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乡愁，是父亲的目送
有一种乡愁，是父亲的目送
善义春
又是一个雨天，天空灰得像哭过，绵延的阴雨飘落着一层又一层，忽然淋湿心里的某些角落。一晃，熬完一个学期，短短修整几天，我又要背着简单的行囊踏上新一轮的研究生求学之路。
车站人生鼎沸，父亲送我到车站，我撑着伞垫着脚给他遮雨，他推了推，说：“雨小，没事。” 说完就提着箱子快步向前走在雨中。然后他提着箱子快速找好座位，搁置好行李，然后过来嘱咐我：“出门小心，注意身体”。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额头皱着，是岁月印刻下的痕，这一瞬间，却有些切割着我的心。我点头应允，上车落座，让他早些回去。车子缓缓启动，要离站了，父亲却还站在原地，注视着我，挥了挥手，车子亦步亦趋地走远，父亲的身影越缩越小，直至消失不见，就在这目送的结尾处，我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远游或外出，却是第一次这么严肃又深沉地对待父亲的目送。这一思考，其实也是时间无涯下的一种害怕，害怕明白得太晚，害怕回报得太迟，害怕日渐面对父母的衰老，自己却束手无策。那么多年的时光啊，一点点，一步步，让我的父亲从健硕慢慢走向佝偻，从成熟开始变得老去，而我却在这样浩瀚的爱里依然没心没肺地享受着他的爱和保护。只是这一次，我从父亲怜爱的眼神里，加深了对家的眷恋，也更加明晰了亲情的无以为报。
作为一个已经工作快5年的成年女儿来说，时常奔走，应该是早已习惯的生活和漂泊。可是，每一次，只要父亲在家，他都必然会来送我，有时候和母亲一起，有时候，独自一人。
现在懂事以后，越发害怕时间了，也更加不忍轻易触碰亲情的话题。感觉过去的日子都像可以追忆的黑白默片，一路记录着，也见证着。原来，父亲的爱都是藏在他一次次的目送里，我一块块捡起，都是爱的证据。
第一次上学，年幼无知，可是我知道父亲一定在我身后目睹我进的学校，可能他在我身上看到的是他在我这个年纪时候的凄苦和悲凉，他未能好好上完学的心有不甘和无能为力。都变成我背影上一个小小的缩影，他感受着生命的奇妙以及读书的重要。他只说了一句好好学，但我知道他的目送里其实也五味杂陈，带着他实现不了的，满心的期望，让我能在最好的学校里读书，成功，出人头地。
第一次叛逆和他吵架，原本让他引以为傲的我，忽然经历了懵懂的青春期，一直听话又乖巧的女儿忽然让他的希望破灭，我哭着转身就跑，他没在后边追，可是我现在能明白，他当时在我身后的目光里，写满了怎样的失望和担忧。后来听母亲说起，他就那样朝着我离开的方向站了很久，然后偷偷地抹着眼泪。
学生时代每一次拿了奖状回家，他都只是轻轻瞥一眼，装作不太在意的样子，印象里他也很少夸奖我，都是妈妈拿着奖状问这问那，我也曾经因为期盼他的表扬落空而偷偷掉过眼泪。可是，在我工作之后的某一次回老家，他跟别人说起我，他居然能清楚地说出我小学开始拿过多少次三好学生，大学拿过几次奖学金，当过几次班长，眼里闪烁着生动的骄傲。我很惊讶，也终于明白，那些他装作漫不经心的眼神里，是希望我再接再厉的一种无声暗示。
之后考上大学，觉得终于可以摆脱父母的束缚，奔向新生活，雀跃又激动，他们送我时候，我只是敷衍地挥挥手就忙着沉浸在自己一味的遐想里，没有看他们站在车站里目光中写了什么暗语。那次目送，可能让父亲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我是真的长大，也真正意识到，我就快要离开他们。
再后来，找工作，一开始各种奔波，他都让我自己应付，他知道只有我自己努力去争取面对，才能更好地应对未来。后来得知我要去当老师，他比谁都高兴，开了好久的车回来送我去单位报到，这一次，我发现他的眼角开始有皱纹，他因为开心笑起来时候我却有点心酸。他帮我置办好各种需要的东西，叮嘱我，好好工作。他离开时候，我站在原地，向他挥手，他一路走，还不停回头让我回去，我在他后视镜里看见他的这一次目送，满是不舍，那个他身后长不大的姑娘，这一次真的就离开他们要开始自己的人生。我也第一次，体会过，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时候的心情，原来我的父亲，在我长大的过程中，有那么多次在承受这样的凄凉和孤独，我心里的酸楚，竟难以言喻。
后来工作忙起来，回家的时间更少了，但是每一次回家后要返程，他却永远倔强地要来送我，给我捎上各种各样吃的，用的。我忽然在成年以后懂得了车站是一个多么残忍的地方，写满了人生的悲欢离别，也承载了万千父母几十年如一日的目送，他们独自站在原地时候的凄凉是怎样的悲怆，我忽然之间都懂了。
这一次，也不例外，他觉得离开家就应该有人送送，一个人多凄凉，他还说在分别时，看见了父母，才会更好地记得下一次早些回家。
我忽然在这送一次少一次的目送里想起来龙应台曾经说过：“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我也明白，终有一日，我也会结婚，成为母亲，我也将倾尽一生目送我的孩子一步步长大，像我的父亲从小目送着我一样，这是个幸福的轮回，而我还会在人生的路上目送父母的老去，其实就是目送自己，目送生命。我想，那种感觉一定很微妙。彼时的自己就站在面前，当时没能体会到的心情一瞬间涌入心房。才知，原来，目送是这样的。所以，以后每一次再回家，父亲再送我，我一定不会再让他独自一人留在空旷的车站目送我走，我想我也该用我的目送温暖温暖他，让他先走，让他知道他的世界里我也未曾远离过。
龙应台还说过：“对我而言，家就是家人在的地方。这个世界很大，大到可以容纳60多亿人；这个世界很小，小到只有一块地方是我的容身之所。不管我去到哪里，有着怎样光荣或凄惨的经历，终究还是会回到那一小块地方。似乎有着一条线绑着我，线的那头是父母，不管我走了多远，只要他们轻轻一拉，我就回来了。我心甘情愿地回来了，因为我知道，那里有着我的整个世界。”
可不是吗？那个我们儿时拼了命要远离的地方，待我们成年以后又拼了命想要回归，有父母的地方就有我们的归途，那个从小庇佑我们长大的地方，时过境迁，岁月流转，我们长大，成熟，衰老，它仍然都保持着最初的模样等着我们回家，那里充满着的爱，是父母一生的依托。
我也知道，成年人的世界里，我们会有自己的小家，会有我们的孩子接纳我们的目送，可是我们再怎么一路往前奔赴，都免不了在异乡燃起一缕缕乡愁，那股乡愁，就是父亲的目送，母亲的叮咛。简短一生啊，父母在，家就在，父母的目送渐渐会变成归家的期盼眼神，不论我们去到多远，工作多忙，都不能忘记临别时他们眼里闪烁的光，让我们多回头迎接上父母的目光，握着他们粗糙的手，告诉他们，剩下的路，都有我们的守护。
带着父亲的目送，这一次，我想我会更记得回家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