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走不动的时候,我都会想起越南的那对日本老夫妇
已经想不起是听谁说的了,但我脑子中一直有一句话被信奉为真理:“学习一门语言,就好比你拿到一把钥匙。这把钥匙可以帮你打开一个全新的世界。”
很不幸,我从中学开始就被规定了要学习日语,而不学习英语。也很幸运,离开校园后我意识到了,即使看不到英语国家的世界,但我能看到日本这个独特国家的文化,是多么的有意思。更有意思的是,在我工作的第五个年头,我被外派到了一个对我来讲完全陌生的国家,越南。
我父亲总和我说,要庆幸于自己出生在北方。因为能够领略四季变换,熟记在不同时节应当吃什么不同的瓜果梨桃,是生活的最基本乐趣。我深以为然。虽然每当换季但没能增减衣服而感冒好像是一种累赘,但拿出厚衣服、收好薄衣服,顺便清洗下床具这些琐碎的小事,不正是生活重要的一部分么。当然,我并不是说在南方就完全没有了这样的趣味。不过在越南,只靠两件T恤、一条短裤、一条长裤和一双人字拖就度过的一年里,真的好像少了很多生活的特有节奏。一年虽有五十二周,但并没有四个季度。除了工作有在稳步向前之外,每一天都好像是一样的。仅有的晴天、雨天的区别,在我这里都好像可以忽略不计了。
一样的日子特别难过。加之工作内容是我一个人在越南开疆拓土,孤军奋战,日子好像变得更加难过。我有父母,对,我有。但作为一个男人总觉得家人应该是用来报喜,而非报忧的。女朋友?有,不,也好像没有。那时候并没有微信什么的,将近40度的我离零下10度的她太远了。朋友?这个真没有。只会日语的我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初次到越南的时候,我是如何从机场打车到达酒店的。好像仅靠“this”,“how much”这两个词是很难交上朋友的吧。
其中也有过心情不错的几周,就是有总部的同事出差过来的那几周。听说有同事要出差过来,我异常激动。提前就选好了一家路边的烧烤摊——虽然是“路边烧烤摊”,但那也是胡志明市第三郡的一家很出色的海鲜“餐馆”——甚至想好了我该如何向他们介绍我在越南的所见所闻。哦,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那家“餐馆”,是我骑车我用“how much”所买到的二手摩托车,在街上兜风的时候所偶然发现的。不论是当时还是现在,我都不记得那条街叫什么,那家“餐馆”叫什么,但是如果把我放到胡志明市的一郡,我知道该如何拐弯转巷的走到那里。不过多数情况,我的日常依旧是在咖啡厅中用我蹩脚的英语来面试候选人,或者跟着房屋中介走街串巷,希望尽快找到合适的写字楼以便能让面试在office中完成。直到我遇到了那个不那么寻常的周六。
在酒店中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把日程排满。于是那个周六从早上开始,我就给自己排满了要去看的写字楼——与其说是写字楼,其实多数是越南特有的细长条六七层小楼——并没有给自己留任何喘息。上午看了3个左右,我就已经精疲力尽了。不是身体上的,更多的可能是心理上的。天气热到自己的人字拖好像都能被烤化,路上满是喷着热气的本田摩托车,还有各种蚊虫时不时的来骚扰一下。更不巧的是,看完上午的最后一家后就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周边好像也没有能吃饭的地方。我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走不动了。我让尽心尽力的中介小伙先不用带我继续看了,并且下午本来约的几家我也暂时不打算看了。我只想——并且我也那么做了——就是一屁股坐在路边,从裤子口袋中抽出一根已经被压弯的万宝路,点燃后深吸几口,看看马路上飞来飞去的摩托,想一想我是不是该向公司请辞了。
但就在这个角度,我远远地看到马路对面的小巷深处,放着一张手写的小看板,上面竟写着日语,“今日定食”等等。一瞬间,我就明白了我应该走过去,因为我知道那里可以帮助我恢复元气。走到小店门口,更加清晰看到了店名,“幸子”,用假名写的。看名字有点像是那种店中只有一个妈妈桑、可以唱K的传统小酒馆,但看板上罗列的各种手写菜名证明了它确确实实的是一家居酒屋。我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店面很小,看起来也就是20平左右。门口右手边只有两张能坐四个人的小桌,剩下的就是直对门口的吧台座位。L型的吧台座位也就只能坐6个人。我轻声地用日语说了句“对不起”,便看到一个老奶奶从吧台后面站起身来,手里还拿着一些装着食材的塑料袋。老奶奶一边把手中的食材放到后面的小柜子中,一边情切的用日语欢迎我。我来的好像不是时候,问了下还有什么吃的,只得到了午餐时间已经过了的噩耗。幸运的是中午还剩下一个烤三文鱼饭团和烤梅子饭团。店中没有其他客人了,倘若有丰盛的午餐,一个人坐在这里吃恐怕还是有些尴尬——很好笑,从进入这家店的瞬间,我竟然潜意识的开始遵循了日本社会的一些繁文缛节——买了两个饭团就能就能回酒店慢慢吃倒也是合我的心意。临走的时候,老奶奶好像也因为没能招待好我而略表歉意,把我送到门口后还温柔的向我道歉,希望我晚餐的时候能来。一边把简单包装好的饭团送到我手上,一边向我保证,晚餐的菜谱一定会让我满意。
没错,晚餐的时候,我回到了这家店。掀开门帘,看到店中几乎坐满,坐在吧台抬起头来,还能看到挂在墙上正在播放着NHK的小电视后,我知道我没来错。客人全部是日本人,而且显然这些客人都是熟客,互相也都认识。电视正在放着某场棒球比赛的精彩集锦,吸引着所有客人的目光。他们喝着扎啤,频频的说出“啊,好喝”的经典居酒屋台词。我坐在吧台上,也点了扎啤,另外还要了玉子烧、炸鸡块和毛豆。上菜的时候,老奶奶还不往和边上的大叔夸我,说这个小伙子好守信用,竟然真的回来了,我今天的菜一定要得更好吃云云。边上的大叔们也都来了精神,开始问我是从哪个城市过来的。当我说是“北京”的时候,几位大叔们都略微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但随后便开始安慰我,表示理解一个人在越南出差的辛苦。原本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竟然成了这么个小店的临时焦点。但灌了两杯扎啤后,不适感消失不见。虽然老奶奶的手艺真的并不是很好,但我一直觉得那是我在越南吃的最香的一顿饭。饭菜好吃与否,除了厨师要注重食材、火候、调味等等之外,吃的人也应该要注意需要用什么心情去品尝吧。不是有句话么,“一个人吃的不是饭,是饲料。”
之后的每个周六的晚餐,我都会到这家店吃。啤酒很冰很好喝,饭菜口味依旧马马虎虎。不过我在这里找到了一个新的节奏。我听了常来的几位大叔的故事,他们都是日本企业在越南分公司的常驻人员。我也知道了老奶奶就是店主,名字就叫“幸子”,已经没了老公,也没有孩子,更没有其他亲人。选择就留在越南开店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在哪里都是要开心地活着,在越南还是在日本又有什么区别。”,“觉得累了就歇一歇,觉得寂寞了就走到热闹的地方逛一逛,觉得无处倾诉就喝点酒随便找谁聊聊都可以哪怕是和自己”,“人啊,最重要的是能知道如何能自己和自己相处”。在这个小小的庇护所里面,我听到好多诸如此类的、感觉有点丧但又有些暖的“道理”,虽然我已经不记得这些话都是谁说的了。
我很享受那里。直到现在我也都很怀念那家店。不过我不需要再回到那家店了。因为我现在知道了在自己走不动的时候,该如何让自己“摊一会”,该如何“自己和自己聊天”,该如何给自己的生活打一些“节拍”,该如何给自己的生活构建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