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李奶奶不姓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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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奶奶本名叫陶文秀，之所以大家都叫她李奶奶，是因为她嫁的第三个男人姓李。一开始邻居们喊她李家媳妇，随着年龄的增长变成了李家阿姨，最后就成了李奶奶。
李奶奶今年虚岁90岁，90岁之前身体都还硬朗，如果只看她走路的速度，你不会想到这是一个接近90岁的老人家。
李奶奶的一生颇多波折，小的时候家里穷，孩子也多。李奶奶是老四，有两个弟弟三个姐姐，父母实在养不了六个孩子，就把老三和老四送了人。
据李奶奶回忆，三十年代初期，温饱是个大问题。领养的家庭因为一直没有生育，想着能养个女孩以备老了有人照顾。
刚被领养的时候，差不多一岁多一点，刚刚学会走路和说话。那时候她还没有名字，后来领养的家庭给她取了名字叫陶文秀。
说起来领养的家庭和李奶奶家还有点远房亲戚关系，论辈份叫的话，算是表姑夫和表姑妈。
陶文秀长得秀气，比起家里几个姐姐来比较灵动一些，表姑妈李萍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女儿”。
陶文秀的父母自然很乐意，一来对方家里比自己家宽裕一些，二来对方家里没有小孩，所有的宠爱都可以独享。
一开始跟着李萍回家的时候，陶文秀还不太理解什么意思，只知道这对夫妇很喜欢自己，能吃饱肚子。
待了几天，她吵着要回家，李萍拿出所有的耐心去哄，渐渐她也不吵着回家了，因为这个家里没有小孩子和她抢东西吃。
但她没有想到，从此再也没能和父母和兄弟姐妹再见过。
因为李萍的老公陶国华工作调动，一家三口去了邻县。陶文秀的童年是快乐的，虽然瓦片房里只有简单的几样家具，但那个时候大家都不富裕，有床和柜子已经算是不错了。
转折出现在陶文秀快上小学那一年，李萍终于怀孕了，陶国华高兴极了，家里的重心一下子转到了孕妇身上。因为弟弟的出生，陶国华夫妇改变了想法，决定让陶文秀在家里照顾弟弟。
那个年代，能上学的小孩屈指可数，陶家亲生儿子陶李的出生打乱了陶文秀接受教育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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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文秀20岁了，渐渐开始有人来说亲，夫妻两个不得不面对女大没法留的局面。
夫妻两个思想斗争了几天，最后李萍说服了丈夫，可是怎么跟陶文秀开口又是一个问题。
为了儿子，李萍决定这个口还是得她来开，一方面女人之间方便沟通，再者平时生活中，李萍是比较严厉的那个，陶文秀多少有些畏惧这个养母。
晚饭后，李萍拉着陶文秀进了里屋，大约过了五分钟，陶文秀气呼呼的从里屋跑了出来。
12岁的陶李还不太明白大人之间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的婚姻已经被父母安排好了。
李萍性子急，追出来数落陶文秀：“你说这么多年，我们陶家哪里亏待你了？”
陶文秀不吱声，脸涨得通红。
李萍上前逼问：“你说呀，亏待你了吗？”
“你们是对我不错，但我有喜欢的人了。”陶文秀忍不住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什么？”李萍惊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陶国华在一边看着妻子和养女，同样惊讶的表情，陶李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索性一个人回到了侧房。
“你过来，说清楚。”李萍在短暂惊讶后恢复了理智，转身又对丈夫说：“国华，你先回屋。”
客堂间只剩下养母女两个，李萍皱着眉，脸上的不悦表露无疑。
“妈，我喜欢隔壁那个胡三。”陶文秀鼓起勇气把心上人的名字说出口。
“你们﹍﹍什么时候的事情？”李萍被气的瘫在了椅子上。
“胡三不知道我喜欢他。”陶文秀小声回答。
李萍呼出一口气，好在米还没煮，事情就还有转机。
她低下头快速想了一下，语气变得温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开始劝说陶文华，最后带着哭腔问：“你想想看，如果没有我和你爸，你能活到今天吗？恐怕早就饿死了。”
陶文秀不再说话，垂下了头。
之后的日子风平浪静，上门提亲的人也仿佛有了默契般不再来了。
过了两年，胡三他们家搬走了，陶文秀的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对于感情的事情不再抱有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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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文秀24岁了，陶李16岁，在李萍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养女变成了儿媳妇。
说起来陶李长得也算仪表堂堂，性格文静内向，主要是写得一手好字。
可陶文秀的心里却总是浮现胡三的影子，梦里她看到胡三对着自己笑，他的脸越靠越近，直到闻到他的气息，她猛然睁开双眼，借着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看到的却是陶李的脸。
她有点不知所措，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陶李爬上了自己的床，她想叫却出不了声，她摸摸嘴巴确定没有东西堵住，但她就是发不出声音，恐惧遏制了她的声带。
陶李摸索着在她身上游走，出于本能她抱紧自己，终于喊出了声，可是养父母没有出现，她又喊了一声，周围依然死寂一片。
显然陶李也很紧张，第一次很快就结束了，他有些沮丧，转而把这种失败发泄在陶文秀身上。
所有的情绪向她涌来，恐惧、羞愧、无望，甚至有点愤怒，这个家庭确实养育了自己，但并不意味着她就必须卖身于这个家。
第二天，陶文秀提出要离开这个家，出乎意料的是李萍夫妇没有反对，陶李极力的挽留，被李萍制止了。
“你看她出去能不能养活自己。”李萍对着儿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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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陶文秀灰着脸回了家，李萍的话被印证了。不识字也没有什么技能的陶文秀根本找不到工作，她想着找一户人家做保姆，女主人看她的年龄有些尴尬，这要是收了这个女孩，以后到底是保姆还是姨太太。
李萍得意的神情，就像是自己的预言得到了印证。陶李看到文秀回来特别高兴，从小他就在文秀的怀里喝奶睡觉，他喜欢她身上的味道，这让他有安全感。
陶文秀回归了儿媳妇的身份，一如以往的勤劳，承包了家里所有的活，心里渐渐开始适应这种一成不变的日子。
陶李18岁的时候，李萍给儿子办了一个结婚仪式，说是仪式也不过是亲戚朋友一起吃个饭，以此宣告儿子结婚了。
过了两年，一心想抱孙子的李萍没有等来好消息，陶李在医院检查出来不育，同时被告知得了肺癌。
李萍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坍塌，曾经这个儿子是洗刷她耻辱的有力证明。
婆婆说她是不会下蛋的鸡，她从怀疑到相信再到自责，好不容易多年后有了这个儿子，现在却要让她面对这样的结局。
陶李没撑几个月就走了，李萍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开始变得疯疯癫癫，工作没有办法做了，陶国华只能一个人撑起这个家。
陶文秀尽心照顾着李萍，她让自己放下过去种种，如果不是这对夫妇收养自己，也许自己早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
偶尔，她会想起胡三，那个令她有心动感觉的男孩，想来现在他已经结婚生子了。她看着自己的生活，觉得一眼看到了底，一种无力的感觉涌遍全身，可是她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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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老天眷顾，胡三又搬回了这个村子，同时多了两个孩子。尽管知道他已经为人父，但能够再次看到他，陶文秀觉得特别开心。
李萍在陶文秀的悉心照料下，身体情况有了好转，大部分时候是以前那个脑子清醒的强势女人。
胡三的事情很快在村子里传播开，前年老婆走后，他就一个人照顾两个小孩，好在儿子和女儿都还算听话。只是一个大男人总是没有女人心细，邻居们就建议他给孩子找个后妈。
陶文秀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悲哀。自己已经是29岁的老姑娘了，虽然没有领结婚证，但也算结过一次婚的人了。
除了长得还算好看，人也能干，其它也没什么优点了。如果能够嫁给当初喜欢的男人，她自然是欢喜的，但做别人的后妈，她又有点退缩了。
果然，很快有热心邻居来帮着胡三提亲，李萍一口答应，陶国华一向听老婆的。陶文秀犹豫不决，内心思想斗争强烈，她没有说不愿意，也没说愿意，她确实需要时间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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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夜晚，陶文秀永远不会忘记。那晚特别闷热，大家都在自家屋檐下乘凉。陶文秀觉得心烦意乱，决定在村子里走走，经过胡三家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心里觉得更烦乱了。
正巧这时胡三开门走出屋子，就这样两个人在时隔多年后，在这样一个闷热的夏天夜晚四目相对。
胡三脸上的惊喜不可抑制，他快速走两步来到陶文秀身边。
“文秀，好多年不见。”他的笑还是那么好看，除了脸上黑了一些，身形也没有什么变化。
“嗯，是啊。”陶文秀有点不敢直视胡三的眼睛，低下了头，没能藏住脸上的红晕。
“我们聊聊可以吗？”胡三直直的看着陶文秀，如果当初他够勇敢，带着眼前的女人远走高飞，结局会不会不同。
可是他没法不顾及父母的名誉，毕竟陶文秀是陶家养的儿媳妇，抢别人的老婆就是丢人现眼。
两个人沿着小路走到小树林，陶文秀觉得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她就像是一个被胡三牵着走的木偶，没有思想的跟着往前走。
“文秀，你知道当初我喜欢你吗？”胡三说了憋了很久的话，顿时觉得轻松很多。
陶文秀又惊又喜，随即又觉得悲伤，如果这句话是五年前说的该多好。
“你知道我喜欢你吗？”陶文秀的声音有点哽咽，委屈和遗憾通通向她袭来。
“我知道，可从小我就听大人说，你是陶家养的儿媳。”
陶文秀没有说话，小声的抽泣起来，胡三有点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陶文秀从小声抽泣变为放声呜咽，胡三更慌了一下抱住了陶文秀，她的哭声嘎然终止。
她没有抗拒，他抱的更紧了，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就这样拥抱着，月色变得柔美。
她感受到他宽厚的肩膀，他感觉她的身子无比柔软，让他沉迷。
很快，陶文秀成了两个孩子的继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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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算是一个圆满的结局，可是世事难料，陶文秀的人生再次发生大的转折。
村子里流言纷纷，说陶文秀是克夫命，不然怎么会和胡三结婚半年不到，男人就突然走了。
一些人更是异想天开，说胡三是被抽干了才走的，陶文秀不在乎流言蜚语，但胡三的离开把她的心也带走了。
陶文秀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这样过下去了，照顾着胡三的两个孩子，最后和胡三在另一个世界见面。
现实很快将她压垮，她根本没有能力抚养两个小孩，无奈之下她只能把两个小孩送了人。
30岁这年，她离开了这个伤心地，第一次走出了小地方，决定去县城看看，陶国华和李萍带着不舍和愧疚送别了陶文秀。
为了能找到工作，她瞒报了年龄，总算在一家纺织厂里安顿下来。她干活不怕苦，也不和人计较，很快在一群女工里脱颖而出。
她的纯朴和勤劳吸引了李主任的儿子李华，之前介绍人几乎踏破了李家的门，可李华愣是一个也看不上。家里人都在着急，人家25岁都当爹了，自家儿子却连对象还没确定。
陶文秀没想过会被主任的儿子看中，虽然在别人看来他们是同龄人，但她心里清楚自己比李华大五岁。
考虑再三，她心里有了决定，想着约李华说清楚，没想到对方先开了口，约她下班后在厂子后面的小树林见面。
那个傍晚的情景，陶文秀历历在目，相似的场景在她脑海盘旋，她想到了胡三。
“文秀，我有话跟你说。”李华先开了口。
“我也有话说。”陶文秀怕一会儿自己没有勇气说出口，抢先说：“其实我比你大五岁。”
李华愣在原地，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但很快他冷静下来，沉默半响后一个声音在陶文秀耳边飘：“我不在乎，我只知道喜欢你就够了。”
这下陶文秀愣住了，她以为李华会很愤怒，骂她骗子等等之类，但这个男人没有。
“我结过婚。”她继续说，这下李华没有缓过来，他还是把她送回了家，只是一路上没有再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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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文秀以为这次自己的工作怕是保不住了，没想到一周后李华当着车间同事的面向她求婚，她怀疑眼前的一切是一场梦，恍惚间听到有女同事围着她喊：“快答应呀。”
李华再一次开口，她点点头，眼睛里的湿润已经奔涌而出，说不清是感动还是欢喜，如果一切真的只是梦，她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李华拉着陶文秀的手，热闹过后只剩他们两个，他看着她说：“你的事情，我们两个知道就可以了。”
“可是。”如果不是为了找工作方便，她一开始也没想过要隐瞒年龄。
“就这么说定了。”李华不容质疑的口吻，她点了点头。
李华一把拉过她揽入怀里，陶文秀的脑海里浮现出胡三的影子，相较于胡三宽厚的肩膀，李华属于瘦削型。
可是这个男人包容她的谎言，接纳她的过去，同时可以提供给她好的生活，她觉得自己好幸运。
婚后，陶文秀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陶文秀的身份不断发生着变化。她从李家媳妇变成了李家阿姨，然后变成了李家奶奶，最后被叫成了李奶奶。
小一辈的人已经没有人知道李奶奶的名字，邻居们也习惯了叫她李奶奶，以至于很多人都以为李奶奶姓李。
陶文秀不想解释，毕竟是李华给了她一个圆满的人生，可惜李华还是抛下她先走了。
李奶奶回想着自己的一生，心中感慨万千，她决定向儿子和女儿坦露心底的秘密，不论儿女能否像他们的父亲那样包容这个谎言，她都决定在90岁到来前说出口。
如果在另一个世界遇到李华，她可以大声告诉他：“我是清清白白走的。”
-END-
人的一生中能够遇到自己爱的人，以及爱自己的人是何其幸运的事情。
但愿每个人都能寻到心中所爱，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