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四灵絮语:风烟盪》05计中有计
杭校尉决定让平狗通与章黄嘴先回去覆命,接着如何将储水运出城才是当务之急。粗估后,要运送足够的水源,至少得出动上百人,但沐荡城突然涌入百来个生面孔,很难不引起猜想。
“抢水的机会只有一次,必须同时攻破六个储水点,一旦失利,就再无下手机会。得让杨副将吸引方无稽主力,趁慌乱时行动。”杭校尉说:“只是如何安排其他人进城?”
“看来只能找出守城轮夜的空隙,这方面必须请那位老人家协助。”
“只怕他也是方无稽的一步棋。”杭校尉心里仍不放心。
方无稽的计策连环而来,已搞得众人惶惶,对于忽然出现帮助官兵的人,不只杭校尉,长逍也带有一丝疑惑。但成败还是系在那个信万莲宗的老者,老者所提供的小道若真确无误,平狗通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带人来。
因此长逍与平狗通约定,两日内若无消息,他与杭校尉便即刻离城。
“大哥,俺跟老章定会把情报带给杨副将。”
“我军能否打一场漂亮的仗,全仰仗两位了。”杭校尉向两人行酒礼。
“杭校尉,俺的身分扛不起这么重的礼。”
“此时不讲身分,你我同苦犯难,早是一体同心。”
这番话若被区元陵听见,必是暴跳如雷,最讲究身分的世家岂容与庶民相提并论?就单以杭校尉肯屈尊身为外族人的郭防、杨梦枪下做事,在十五行军里屈指可数。长逍对此相当佩服,杭校尉确实从未轻视过出身低层之人,以翎南杭氏的显赫家门而言,实属难得。
喝过一轮酒,平狗通仗酒意大咧咧地骂:“俺就是想不透,明明前方都是坑,姓区的偏要栽进去。”
“不,这次咱倒认为区元陵盘算的没错,试想若退守锡羊,方无稽重整望州火凤教徒,那就真的是‘浴火’重生’,仗肯定更难打。况且泰──”
“咳──”杭校尉打断长逍的话。
“泰什么?泰州吗?”敏锐的章黄嘴问。
“况且太难打的仗,区元陵只能抱头鼠窜,还打个屁。”长逍笑道。
“说的好,说的对,区元陵就是只耗子,以后就叫他区耗子!”平狗通敲碗大笑。
章黄嘴拍手叫好,跟着平狗通大声奚落,将一直以来积累的怨气吐个精光。
杭校尉虽然不反对他们骂区元陵,但怕声音惊动别房的住户,在沐荡大肆议论官军并非明智之举。但随即就可能命丧异地,黄汤助兴下谁又想继续缄默,平狗通他们不像杭校尉身负皇命跟家族荣耀,底层人不懂这些使命,他们只想安乐一生。
长逍自己也不明白杭校尉所想,他并非世族出身,先父虽曾任高官,失势后也落魄的与一般庶人无异。因此长逍的心境更贴合平狗通,他忖正是这个缘故,才让满脑想着光耀门楣的区梓与他形同陌路。
“谁的选择都没错,毕竟本就非同路人。”长逍饮酒叹道。
“胥先生,有时我在想,为何杨副将如此看重你。”杭校尉盯着长逍,“原先我以为你不过略有小计,卖弄小聪明而已。杨副将说你深藏不露,这几日相处,我确实感到你不同之处。”
“杭校尉过奖了,咱只是绝骑来的浪人。”
“杨副将能走上今日地位,绝非偶然,他的眼光不会错。再者,你身边的人不也是如此才誓死相随?”
“您是说?”
“雄丈,他就是个野兽般的人,野兽的直觉是信服强者,若你是俗人,绝对换不到雄丈的忠诚。胥先生,你是需要琢磨的璞玉,假以时日你的成就肯定不凡。”
“呵呵,咱要是能在绝骑有块地,消磨后半生足矣。”
“真金之光,非厚土能掩,胥先生既然有这本事,应当报效朝廷。只是,恕我直言,你看来就像没有根柢的浮萍,我想正是如此你才心生矛盾。”
“唉。”长逍一声叹气。这一声道尽无奈。
杭校尉提起取水之事,酒足饭饱后四人各自休憩,直到夜时一更鼓响,老者依约来到客栈,接应平狗通跟章黄嘴。三人身影远去,杭校尉与长逍则静候佳音。
翌日一早,客栈闹腾腾,吵得长逍被迫跟着起身。打开门一看,所有人急促的往楼下走,于是他随手拉一个人问。
“例行公事,查房。”
“查房?”
“你头次来的吧?方坛主怕官兵混入沐荡,每十天半个月下令搜查全城客栈,连一般民户也得清查。”
“这岂不是扰民?”
那人紧张兮兮地说:“小点声,谁叫官兵在河岸赖著不走,而且方坛主也下令了,只要形迹可疑之人,一并押走。”
长逍不禁怀疑是否走漏风声,不然刚送走平狗通,火凤教就立刻查上门。杭校尉也闻声出来,长逍把查房的事情讲述一遍,杭校尉大喊不妙,当时登记了四个人,这下不见两个。
此时逃走无疑是告诉全城人他们是细作,长逍说:“眼下只能硬著头皮周旋。”
“不晓得平狗通他们如何。”杭校尉紧张地说。他越来越担心万莲宗老者是方无稽的一步棋。
虽然其他住户都司空见惯,说查完就没事了,但两人的疑惑越滚越大。杭校尉只好想出最坏的打算:“一旦有事,你立即走小道出城。”
“杭校尉──”长逍赶紧附在他耳边嘀咕几句。
“上面还有人吗?快下来,别耽搁大伙做买卖。”下边的行脚商催促道。
杭校尉重重颔首,于是两人咬紧牙根下楼。
一楼挤了将近三十人,负责查房的火凤哨兵正与店主核对宿客人数,店主不慌不忙跟哨兵东指西指,保证店内绝无问题。
“例行公事,我查完就走。”哨兵先跟众人寒暄:“各位,为了不耽误彼此时辰,请好生配合。”接着他一一唱名,逐一清查各房。
很快一楼的房客全数点完。
“平通,平通是哪位啊?”哨兵质疑道:“这个叫平通的人了呢?上哪里去了?”
“爷,咱这小伙计昨天去了赌坊,彻夜未回,人估计还在赌坊里。”
“你是哪个?章黄还是胥于?”
“咱叫胥于,准备到南边做生意。”
“我不管你要去哪,老实交代,人去哪里了?”
“爷,咱方才说了,人在赌坊,不信您可以去看。”
“我说你怎么不长眼啊,看到多少人在等你吗?要么跟我回去说明,别拖累这多么人。”哨兵不悦地说。
那些行脚商还赶着进市集,纷纷喧着要长逍快给交代。
“好,那章黄呢?”
“他人,也不在这。”
“他娘的,存心玩老子吧?一房四个有两个不在,我看你大有问题,把他押下。”
眼看两个火凤兵要上前押人,长逍卑躬地说:“别,您何苦为咱动气,咱真无半句虚话,要不您跟我上赌坊走一趟,见到人就明明白白了。”
“一个上赌坊,另一个呢,不是喝花酒去了吧?”
“行!”长逍竖起大拇指,“您可是神算啊,还真如您所说,他俩一个好赌,一个好色,咱是想拦也拦不住。”
“你可别跟我打马虎眼。”哨兵恼怒地揪住长逍的衣襟,“我看你就是官兵的细作,把他押下去审问。”
他看著名单,扫视其他人,“杭孝呢?哪个是杭孝?”
“他──”
“你又要告诉我他也摸黑出去?”哨兵嗤之以鼻,打定主意要逮走长逍。
这时杭校尉捉著两个人进门,中气十足喊道:“抱歉抱歉,因抓人耽误了各位时间。”
哨兵狐疑地打量杭校尉,又瞄著两名披头散发的男子。长逍立刻走上前,一巴掌拍在其中一人脸上,“总算肯回来了,知道这些咱等你们等的多急?”
那人扑通跪下,求饶道:“老板、我下次不敢了,不敢了。”
“老板,这平通输光了钱,被押在赌坊,我好说歹说,他们才肯拿钱放人。至于章黄──”杭校尉谨慎看着长逍。
“不用说了,看他那死德行就知道。”接着长逍把“章黄”踹倒一旁,又转身变了个脸,恭敬地说:“您也看到了,这两个小伙计就爱使性子,咱一定严加管教。”
火凤哨兵走到“平通”身旁,再瞅了瞅抱头忏悔的“章黄”,半信半疑的问杭校尉:“你就是杭孝,这样你们四人算到齐了。”
“是,在下、我是杭孝,老板的护卫。”
“胥先生,方才真是对不住,因为杨梦枪就在附近,我们不得不严密些。”哨兵也糊里糊涂信了长逍编的戏。
长逍照例塞了一袋钱到哨兵手里,赔罪道:“是咱的人耽搁爷们的宝贵时间,这点意思就请诸位喝茶消火,别让咱心里愧疚。”
“好了,剩下的人点一点,收队走人啦。”那哨兵也不推拖,赶紧点完名离去。
等火凤哨兵走了,行脚商们纷纷赶至市集,长逍向“平通”、“章黄”致歉,并拿钱打发他们让赶紧他们回去街上。方无稽心细,只要有人的角落都不会放过。那两个临时找来的乞丐平白拿了一笔钱,自是欢天喜地。
杭校尉跟长逍也驾着一车素丝到市集摆摊,杭校尉不禁赞道:“找两个乞丐来充数,真是绝妙之计,胥先生总是令人意想不到。”
“咱只是小聪明,倒是杭校尉的演技也越发精湛了。”长逍揶揄道。
“不过恕我直言,胥先生扮他人时仿佛真正活在这个角色,坚定而自信,回到自身却又迷茫。”
“恐怕连咱也不知道咱这脑袋瓜里想什么。”长逍又一声轻叹。
※
两日后,老者跟平狗通、章黄嘴顺利回来,他们带来两百人,全安在小道,准备趁夜入城。这也让长逍、杭校尉忐忑的心境稍稍平复。
“总算盼回你们,杨副将有交代什么吗?”长逍兴奋地说。
“杨副将说了,已做出佯攻假象,准备丑时出击。”
“怪不得,这就说的通了。”杭校尉看着一干疑惑的脸解释道:“那列哨兵忽然查房,正是因为杨副将有了动作,方无稽定也猜想有人混进沐荡。”
“太好了,这次终于让姓方的栽一回。等前方开打,俺们就把水一滴不漏地抢干净,抢不了的倒了。”章黄嘴兴奋地说。
长逍阻止道:“万万不可,这会害得城中百姓无水可饮,如此官兵威信更荡然无存。”
“不如嫁祸给方无稽,反正兵荒马乱没人会注意到。”章黄嘴说。
平狗通了解长逍的心意,他推了章黄嘴一把,佯怒道:“你笨啊,害得城里人没水喝,攻下城后岂不是又要分水给他们,第一个先渴死你。”
虽然长逍认为把带不走的水倒了,加强围攻,逼方无稽将水分给百姓是个好主意,但他实在不想因此害得百姓们生活困顿。
杭校尉说:“既然有所担忧,我们只毁二个,让方无稽备感压力,又不至于让百姓无水可喝。”
不可能为一时的慈惠贻误战机,这个折衷的办法确实最实际。
长逍脑子又浮现父亲常说的话:哪有打仗不死人。不管军人还是百姓都是一样。
“区元陵呢,他有何指示?”达成水的共识,杭校尉又问。
平狗通笑道:“区耗子看到俺们把老伯带回去,还说了一堆机密,他下巴都阖不上了,还硬跩著说是他自己出策的好。反正区耗子会配合杨副将,为了喝水,他头再硬也得低着。”
章黄嘴也凑上来夸示区元陵的嘴脸,两人一搭一唱,不亦乐乎。
根据老者的情报,六个储水区位置分散,杭校尉打算声东击西,以靠近小道的城北、城东为主,其它则营造声势,吸引追兵。
杭校尉向老者作揖道:“此番若无老先生相助,我等数万将士惨况将难想像,请受在下一拜,感谢老先生之恩。”
“免了,免了,你上头已经说过同样的话,我再同样回你,没顺利回去前都不算成功。”老者大笑道。
据章黄嘴说,区元陵一听到老者跟万莲宗有关联,立即摆出厌恶的姿态,还是赖杨梦枪周旋,才免得纷争。杨梦枪虽也讨厌跋扈的万莲宗,但经平狗通解释,也愿意真诚以对。
“说实的,那个姓杨的外族将领气度可好过姓区的,一点也无豪门大族的样子。”
几人谈了一会,约定由其他残存的万莲宗徒接应官兵进出城。杭校尉作梦也想不到,竟然会与万莲宗人携手共战。
未至丑时,城内泛起紧张氛围,一半的哨兵被调至城外,靠近河岸处能清楚看见大批火光。接防沐荡的火凤兵各城门严加防守,此刻他们必须专注官兵从突袭,对于离城门遥远的储水库则鞭长莫及。
两百人手已在万莲教徒帮助下混入城内,杭校尉射出回回人的响箭作为暗号,一时间上百火炬点亮夜色。每条街都有火凤哨兵被击倒,平狗通、章黄嘴这一队火速抵达城北的储水仓库,他们撬开大宅门锁,冲进去抢车运水。
门卫慌乱中被杀散,城北跟城东间断了联系,此时杭校尉的分队袭击城西,吸引大量哨兵来救。这一队的人员全从拔岳军中选手,各个身手矫健,他们的目的是扰乱火凤兵。
长逍负责毁掉城南的储水区,那里由一整排民房作为掩护,若不知门路,根本找不到位置。城西、城南顷刻火光连天,附近的居民听到声响皆跑出来观望,大大影响救火队。
达成目的后,长逍、杭校尉奔往城东,城东门的守军以为敌军入城,大半人马赶去驰援,这时万莲教徒配合官兵打开城门,由杭校尉带人防备追兵。
运水车一辆辆驶出城外,杭校尉等三十人则护着城门,让火凤兵无法干扰。守城的火凤兵只是配上武器的农人,跟之前遇上的精锐步卒天差地远,故人数虽是杭校尉好几倍,却丝毫占不到便宜。
一百多辆马车先后出城,夜色里听得仓促的脚步赶往城东,火凤兵已识破声东击西的计策,正赶回来阻拦。
等最后一辆车出去,所有万莲宗人瞬然四散,没入夜色,他们都在沐荡土生土长,外地来的火凤兵根本捉不到人。长逍跟杭校尉奔走至小道,与平狗通等人会合,一百辆车组成的浩荡队伍急速驰往营地。
这条小道一次只能容纳一辆马车,而且道路崎岖,他们只能安抚马儿,尽量快速通过。但这么多车的行踪实在太明显,火凤兵跟着火光来到小道,杭校尉这队便转头回去制止。
由于路窄夜深,加之拔岳军悍勇,火凤兵完全尝不到甜头,只能撤退。走了几里路,后方已无追兵,长逍等人才松下一口气,没想到不注意两辆车前后追撞,翻了其中一桶。
这些水极其宝贵,一滴也浪费不得。有几个人趁机牛饮洒落的水,他们在营里每日只有少许配额,自然不满足。
却没想到他们忽然痛苦大叫,抽蓄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