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袍赋·浮华藏
二.(本篇回忆杀)
寒意渐浓,霜雪黯然。在一片寂寥沉默中,将军府落满白雪,在婉约雕梁与沉厚端庄共存的李将军李府内堂,婉竹轩,最先在寂寞冬日中恢复生机,在皑皑落雪中,最先有了清丽的颜色。
婉竹轩后有一小院,唤作华锦园。虽是俗艳的名字,可这里四季生机盎然,到处都是奇珍异草,尤其是在春天,秀丽的紫藤挽着满院醉人的桃花香气,潺潺细流绕着四方院落叮咚轻响,此时若再于院中回廊漫步,真是格外雅致。
然此时萧杀冬季,院中情趣却不输往日。沿墙栽种一排冬青,碧绿翠然,院中错综栽着高洁幽然的红白梅花,红梅娇然如血,白梅孤傲似雪,红白相映衬,别有一番情趣。
然而本来清雅的华锦园中,此时却伫立着一个身影,一袭红衣,在雪中煞是醒目,虽身材娇小,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锐意和勇敢。
“小姐,小姐……老爷他还,还在生气呢!您就向老爷道个歉,毕竟,是您,是您先……”院内长廊站着个战战兢兢的婢女,小声对着院中的女子轻生道。
寒意刮得女子清醒些许,她回想起刚在静心堂内的一幕,不禁锁紧眉头,依然有未消的怒气在胸中萦绕,但已好些,只是双手因为攥得太紧而微微作痛。
清晨,婉竹轩内。面对铜镜中的自己,女子不禁诧异,那真的,是自己吗?
镜中女子说不出的美艳绝伦,却不似寻常女子,而是端庄的仪容中透出一种俏皮可爱的劲儿,浅粉色的面颊,桃粉色的唇,眉心中梅花的图案浑然天成,让妆容显得既华美,又轻巧,带着正处豆蔻年华女孩的灵气,芳容美好。
这孟娘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只是这不是她爱的妆容。女子心中有一丝赞叹,却也有一丝不满,孟娘将她眉宇间的英气用胭脂水粉的浓俗劲儿遮盖住了,她本来上扬显得格外锐利的眸子,也被孟娘用眉笔化得柔软矜持——这可不是仗剑女侠的妆容啊!
“小姐,老爷有事见您。”门外一个婢女恭敬地唤她,她立刻应到:“好嘞,告诉爹爹我就来!”
女子飞奔出门,衣带还没有系好。她着一件深红色轻便的曳地裙,裙带悠然曳地,外面随便套了一件轻纱红袍,腰间系着与她并佩出入的宝剑,她最珍视的武器——青鸾。而她一身鲜亮的红色,在沉闷的冬色中格外出众。
“爹!”不由分说,她撞开了父亲平时常驻的静心堂,平日父亲若唤她,就必定独自在这静心堂内,当她莽撞地闯进来时,爹就会一脸温和地叫她坐下,与她研讨兵书或剑术,所以她每次见父亲也总佩着剑,随时操练。而今天,却有些许不同,因为她忘记了,静心堂也是父亲会客的地方。所以当静心堂端正厚重的门被重重撞开时,她愣在那里,与堂中人都一脸惶惑。
堂内不只有父亲一人,也不再是中间一片空地方便他们练剑,只见父亲端坐于正中,而母亲,姨娘和堂兄坐在一边,父亲的右边坐着一个她不认识的人,看来与父亲差不多年纪,隔着矮几,在他身后,有一个清朗的少年,当然堂中也有不少侍女丫鬟,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神情复杂。父亲脸色更是难看,一脸的愤怒,无奈,担忧和疑惑混杂在一起,面色铁青,而母亲和姨娘脸上只剩下惊惧,坐在父亲身边的那个人,手中还执着茶盏,此时定在那里,面露尴尬,倒是他身后少年依然面色如常,只是轻瞥了她一眼,便不再看她。
她不明就里,只是看到满堂的人俱盯着她,令她有些疑惑,况且满堂沉闷的氛围也让她惧惮,双脚便像被定住般无法挪动丝毫。
这样僵持半晌,还是那个生人先放下茶盏,面对父亲爽朗一笑,声音陡然令她清醒了过来,却听得那人下文:“李将军好福气,这就是令爱吧。哦呦呦,您这千金长得可真是惊为天人啊!令爱,今年芳龄……”
父亲也似被他唤醒,有些不自在的应到:“哦,小女今年刚刚一十三岁。”
“呀!如此美妙的姑娘,又恰好在豆蔻年华,真像是一朵初开的桃花,惹人怜爱啊!”
此话一出,堂上气氛顿时轻松不少,李越的表情也缓和下来,看着依然站在门前不知所措的女儿,道:“这位,是皇室御林军的大统帅长孙萧,这位……”他微微侧脸看向那少年,“这位是长孙将军的嫡长子,长孙临。”语罢,便看向女儿。
她是有些奇怪,为何这样的人会带着儿子来到父亲府上,但她也不傻,知道自己似乎闯了祸,赶紧向着长孙萧行礼,然后又将目光转向那个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的长孙临。
他依旧是如初的模样,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一直沉默地半低着头,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便抬起头望向她。只是一瞬,就让她觉得寒意阵阵,因为他的眼睛太深邃了,深的望不见底,窥不见他的心,而他,却似乎轻易看穿了她的心。她不觉想要陷下去了。
“熏儿,快去坐下吧。我与长孙将军有话要讲,”父亲声音隔空传来,让她才发觉自己已经傻傻地盯着长孙临太久,而母亲正在那淡淡地笑。她不觉有些尴尬,只好应了一声,灰溜溜地躲到墙角。
虽是终于平静下来,可她依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正认真琢磨着,忽然发现长孙临正看着她,脸上浅浅的笑意,似涟漪般慢慢荡在脸上。她好像也不觉得笑了,她真希望此时时光永远停下,可以避免接下来的闹剧,她也只想长孙临具有魔力的笑容能久久停着,可惜,还是发生了。
“熏儿,快来。”父亲向她招手,眼中一抹笑意。她立刻走到父亲面前,还有,长孙萧的面前。
“熏儿,长孙公子你可满意?”父亲笑咪咪地问她,她下意识看了眼长孙临,然后鬼使神差地点点头,又准备摇头,却听见长孙萧那豪爽的笑声:“我还担心令爱看不上犬子,真没想到呢。令爱不嫌弃犬子便好。”
“熏儿,听着。你年岁也差不多了,我给你寻个不错的人家,你看,长孙将军世代豪门,而长孙公子你有满意,所以……”
父亲的声音空空回荡在她的脑海中,她一时有些发蒙——父亲,这是要把她许配出去吗?
“那你没什么意见的话,要不择日就……”
父亲的话还没说完,她的声音便高亢地回荡在堂厅之内:“不,我是不会嫁的!”
如同刚进门般,所有人又怔怔地望着她,眼中又出现那种复杂神情,只是父亲的脸上一片铁青,还有因为强压怒气而涨红。
而她,早已冷静下来,一字一句地说:“长孙公子固然很好,将军也仪表堂堂。只是……”唇边一丝冷笑划过,“小女,还尚不想嫁。”
华锦园内,纤细的红无力地坐下,后面的事,她不愿回想了。她一人,望着被风雪打得零落的红梅,心中只觉一片冰凉,原来父亲也觉得女儿不值钱啊,想把女儿赶紧嫁出去免得生出麻烦啊!手触到冰凉的翡翠,心中更是寒意一片。
“不愿意,就算了。”身边一个声音传来,她猛一回头,长孙临抬头看着天空,似在自言自语,“等你想好,再找我吧。”
六年以后,李蝶熏的回忆里,长孙临只出现过一次,却深刻地令她无法忘却那眸,那笑。
她本以为去到大漠后与他再也无缘,却没想到,他注定成为她生命中重要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