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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 |《白银时代》:无法形容的王小波

2021-01-24  本文已影响0人  绿皮游园会

王小波《白银时代》。

“智慧本身就是好的。有一天我们都会死去,追求智慧的道路还会有人在走着。死掉以后的事我看不到,但在我活着的时候,想到这件事,心里就很高兴。”

——王小波

这次出差路上带的书是王小波的。

这真是一本让人读起来神奇而又混乱的书。

现实与想象交叉,让我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想象,感觉都是想象。

整本书,一直读到《2015》才算稍微看懂了一些,体味到了他的“黑色幽默”,就是那种乍看之下无厘头又让人觉得好笑,细品却能品出浓烈的讽刺的味道。

关于“黑色幽默”(文学流派),我觉得维基百科中给出的定义既概括又显得充分:

这一派作品中充斥的讽刺幽默与传统的幽默大不相同:并不表现一种单纯的滑稽情趣,而带着浓重的荒诞、绝望、阴暗甚至残忍的色彩。作品以一种无可奈何的嘲讽态度表现环境和个人(即“自我”)之间的互不协调,并把这种互不协调的现象加以放大,扭曲,变成畸形,使它们显得更加荒诞不经,滑稽可笑,同时又令人感到沉重和苦闷。

读王小波的书,就是这样一个感觉,你总觉得他在表达着啥,咒骂着啥,批判着啥,映射着啥,可是最后,又怎么找都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我想这应该就是其伟大之处吧。

中信出版社的这个版本的《白银时代》共分为四个部分:白银时代、未来世界、2015、黑铁时代。

《白银时代》的故事情节不太难懂,除去文中穿插着无数个版本的《师生恋》章节,大约是这样的:“我”写完小说,拿给头头审阅,自己审阅下属的小说,送“棕色的”回家,告诉她什么是写真正的小说。

但是里面充斥了很多的想象与典故:

“我”幻想自己是条蛇颈龙,“我就是那条蛇颈龙,瘫倒在水泥地上,就如一瓣被拍过的蒜……有位俄国诗人写过:上古的恐龙就是这样咀嚼偶尔落在嘴边的紫罗兰。这朵紫罗兰就是老师。假如蛇颈龙爬行到了现代,它也需要受点教育,课程里可能会有热力学……”,尤其是“一瓣被拍过的蒜”这句,写的太妙了。

在《未来世界》中,“我”因创作《我的舅舅》犯了直露与影射错误被重新安置,“我”的历史学执照、哲学执照被相继吊销,“我”甚至被取消了身份,最后,“我”在建筑工人与三级创作员的生活中,“可能已经'比'掉了”。

“我有个最简明的说法,那就是说到生活,就是今天比过去好;说到老百姓,那就是现在比过去坏。这样导出的结论总是对我们有利的;但我不明白“我们”是谁。”

“在学校里,老师告诉我们说,治史要有两种态度,一是科学态度,那就是说,是什么就说什么;二是党性的态度,那就是说,是什么就偏不说什么。”

他的故事里面充满了各色各样奇怪的人和奇怪的事:

艺术家们被钉上各种各样的罪名接受劳动改造与思想改造,甚至惨遭迫害;“夫妻生活”百无聊赖;“生活”本身无聊透顶;小说家写出自己不想写的作品,然后沉浸幻想。

他描述的也是一个荒诞的时代,没有人不疯癫,这个时代不允许人正常:数盲,傍肩,干技术工作的艺术家,保安,穿棕色套装戴棕色眼镜的棕色女人······当然还有我们的主人公王二,每个符号身份背后都是各种的荒谬怪异。

对此王二有他的解释,有他独特的妥协之道,也有他不能妥协的地方 ,所以他对一切荒诞可以嘻笑置之,“王犯”也好,砸碱也好,受鞭刑也好,都可以生出他的幽默来,让人看得好笑又心酸。

所以说,生活里的某些事,必须有些幽默感才能理解。

但要说到这些故事想要表达的寓意,我也确实还有很多不甚明白的地方,也不敢说自己读懂了,只能记录下来一些感受,提供一种可能的线索。

1、关于白银时代

“将来的世界是银子的。”

这句话没头没尾,所以这是王小波的迷题。

在希腊神话中,曾把人类的历史按金属的质地进行过划分,曰: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英雄时代和黑铁时代。王小波将他的小说也按这个顺序命名分为四本,只不过少了英雄时代。他们被人们称为“时代三部曲”,其实是忽略了最后的一部《黑铁时代》。

其中的白银时代,据说是“人蒙神的恩宠,终生不会衰老,也不会为生计所困。他们没有痛苦,没有忧虑,相貌和心境都像儿童,死掉这后,他们的幽灵还会在尘世上游荡。”的时代。

“未来的世界是银子的,在热寂之后,整个宇宙会同此凉热,没有差别,沦为一片冷冰冰的、稀薄的银色混沌,这就是白银时代。”王小波说,“金属里,白银的导热性是最好的,因此白银总是同此凉热,没有差别,白银时代在热寂之后。”

热寂,物理学上说这是系统的熵最大的时候,也就是系统的混乱度最高的时候。

白银的时代,这时代是银子般明晃晃的?还是完全平均毫无生气的?

有关历史的导向原则,还有必要补充几句,它是由两个自相矛盾的要求组成的。其一是:一切史学的研究、讨论,都要导出现在比过去好的结论;其二是:一切上述讨论,都要导出现在比过去坏。第一个原则适用于文化、制度、物质生活,第二个适用于人。这么说还是不明白。无数的史学同仁就因为弄不明白栽了跟头。我有个最简明的说法,那就是说到生活,就是今天比过去好;说到老百姓,那就是现在比过去坏。这样导出的结论总是对我们有利的;但我不明白“我们”是谁。

白银时代,就是这样一个让荒诞变成正常、让乖张显得和谐、让一切不合理都合理的存在的伟光正的时代。

我想这就是王小波的迷底。

2、关于真正的写小说

什么是真正地写小说?这是白银时代的一个谜题。

什么是艺术的真谛?这可能是这本书里所有故事的另一个谜题。

白银时代里是这样写的:

“在‘棕色的’写作生活中,她在写着一个比《师生恋》更无聊的故事。她和我们的不同之处在于,她不会瞎编一些故事来发泄愤怒。因此她就去体验生活,然后被人轮奸了。这说明她很笨,不会生活。既然生活是这样的索然无味,就要有办法把它熬过去。这件事可不那么容易……起码比解习题要难多了。

“实际上,她去体验生活确实是有收获的。首先,她发现了自己不想死,这就是说,她是活着的。既然她是活着的,就有自己的意愿。既然有自己的意愿,就该知道什么是真正在写小说。但她宁愿做个吃掉大量习题的母蝗虫,也不肯往这个方向上想。我也不愿点破这一点:自己在家里闷头就写,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样就是真正在写小说。我不敢犯错误,而且就是犯了错误,也不会让你知道。”

读着“棕色的”这个人物,眼前走来荡去的却是王小波的影子。

“她要写真正的小说”,下乡去体验生活却被强奸,装傻把四个人指作八个人保全了性命。回了城大病了一场。做数学习题做得发狂。这些不就是王小波年轻时的生活吗?

想改造世界的青年,上山下乡去做知青,受尽时代的苦,跟着狂热的偏执敷衍着违心的话,生了病,回到城市,做题考试进大学。看似荒诞的故事却是现实生活的投影,而那个现实,也许比荒诞的故事更加荒诞不经,而且在荒诞之外,少了故事的轻松,多了现实中信仰丢失、年华荒废的沉重。

撇开写得好坏不论,小说无所谓真伪。如你所知,小说里准许虚构,所以没有什么真正的小说。但它可以分成你真正要写的小说和你不想写的小说。还有另外一种区分更有意义:有时候你真正在写小说,但更多的时候你是在过着某种生活。这也和做爱相仿:假如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双方都想做,那他们就是真正在做爱。假如他们都不想,别人却要求他们做,那就不是做爱,而是在过夫妻生活。我们坐在办公室里,不是在写小说,而是在过写作生活。她在这种生活中过腻了,就出去体验生活——这应该说是个错误。体验到的生活和你在过的生活其实是毫无区别的。

我知道,“棕色的”要做的事是:真正地写小说。要做这件事,就必须从所谓的生活里逃开。想要真正地写,就必须到生活之外。但我不敢告诉她这个结论。我胆子很小,不敢犯错误。

老师在热力学课上不停地重复着“未来的世界是银子的”,现实中也有人在向我们描绘初级阶段过去后的宏伟蓝图。

银子的啊,多么灿烂!


/写在后面/


我有时真想自己能说出两句很有意义的话,但时常发觉自己费尽苦心想了一堆好像很牛逼的话,其实有大师或前辈早已经说过了。

卡尔维诺在《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中说:

但是我知道:任何阐释都有可能损害一篇神话的涵义,从而将其窒息。对于神话,切切不可轻率。最好让神话存于记忆之中,玩味其每个细节、多加思考,却又保持住对于其形象语言的感悟。我们从一篇神话中领悟的道理在于文学的叙事过程,而不是我们从旁对其添加的因素。

卡尔维诺在《我们的祖先》中说:

除了以上这些基本要点之外,我不想再提供其它解释:因为读者必须以自己的意愿去解读这些故事──或许读者也根本不必费力解析故事,只要读了愉快就好──这样的读者反应,就让身为作者的我心满意足了。所以,不论这些故事被当成存在主义还是结构主义的作品,被马克思主义还是新康德主义的读法诠释,或者进入弗罗伊德还是荣格的方法分析,我都开心接受。毕竟,我想欣然指出:据我所知,光凭单单一支钥匙就想打开一切的锁,是不可能的事。

王小波的妻子李银河老师曾用“浪漫骑士,行吟诗人,自由思想家”来概括王小波的一生和他的成就。

在这本书里,我是完全惊诧于王小波那另类的幽默和汪洋恣肆的想象力。

那绝对是一种无所不能匪夷所思的想象,一切都让人忍俊不禁,然而又不时让人联想到现实以及历史中的境况。

读的时候就发现,他不仅是在写小说,而且还是在写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甚至在写自己的哲学,正如萨特通过小说《恶心》来表达自己存在主义哲学观点一样。

王小波的作品,不是悬疑小说,不一定能吸引人一口气读完,但是在阅读的时候,最好能够看一章,歇一天,想一想再看,因为他这样的故事,看的我整个人,头脑发胀发昏,无法形容,还需要时间去理解。

他描写的未来世界,表面上看很荒诞,但是仔细想想,其实未必不是事实,这让我看完之后又觉得有点悲凉,而且读这本书的时候,也总读出一些不祥的预感,关于心脏病,关于生前不能发表死后却热销的书,虽然是小说里舅舅的遭遇,却全应在了王小波身上。

很多人都愿意用一个寓言来预言,比如乔治·奥威尔、比如王小波、比如阿瑟米勒,他们都是敢说真话的勇者。

2015和1984没有什么区别,1692和1957也没有什么区别,人性的邪恶与灵魂的脆弱所导致的故事一次次被上帝讲述,上帝真的死了吗?

才没有,他很有耐心。

所以阿城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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