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热炕头

闹铃响了,我穿衣下床。暖气停了,屋子里阴冷阴冷的,五一之前都会是这样。这是北方一年里最难过的时候——停暖气后和来暖气前。这样的冷,就像南方没有采暖的冬天一样的感觉——冷到骨头里。
一般总说北方多冷多冷,零下十几度,零下二十度,说时估计身上都哆嗦吧,可实际上最难过的是南方的冬天!北方的冬天有暖气,屋子里常常二十几度,南方屋里屋外一个温度。
这个时候,如果在农村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我想起农村的土炕,想起常常我们还躺在炕上没起来,爸爸妈妈就来生火了,炕又热了。我缩在被窝里,极力去贴近炕上的温热,一边听爸爸从下屋取煤回来经过窗下时的踢踏脚步声。
农村有句老话:一亩地,两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拥有了这些就等于拥有了完美的人生!简简单单、普普通通又廉价的热炕头居然也被列入其中,可见其重要性。
在农村,炕的功能太多了,除了夜里睡觉,吃饭在炕上,接待客人在炕上,白天尤其是冬季的白天,大部分时间也在炕上,地下太冷。
我的好多记忆似乎也都与热炕头连结在一起。
我还迷迷糊糊在炕上睡着,妈妈在我耳边告诉我饭在哪,她几点回来,我闭着眼睛哼了一声又睡着了。太阳照在身上,我醒了,我常常是被太阳召唤起来的。
我起来的时候家里已经只剩我一个人了,所以那应该是我上学的前一年。我会把被子叠好放到被格上,之后就是一天的追猫、扑蝴蝶、翻墙、盗洞。

一天里的三餐都是在炕上吃的,长方形的炕桌摆上,全家人围桌而坐,有爸爸妈妈,有哥哥姐姐,饭菜的热气缭绕,这世界我什么都不缺了。
有多少次,我们围坐炕桌周围,吃着土豆拌茄子,葱叶蘸酱,酱里加几滴豆油都是额外的惊喜?有多少次,我们吃着豆味香浓的葱拌豆腐,每人只能吃一块?又有多少次,我和哥姐吃了满肚子的高粱米粥后在院子里玩踢毽子?
隔着上满哈气的玻璃窗我朦胧看到妈妈爸爸对坐桌前还在吃着饭,我们小孩子总是急着快点吃完跑出去玩。我记得那时我的心是安稳的,安全的,充满欢乐。
冬天天冷,妈妈总是把炕烧的热热的,我们也总是在炕上玩。有一次我拿小姨的围巾在炕上转圈玩,转晕了,摔在窗台上,眼角磕了一个大口子,至今留着一条疤痕。
我仍记得我哇哇哭,我妈惊慌失措,事后一直后怕,磕破的地方离眼睛太近了,万一磕了眼睛,我就终生残疾了,一辈子可能就完全不同了,所以我妈越想越怕。
我放学回来,常常跑到炕上,把冻僵的脚伸到炕上妈妈的腿下面取暖。有时和哥姐一起回来,大家坐在炕头把脚凑一起,上面盖上小被暖脚。
亲戚朋友来了,总是被让到热炕头,热茶,热炕头,是那时招待客人的标配吧。妈妈和几个关系好的邻居、朋友总有唠不完的嗑。最可笑的是客人走了,妈妈送出去,送到大门口,不定什么话题又和人唠起来,等一回来,发现三、四十分钟都过去了。
1976年唐山大地震发生后仍有一些余震,人心惶惶,1977年过年时好多城里人就跑到乡下亲戚家里过年。我大爷一家七口人那年都跑到我家,那是最热闹的一次过年吧。

我还记得我们一群孩子坐在炕上,屋子里光线昏黄(为了省电,用的小功率的灯泡),我爸和我大爷演习万一地震来时的应对策略,哪几个大孩自己跑,剩下几个小的他们一人负责几个。
有一天晚上好像真的地震了,大家都忙着往出跑,然后我哥做了一件让我们以后笑话多年的事,他穿上了鞋后,非要整整齐齐系好鞋带才出去,任凭别人怎么劝也不听。
最后他到底还是系好了鞋带才出去的,我估计当时还是不那么严重吧,不然我爸可能早一把把他抱出去了。我至今仍记得他在炕边弯腰系鞋带的样子,炕边的红色砖头颜色已经陈旧,一行行整齐排列着,砖与砖的接缝处特意交错开来。
也许是小时候对炕的记忆太深了,在城市生活后我喜欢大床,有炕的感觉,我也喜欢榻榻米式的床,更加像炕了。炕让我觉得安全,永远不用担心掉到地上。
或许这只是借口,潜意识里我在怀念农村的热炕头,怀念一去不复返的旧日时光,怀念曾经陪在身边的亲人,而那时的人,有的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