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木棉槿时（二十一）
木槿还在望着天花板发呆，学生给她打了电话，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木槿轻轻地叹了口气，学生问她怎么了，她解释说最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过生日可是自己却不知道送什么，小孩子的意见总是简单明了，而且有的时候想法会出其不意。赵云莲的声音有些欢喜，她告诉木槿，可以自己动手做些小东西，她认为，好的关系不仅仅是一个礼物所能替代的。木槿笑，这么简单的道理，却折磨了自己这么久。
刚放下电话罗七七就回来了，木槿和她打了招呼。
罗七七坐在床上，声音有些难过：“木槿，你说…苏尘什么时候才能向我表白啊。”
木槿笑：“我也不知道，这要看他了。”
七七跑过去坐在木槿旁边：“他对我很好的…我…”
“我们都知道，你很喜欢他。”
“是…特别喜欢。”罗七七说话的声音很小，脸羞愧地差点埋到床底。
木槿抿抿嘴：“如果你确定他也喜欢你，那你就去表白呗。”
“要是被拒绝……”
“不会的，如果不喜欢那为什么会对你这么好？”
一语成戳。
罗七七抿了抿嘴，点点头：“如果他再不主动，那我就…勉为其难主动一次，仅此一次。”
木槿一直在等，等林宇佳的电话，虽然她和邵棉时的谎言轻易地骗过了荣落，可是又不知道会隐瞒多久。比起这个，她更担心林宇佳，不知道她戒毒的情况，也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总会想到安笙。在大学超市里她看见了很多牌子的辣条，看见了很多牌子的豆浆粉，看见了很多牌子的泡面，可是自己却一点兴趣都没有。她伤害了安笙，安笙也伤害了她，她们之间无论曾经多么好，那都是过去了。不过除了她，瑞一，那么自己还有谁呢？看似有很多朋友，可是心却是无比的苍凉，她像是囚笼里的一只兽，在里面建了一层厚厚的围墙，自己出不去，别人也走不进来。
其实她特别羡慕七七，羡慕的不是她的漂亮和财富，羡慕的是她能够拥有别人的爱，而且这种拥有是在不伤害任何人的前提下。她开始准备邵棉时的生日礼物，礼物不需要多华贵，能代表心意就可以了。
春阳城是一座水城，如果乘一个小时的公交大概可以到达郊区。那里有一片海，当地居民称之为星海。关于星海还有一个传说，其实就是村民仿照人鱼公主而流传的，星海的中心有一个漂亮的雕像，一条人鱼举着一颗星星，在夜晚星星上面的灯会亮起来，像一座灯塔，指引着渔船归家。最主要的是，据说在天空上看，这一片岛屿连在一起形状很像一颗星星。木槿很喜欢这个地方。
下了车，离很远就闻到了海腥味儿。长发在空中飘荡，木槿笑，以前读过一本书，上面写，如果不开心你就去看海，坐在沙滩上把心事说给它听；如果你恨一个人或者爱一个人，就把他们的名字写在沙滩上，海浪会把它带到小龙女那里，小龙女最喜欢听故事了。
她把鞋子脱下来，将携带绑在一起，系在背包上，沿着海边走着。最近很流行捕梦网，据说挂在床头老天就会把好梦带给你。邵棉时曾经送给了自己一个书签，上面是如果幸福太难，那我愿你平安。他把最美的祝福送给了自己，自己回赠他以最美的梦境。木槿上网搜了一下捕梦网的图片，她准备自己设计一个送给他，而最基础的材料是贝壳。
一边沿着海边走一边低头寻找贝壳，每装在口袋里一个木槿都会默默地说一句棉时生日快乐。当她捡起第二十枚的时候她看见了薛槿木。准确的来说是两个人，一个是薛槿木，她穿着粉色的裙子，淡粉色的高跟鞋，脸上的妆有些晕开。她手里拽着一个少年，他很高，很瘦，白色的衬衫水洗的牛仔，白色的匡威鞋，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双淡绿色的眸子。
木槿的头发被风吹散，遮住了她惊讶的眼神，一时间她有些手足无措，问其原因自己也不知道。光着的脚上沾满了沙子，浅蓝色的上衣也染上了泥沙。薛槿木看到她之后便从后边抱住邵棉时，少年皱眉，想推开她，抬头就看见了狼狈的木槿，一时间有些慌乱，这不知道是第几次了，自己在她面前慌张的像一个傻子。
木槿有些苍白地扯了扯嘴角，准备转身离开，邵棉时跑过来抓住她的胳膊。
淡绿色的眼睛里想表达很多东西，慌张，内疚，难过…
木槿轻声说：“我…只是路过，我…我不是故意…”
邵棉时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眼睛中是女孩子不知所措的脸，他俯下身，望着木槿的眼睛，吻上了她的唇。怀里的女孩子想推开他，他挑了挑眉，继续加深这个吻。轻车熟路，撬开她的贝齿，先是舌尖轻轻地触碰，然后是进一步的深入。
木槿皱着眉，使劲推开他：“邵棉时，你疯了！”
眼前的男孩儿望着她，一脸深情，仿佛要把对方揉进骨血，他的头轻轻地搭在木槿的肩上，然后轻轻地拥住她，一言不发。
木槿推开他的手，摇头：“棉时…我刚才真的只是路过，我不知道…”
“我知道。”
“你不要因为生气就…”
“我很清楚。”
木槿抿抿嘴，手脚冰凉：“刚才的事，忘了吧。”然后挣脱手臂，转身离开。
邵棉时的手垂在空中，淡绿色的眸子里弥漫着哀伤，他苦笑：果真是……怎么样都取代不了杨瑞一的位置么？
薛槿木就这样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接吻，看着他们拥抱，看着他失落。自己是以告诉他木槿的事情为由约邵棉时出来，本以为他会犹豫，没想到那么冷静的邵棉时竟然会立即答应，而且是随时都有空。当时自己还不死心，可是刚才邵棉时竟然吻了他，自己真是败的一塌糊涂。
学校里的地位争不过罗七七，难道爱情也争不过木槿么？ 薛槿木笑，她上前拉着邵棉时的手：“我会向她解释的。”
邵棉时甩开她，声音冷淡：“不用了。”
木槿在公交车上发呆，看着手上的沙子和贝壳，皱了皱眉。她心里好乱，她有些惧怕邵棉时的认真，惧怕他看自己时的失落，因为她的心会痛。
她的心不是石头，邵棉时的好她懂，可是她怕她会辜负。他很年轻，也许只是一腔热血和新奇，可是她不一样，她的世界非黑即白，她的爱情只有爱和不爱两种。她有着不堪的家，不堪的感情，伤痕累累地来到春阳城，她不想再伤害任何一个人，尤其是他。
因为瑞一自己失去了安笙，她那么在乎友情，她不想再失去薛槿木。她和安笙有相似的地方，都是一样的争强好胜，一样的爱漂亮，一样的看着喜欢的人眼神的炙热，那种炙热再次灼伤了自己。
所以，她该怎么办？
回到寝室，她像一只丢了魂的木偶，坐在窗边，按照图纸开始穿贝壳。她只说了二十次生日快乐，也只捡了二十只贝壳。小心翼翼地沾着胶，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抛在脑后。
九月的最后一天木槿接到了荣落的电话，荣落说邵棉时让她去学校一趟，木槿问原因荣落说不知道。无奈木槿自己去了邵棉时的学校，到了之后邵棉时从楼上下来，白衬衫，黑色的沙滩裤，白色的匡威，手里拎着一个行李箱。
木槿一脸疑惑。
邵棉时抿了抿嘴角：“带你去个地方。”
木槿想拒绝，邵棉时却紧紧地抓着他的手。
她轻声问：“荣落呢？”
抓着她的手明显紧了一下，邵棉时语气很淡：“他只负责传话。”然后又加了一句：“我怕你生气。”
木槿看着他俊俏的侧脸，没说话。
临近国庆长假，有很多学生赶车回家，地铁上异常的拥挤。邵棉时把行李箱放在角落，然后站在木槿身后护着她。温热的呼吸喷在发顶，木槿的脸有些烫。地铁之后又换乘了公交，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邵棉时带木槿来的地方是一座小山坡，离远看平淡无奇，等到达顶端就会看到对面波光粼粼的湖面和万家灯火，如果城市脱离了喧嚣只剩下灯光的颜色，其实很美。木槿看着这样的场景，眼里闪着光。邵棉时打开行李箱拿出帐篷和用品。木槿挑眉：“就…就睡这？”他勾了勾嘴角，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邵棉时搭建帐篷的手法很熟练，好像常常在外面露宿一样。行李箱里还装了两条毯子，和几罐啤酒。他拿出一条披在木槿身上，然后坐在她旁边。
“喜欢么？这里。”他用眼睛示意远处的景色。
木槿点头，用手拽了一下毯子说：“谢谢你。”
邵棉时打开两罐啤酒，递给她。
啤酒里面喷涌出白色的泡沫，木槿接过来赶紧抿了一小口，邵棉时想伸手擦掉她嘴上的泡沫，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递给她纸巾。
木槿有些窘迫，赶忙接过。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她有些疑惑。
“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就问了一下。”语气很淡，但是眼里却透露着些许的骄傲。
“你好像总能找到很神奇的地方。”木槿喃喃道。
抬头，望进了一双深情的眸子里，他直直地盯着木槿一动不动。
木槿喝了一大口啤酒，缓解尴尬。她望着远处的灯火对邵棉时说：“棉时，那天…”
“我很认真。”他薄唇微启。
“我是说…”
邵棉时定定地望着木槿：“吻你是认真的。”
木槿喝了口啤酒，没说什么。
邵棉时叹了口气，转过身望着木槿，他的眼眸中都是女孩子喝啤酒的模样：“这么久了，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我喜欢你。”
木槿被啤酒呛到了，脸有些红。
又是一阵静谧。
他抿了抿嘴，声音有些清冷，在木槿的耳边响起：
“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木槿楞了一下，稍微点了点头。
“其实很早之前我就认识杨瑞一了。”
木槿看着他，一脸惊讶。
邵棉时捏了捏啤酒罐，抿了下嘴唇：“从我蹲在监狱外面听到枪声的时候开始，我就认识他了。”
回忆就像洪水，奔涌而出，任你如何阻挠，都无可奈何。
木槿，你知道么？杨瑞一的妈妈很漂亮，不是脸上的漂亮，而是气质上。她拉着他的手，教育他：瑞一你看，以后你要是学坏爸爸也会这样对你的。胖乎乎的小男孩木那地点点头，然后又摇头：不会的，爸爸不会杀死我的。
当时的邵棉时九岁，杨瑞一十二岁。从那之后他就记住了那个名字，牢牢地。爸爸被枪决之后妈妈就性情大变，她开始找男人，不断地往家里面带，任凭九岁的他如何捂住耳朵也能听见一些恶心的声音，所以九岁，他就知道了什么叫鱼水之欢，床上之爱。也是从爸爸死后的那天起，他背上了毒贩儿子的名号。
刚开始他过的很辛苦，小朋友会向他吐口水，扔粉笔，后来是被撕毁的卷纸，沾满胶带的课本，被图钉扎出血的大腿。他一度消沉，越来越瘦，也就没有反抗的力气。
在走廊上一个男生企图绊倒自己时是杨瑞一拉起了他，他很胖，仗着这个优势还收复了那个男生做小弟。邵棉时和他从那时候开始认识，成为好兄弟，从沉默到无话不谈。
后来杨瑞一上了初中，唯一的朋友走了，邵棉时便少了一个坚强的后盾，不过在唾骂声中他也学会了反抗。晨跑和健身的习惯也是从那个时候养成的，一个十一岁的少年终于懂得了如何保护自己。
妈妈带回去的最后一个男人叫杨绍辉，她的眼睛里第一次显示出了内疚还有兴奋。邵棉时不认识杨瑞一的爸爸，当时也没在意。后来当那个漂亮的女人牵着杨瑞一的手找到家里时，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晚饭后他跪着求妈妈，让她不要再和杨绍辉有联系，他不想失去这个朋友，毕竟他是唯一一个。而且，而且自己的爸爸是在杨绍辉的注视下死去的，这很残忍。妈妈的回应是拳打脚踢和几个响亮的耳光。
他的嘴角都是血，头撞在了桌角，眼睛里闪着水光，即便那样他却依旧记得妈妈说的话：不陪男人睡，你他妈给老子钱啊，你拿什么去上学？
那一刻的他才知道爸爸死之前欠了很多债，因为资金链的中断，还为了进一批纯度更高的毒品，爸爸不得不向外借钱，想试着破釜沉舟，没想到被警察发现，人财两空。
邵棉时去找杨瑞一，他带着卑微的希望，他希望他们还能继续做朋友。可是杨瑞一的回复是：毒贩的儿子，你妈还勾引我爸，真让人恶心。难道你妈妈天天晚上睡觉都不会做噩梦么？
邵棉时紧紧地攥着拳头，一言不发，他终于知道了，自己认为最好的朋友其实一直都在恶心着自己，只不过隐藏的比较好罢了，这是多么可笑。可是自己又不知道错在哪里，为什么所有人都讨厌自己，都希望自己去死。
再后来妈妈留了点钱，把别墅给了自己，而她则四处游走，去找寻新的男人。妈妈告诉他，和爸爸有血缘关系的是他，而不是她这个弱女子，自己没有义务替丈夫还债，所以他无法选择的一切，都由他来承担。妈妈留下了一个保姆，名义上照看自己，实际上是想找寻爸爸偷偷藏下的钱，她妈妈认定他爸爸留下了一笔钱。
邵棉时开始了打工生涯，从初一开始，他时不时会和社会上的追债人打架，浑身是伤，为了活命他只能拼命地挣钱，拼命地打架，受伤最严重的时候连续躲在防空洞里四五天，连外边的阳光都不敢触碰。周而复始反复轮回。为了藏身和省下医药费，他在防空洞里度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光，可以说那里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家。
初二的时候他看见的杨瑞一和刚开始的判若两人，他瘦下来了，个子也变得很高，最重要的是他旁边站着一个女孩子，长头发，脸上有些婴儿肥；眼睛不是很大，却充满着淡淡的哀愁；小巧的鼻子和嘴巴，笑起来会露出两个酒窝。他一直认为他和那个女孩子会形同陌路，可是命运却安排她的闯入……
比如那个下着雪的晚上，要是没有她，自己可能真的会死掉。当他醒过来看见女孩子呆愣的眉眼和咽口水的样子，一瞬间竟然想笑，她的情绪就这样摆在了脸上。
等他听到身后杨瑞一的声音时，他认清了一件事，就是自己必须得离开，他不能欠杨瑞一东西，无论是什么。
假期的时候意外看到了她，邵棉时原以为她不过是母亲派过来的人而已，可是后来的种种又证明她不是。一起经历过许多之后，他发现自己有了一种情感，叫嫉妒。
她看杨瑞一时的眼神和看自己的不一样，前者是爱慕，后者是怜悯。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时，她却在他面前哭，因为他们一起目睹了那份不堪。而他竟然脱口而出，我要带你回家。尽管他将自己的情感清楚地告诉了她，可是她一直在躲，也一直把它当成玩笑。
邵棉时的语气平缓，他望着前面泛着光的湖水，喝了口啤酒。
后来的后来他们一起见证了死亡，见证了她与杨瑞一的恋爱和分手。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和受伤，但是他却不能告诉她自己的喜欢。一切的一切都在悄然发生着改变，忍了这么久的感情却因为害怕她误会脱口而出。现在想想，自己还真的是，有点可笑。
淡绿色的眼睛哀伤地看着前面，一汪湖水默不作声。身旁的人也很安静，她低着头看着易拉罐发呆。
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我不找你，你会一直躲着我么？”
木槿摇摇头：“不会的，因为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也是为数不多的朋友。
“只是朋友？”
木槿咬了咬嘴唇，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是，可是却不敢承认。
突然想起很久之前魏莱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其实我们都是胆小鬼。
夜晚的天空是深蓝色的，深的有些发黑，木槿吸了吸鼻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然后她从背包里拿出做好的东西，递给他，微微一笑：“生日快乐，棉时。”
邵棉时有些惊讶，然后勾起嘴角，淡淡地说“嗯”。
木槿把毯子拿下来披在他身上，钻进了帐篷里。
邵棉时靠着帐篷打开礼物，眉宇间透露着温柔，迎着灯火，白色的贝壳上反着晶莹的月光。
早上的露水有些重，木槿走出帐篷才发现邵棉时在外面睡着了，睡梦中的他眉头紧皱，衣服上湿漉漉的，怀里抱着那一串可笑的贝壳。
她缓缓地蹲下来，把另外一条毯子披在他身上，然后用手轻轻抚平他额头上的“川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