底涌动着，华正心里果然还惦记着她。“加油加油”，欧阳静儿心里美滋滋地给自己打气加油中。

可欧阳静儿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封信竟然是她与华正的最后一次对话。一直到现在，欧阳静儿还不能释怀。

想到这里，欧阳静儿站起身来，走到落地窗前，眼睛毫无目标地四处张望着。看看表，快五点了，华正还没有电话过来。

要不是当年家里把老房子卖了，搬到铁路道东去，华正一定能找到她，欧阳静儿坚定地想。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想起高二时搬家的事，当时欧阳静儿是多么的恐惧。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越怕发生，它偏偏就会发生。

两年后华正毕业工作了，再也找不到欧阳静儿的家，问了许多人，没人知道她的消息，可他相信，欧阳静儿也一定会找他。

华正说好的放假找欧阳静儿，可他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欧阳静儿现在最需要的是静下心来学习，而不是见他。关键是他也不知道如何面对欧阳静儿清澈单纯的双眼。未来还是未知数，如何给她一生的承诺？

华正似乎什么都想到了，却偏偏没想到，因为他担心影响欧阳静儿的学习，压抑着情感的做法却错了。他一时的犹豫，改变了欧阳静儿和他一生的命运。

假期没等到华正，欧阳静儿莫名地失落起来。可她不敢再写信给华正，因为她不知道写什么，女孩子内心的小自尊彻底压垮了欧阳静儿。她不再阳光，单纯。她的内心有一把锁，身边无人能够打开。

欧阳静儿日渐消瘦，每天沉默寡言，不爱吃东西，更不想动。到了高二时，身体也出现了问题，她有了轻度抑郁症。

这时候丹丹早已经离开了学校，但时不时地会回来看欧阳静儿。欧阳静儿喜欢看丹丹说话的样子，听说技校男同学在追丹丹，欧阳静儿真心为丹丹高兴。

只是欧阳静儿万万没想到，丹丹父母嫌弃喜欢丹丹的男孩子从小是个孤儿，从小生活在姑姑家里，担心女儿受苦，活生生拆开了他们。欧阳静儿高三时，丹丹技校毕业，就被父母安排嫁人了。

欧阳静儿是丹丹的伴娘，丹丹的哭声，被大人们取乐着，认为是对娘家的不舍，而真实原因却只有丹丹和欧阳静儿知道。

欧阳静儿轻轻地拥抱着被她称为“贵妃”的小公主，却无法用恰当的语言安慰她认同命运的安排。她似乎就此看见了未来的自己，此时，有个声音在告诉欧阳静儿，“一定要走出去，做自己。”

结婚不久，丹丹就被婆婆家安排进了国营单位，县农机公司。

欧阳静儿的学习，并没有因为华正的祝福而提高。相反，因为思念与抵触，她的成绩一落千丈。她天天封闭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班级有多少人，举行什么活动，她都不关心，一直到毕业，她甚至还叫不出一些男生的名字。

欧阳静儿在人生这个阶段彻底迷失了自己。也许她还小，还不懂得珍惜学习的机会。人就是这样，非要在付出惨痛代价之后，才学会珍惜机会。

电话铃声骤响，打破了欧阳静儿的思绪，把她拉回现实中。

思念是一条长长的心路，眼前美景再好也无心留恋。心路茫茫，伴随孤独与寒冷，踽踽独行中忐忐忑忑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