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满山的坟场，有我最爱的人

清明回老家扫完墓，夜里反反复复无法入眠。

亲人们都说我是鬼缠身，因为体质不好的人去了坟场阴气重。

1

我信以为真，差点去找人给我喊魂。过了几天，也慢慢的可以独自入睡。

在中午上班的时候，接到老家大伯的电话：“我们计划明天去给你爷爷扫墓，能否回家来一趟。”

第二天是周末，我爽快地答应了。今年还是一样的，在大伯家办，大伯和大妈带领着所有的亲朋好友去祭拜，他们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又要为这事忙前忙后！

大伯嘱咐我第二天不必起得太早，因为还要等我的两个侄儿和表妹们放学回去，带着他们上山去祭拜。几个孩子现在都在市里上学，也要和我一样去车站坐车回家。

我早早起来，骑着电动车去花店挑了一些花，我一眼就相中了一束白菊，花店老板帮我认真地裹好，我也为素未谋面的曾祖母和曾祖父和外曾祖父准备了鲜花。

车站人很多，千辛万苦挤上车。接到大姑的电话，让我到家了给她买一个蛋糕带上山。

到家了，刚好在路口遇见大伯和三姑父，让我赶快去吃早餐，看几个小孩还没有到家，我便先回去家里看奶奶。

看到我回来，奶奶很是开心，东拉西扯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告诉她我要去上坟，让她在家等我。她点点头答应了。

结婚后，回家的次数少了，一是为了照顾两方的家人而忙于生计，二是为了经营自己的家庭而不得不将重心转移。

对于奶奶，我更多时候是忙里偷闲。

有时候也有怨言，对人为什么要结婚这样的问题时常找不到答案。

我时而对初为人妻的身份感到不知所措，时而感叹青春年华流逝，脑子里有了许多想法。

02

几个孩子陆续到家，我用背篓背着鲜花、祭品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和我同行的是三姑妈家的孙女心语，几年没见，她与我还是那么投缘。

我打趣地对她说：“心语，你刚会走路的时候，你爸妈就去了广东讨生活，我最喜欢去你家带你玩呢。”这孩子已经变成大姑娘了，腼腆中带有几分纯真。

心语小学毕业就从我们这个偏僻的小镇考到市级重点中学，表哥表嫂没多少文化，但为了她的教育，脸朝黄土背朝天，去年还盖了新房，一家人终于不用再蜗居在五六十平米的房子里了。

我曾写过我的表哥表嫂是我家族里的励志人物，等下一篇我会专门写写他们这一路的不易。

爷爷的墓在离家2公里不到的地方，周围都是坟墓，显得很拥挤。我真不孝，十年没有来给他扫墓，前几年都在昆明的私企工作，清明节不放假。

按照辈分，我们要先上曾祖父的，就是爷爷的父亲，曾祖父的坟在一处树林里面，树林里满是荆棘，需要人在前面开路。三姑父的大砍刀自然就用上了。

他走在最前面，我和心语跟在后面。时不时地放慢步子躲避他的砍刀，小孩子的世界就是那么纯真，我俩也很投缘。虽然我已结婚，但亲戚朋友还是喜欢叫我“娃娃王。”

终于来到了曾祖父坟前，虽然十多年未见，记忆还是那么深刻，记得小时候，爷爷奶奶曾带着我来上坟。而再次出现在这里，我已经为人妻，很遗憾没能活成他们期待的样子。

大伯和三姑父开始用镰刀清理杂草，我和大妈、姑妈们摆祭品，跟着她们的样子，念着我以为再平常不过的祭语，听着长辈讲着逝者生前的故事，我的心里仿佛被某种东西敲打着，轻微地疼痛，让我无法平静。

几张祖坟都是后来重新立碑修缮的，爷爷那辈有兄妹三人，直到曾祖父去世二十年后，才找到坟立碑。

看着曾祖父和曾祖母墓碑上的名字，我轻轻抚摸着，看着满山的坟墓，竟不知该如何释怀那些画了框的名字。

爷爷三兄妹已相继离开人世，同辈的人只有奶奶和二奶奶还活着。大伯和我讲起他小时候要去昆明读书，曾祖父给了他五元钱当学费。

大伯后来中专毕业包分工，成为了国有企业的职工，两个堂哥也成家立业，和我家比起来，他们家算是最兴旺的。曾祖父的墓碑上刻着“后代荣昌”。

家族里的人如果全部到场，至少有六七十号人，看着家族这么繁荣，不知在天有灵的曾祖父会不会感到开心。

03

爷爷的坟墓就在路边，但旁边都是坟墓。我将从市里买回来的白菊放在了他的墓碑前，没来之前，觉得自己有很多话对他说，但真正来到他面前，我却变得沉默寡言。

默默摆着祭品，默默打整着他坟头的杂草。我脑海里浮现出爷爷生前的一幕幕场景，我知道争不过岁月，也跑不过时间，我也知道这世态足够炎凉。但我依然想好好活着，因为我是爷爷奶奶用尽所有的力量才抚养长大的。

2012年，十七岁的我第一次经历死亡。从小我就知道爷爷身体不好，因为子女众多，苦了一身的病。但我没有想过他会那么快离开人世，留给我的会是一生的遗憾。

爷爷从医院拉回来的那天，按老家的习俗只能放客厅里，我一放学就直奔客厅，虽然被父亲阻挡，但他越阻挡，我就越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满院子里哭喊着：“我爷爷呢，我爷爷呢。”父亲卑微地说：“娃，你先吃饭呢，吃完饭再去看爷爷。”

爷爷住院三天，我已经足足三天没有见到他了，这三天里，我做遍了所有关于他的梦，就是没有梦到他会一去不复返。

我挣开父亲的手，奔向了那座土屋。一进门，我就崩溃了。爷爷瘦得已经只有骨头了，无法想象这三天他经历了什么，两只黑眼圈很明显。

我扑向爷爷的怀里，抱着爷爷使劲哭。爷爷的眼泪从眼角里流了出来，他是多么不舍这个世界。爷爷对我说：“不哭，过几天就好了，安慰我好好读书。”

我真的相信了他的话，接下来的几天，他的几个女婿轮流守着他。他吃不下任何东西，就只是躺着，眼神黯淡无光，被病魔折磨地竟剩一副骨架。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折磨爷爷的病是肺癌。过了三天，家里开始为爷爷准备棺材，以备不时之需。看着那个被用沥青上好色的棺材，我久久不愿相信。

爷爷好转了一个星期，慢慢地能下床了。大家都觉得他快好了，我每晚下晚自习回家，都会去他房间里喊喊他，每次他都应了我。

2012年4月25日中午，我要去上课。临走时，我问爷爷要不要去树下乘凉，他说想去。我给他抬椅子到了树下，问他椅子朝哪个方向摆。他说：“我想望望路。”

年少的我没多想，照办了。下午放学回家，爷爷还是坐在老地方，但是奶奶在叽叽喳喳地说他把床单弄脏了。不管我怎么劝，奶奶都没停。

再次到我下晚自习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我照例去爷爷他们的房间里打招呼，还给了奶奶一个卤鸡蛋吃。吃完我就在他们房间复习英语。

凌晨一点，我迷迷糊糊地睡在了奶奶床上，被蚊子盯醒。我只好回房间睡，我还对爷爷说，要不要盖被子，他也答应我不用了。这是我与爷爷最后的对话。

凌晨四点，他离开了这个世界。我至今不敢想象那天的我，有多绝望，独自躲在房间角落里哭，不敢去看爷爷，生怕自己承受不住。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变得成熟稳重，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多了点冷漠。其实，不然。我无数次都会在某一瞬间想起我的爷爷，无数次崩溃大哭。

亲人的离开难过得不是离开那会，而是往后岁月里不经意间想起的那一刻，都足以让我们缓不过神来。

人都将有一死，可一想到曾经那么亲的人，最终都将躺在这方寸之地，我内心的情绪像是被引燃了一样，炸裂得细碎。

我们曾经稀疏平常的时光 ，后来成了再也回不去的日子 当时不觉得它珍贵 ，只到它成为回忆。

墓扫完了，在大伯家吃完饭，又各自忙碌。我回到家，给奶奶洗完澡，剥了一个橘子递到她手里，之后给她剪指甲、捞耳朵……

这些我很平常不过的事，在奶奶腿脚不利索之后，我愈发觉得弥足珍贵。

第二天，又得继续上班，成年人的世界，心里兵荒马乱，嘴上一言不发，眼睛里却早已看透人间沧桑，何以言，何能言。

我们与亲人的缘分，短暂到不过是屈指可数的几十年。当生命到了尽头，会有无数的感慨，但命运从来都不给我们改正错误的机会，错过，就再也不会重来。

看着子孙后代的场景，我心里似乎有了答案，结婚的意义在这一刻竟有了更清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