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锦绣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95期“图文”专题活动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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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风送暖,赤红宫墙里姹紫嫣红开得甚是好看,衬着那一个个云鬓斜簪的妙人儿也煞是可爱。宫门口神色肃穆的狮子与汉白玉的台阶一道,正在为它们的主子们尽忠职守,毕竟今天可是采女入宫的大日子。其实宫中许久都没有迎来过这样的热闹,只因贵人们垂垂老矣,日渐喜欢清净;但皇子们终究是长大成人,到了做父母的会操心他们婚事的年纪了。
宫门只开到辰时三刻,眼看着时辰将近。宫里的姑姑们正打算把门关上,一辆马车风尘仆仆朝着这里来。于是姑姑们停了打算关门的手打算行个方便,马车也在宫门前稳妥停下。一只纤纤柔荑将那深蓝色的门帘掀起来,姑姑们下意识朝那里面瞧了瞧,女子衣饰简单,一身浅蓝衣裙,几朵腊梅点缀其上。相较起今日来的其他采女,眼前这位女子的穿着实在是素净得太过。不过好在她容颜清丽,倒也能称得上是清水芙蓉。
女子钻出马车,在地面上站定。她微微垂着头,颇懂事的样子,“抱歉姑姑,我来晚了。”
姑姑们顿时心生怜惜,“还不算晚,门还没关。快进去吧,别误了时辰。”
宫门里已然排起了长队。女子谢过了姑姑,三辆步踏过汉白玉台阶,快步赶上跟在了队伍后面。辰时三刻的阳光穿过即将合闭的宫门,恰好打在女子身上。负责登记名姓的掌事姑姑走过来,“姑娘叫什么名字呀?”
“回姑姑,我叫楚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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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选美说简单也简单,楚韵单纯只是在那站了一会儿,就被记下了名字,而后让回去等通知。楚韵一开始没搞清楚究竟是什么状况,下来之后和身边的采女问了问才知道,“记名字就是中选了。但具体是被哪位皇子看上,什么名号,还得回去等着。”
“啊?我原本以为不会中选……”
楚韵心想自己早上甚至直接退了客栈的房,现在要回去等通知的话,恐怕定不到客房、没有落脚点了;但那萍水相逢的采女着实爽朗,她甚至没让楚韵继续往下说,“住我家呗。刚好我一个人也怪寂寞的。”
“啊,这……使不得吧?”
“有什么使不得的,你就别和我客气了。我瞧你身上这件衣服虽然简单,但那腊梅花可是实打实的苏绣。我家祖上也是苏州的,也算我们有缘分了。对了我叫赵欢,我爹是刑部侍郎。”
两个人交换了名姓,于是楚韵就多了个名叫赵欢的姐妹。
“你比我年岁稍稍小点,你就做我妹妹吧。”
楚韵和赵欢的马车速度不慢,刚好和宫里来的旨意同时到家。她俩都将在下个月初八正式成为四皇子的侧室,在那之前会有人来教导她们基础的礼仪。楚韵好奇这宫里的办事效率竟能如此之快,但不想赵欢心直口快,直接将这话就说了出来。
好在来宣旨的姑姑也是个善良的,“其实不瞒姑娘说,若是其他的皇子,倒是没那么快。只是四王爷素来对这些事不太上心,只消八字合适,宫里的贵人们又点了头,他便照单全收了。”
楚韵初到京城,对宫里的事近乎一无所知;只是这次赵欢没再追问,她塞了一锭银子给那来宣旨的姑姑,“多谢姑姑指点。”
待到宣旨姑姑走后,未等楚韵开口,赵欢就拉着楚韵坐下,将宫里的事娓娓道来,“四皇子萧宁虽然说说排行老四,但若是按长幼嫡庶,他才是正经的嫡长子。他前面的三个哥哥都早早领了封地去边境了,大家私底下都说四皇子基本上就是准太子爷了。”
侍女为两位采女端上了两盏茶,赵欢继续说,“但这话出了门可万万不能说,当今圣上放着几个儿子不立储君总有他的道理。况且严格意义上,还有个五皇子萧念。但他俩是亲兄弟,基本不会和相争。故而大家都觉得,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了。”
茶香从汝窑天青釉的茶盏中氤氲开来,模糊了赵欢那双灵动的眼。楚韵细细抿了一口,“这茶的味道倒是很熟悉,上一次喝似乎还是我娘还在世的时候。不想京城也喝这种茶。”
“常州的阳羡茶啊,我爹特意托了人从老家弄的。按说你家在淮阴县,应当离得不远才是。”
楚韵蛮想说离得确实不远,但她在家里能喝上干净的水都是奇迹了,又怎么敢奢望品茶。只是这话在即将一同入王府的小姐妹面前还是不太开得了口,于是楚韵只是继续低头喝茶。她正琢磨着怎么把话题带开,转头瞥见了赵欢家院子里的一树杏花在正午的阳光下开得正烂漫。适逢一阵微风拂过,楚韵看见一瓣杏花自枝头悠悠飘落,混着点点杏花香。
但楚韵还没看见那抹雪白的馨香落到地上,赵欢就亲自走过去把门关了起来,鸡翅木雕花的门扉隔断了楚韵的视线,“你是淮阴县丞的女儿,家父与淮阴县丞颇有几分私交,我大概也知道一点。淮阴县丞只有一个独女,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想来是不会舍得千里迢迢送来京城。虽说选采女这档子事是掺了些强制的意味,不得抗旨,但若是实在没法,找个别家女儿过继了来顶指标也不算是欺君。所以,韵儿妹妹,你若是当真无依无靠,在王府里恐怕是很难生活,就更不要说……将来的皇宫。”
这话听着真诚,楚韵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刑部侍郎家货真价实的大小姐似乎也看出了面前这位冒牌县丞之女的局促,她抬手,水声汨汨晕开茶香芬芳,手腕上成色颇佳的翡翠镯子轻轻敲响白瓷茶壶,发出微不可察的脆响。
白瓷茶壶重新与水曲柳台面接触,“你不必担心我。你若是不愿,就只当这些话我没说过。今日在我家,他日在王府,我都会把你当作我的亲妹妹看顾。”
“谢谢欢儿姐姐……妹妹的确是顶替来的,生母是千里迢迢从蜀地嫁到淮阴,在家不得父亲欢喜,连带妹妹也不得宠。妹妹从前生得粗野,不懂城里的许多规矩,往后要请姐姐多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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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楚韵说自己“生得粗野”,倒不完全是实话。楚韵原本也算是富家小姐,奈何父亲的行径倒是应了那句“男人有钱就变坏”。她本是家中长女,但生母去世之后,在父亲的续弦撺掇下,她被父亲送出门过继,就成了县令的女儿来代替做采女。
这“顶替”可不是什么简单差事,选美时太监高声唱了句“淮阴县县丞楚秋雨之女楚韵”……说实话要不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楚韵都意识不到这是在叫自己。于是楚韵的反应就慢了半拍,不过好在没有说她殿前失仪。
但她没有对赵欢说这些。毕竟多说多错,倒不如就让赵欢对她心存怜悯,日子还能好过一些。两个人学习了一个月的礼仪,终于在四月初八那天穿着一样嫣红的嫁衣,一起上了两顶小轿,而后一前一后经由侧门送入了四皇子府。
“四皇子萧宁现在封王开府,该改口叫宁王了。”
楚韵心下一惊,觉得这话着实大胆,毕竟她们此刻就身处宁王府。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盖头下伸过来一双柔荑,捧着一碗热茶,“这一路颠簸累了吧,喝口茶歇一歇。”
“姐姐戴着盖头还能倒茶?我只能勉强走个路……”
“我掀了啊。”赵欢的话音听起来轻松得很,“宁王今晚不会来的。今天一起入府的小夫人足足有八位,还有一位侧妃,他放着侧妃不陪来找小夫人洞房的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再说了,他要是真的来……咱再把盖头戴上不就完了吗。”
楚韵觉得有道理,赶忙把盖头摘了接过茶碗,取过盖子轻撇茶叶,“这茶虽好,但比起家里的阳羡茶,还是差了几分味道。”
娇艳欲滴的新嫁娘明眸皓齿钗环叮当,头顶金钿垂珠步摇轻晃。这晃动的幅度极小,衬得赵欢竟颇有几分当家主母的味道,“妹妹素来行事谨慎,不想比我还大胆了。这可是御赐的雨前龙井,味道带些微微的苦,但胜在香气浓厚。这种雨前龙井本身难得,更是珍品中的珍品。家里的阳羡紫笋虽说也能算是贡品,但比起龙井来说,还是略逊三分的。”
楚韵算是摸索出来了,赵欢对于自己家的事向来直言不讳,但与皇家有关的事,她总是谨慎之极。于是楚韵将那青花盖碗放到一旁的杨木方桌上,抬手作掩面捂嘴状,“哎呀,可多谢姐姐提点了。妹妹粗鄙,品不来茶,往后还是少说话,免得贻笑大方了。”
姐妹俩相视一笑,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惊得姐妹俩慌忙收了笑,着急忙慌重新戴上盖头。但她们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开门声,“两位夫人,王爷今日应召入宫,不回来了。两位夫人可自行更衣,稍后将为两位夫人传膳。”
“知道了,多谢通传。”赵欢随后摘了盖头,压低了声音,“听见没,王爷今天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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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不在府中的日子要多于在府中的日子,几位小夫人住得近,于是时常来往走动。四月的京城已然渐渐热起来了,暖意催开了花朵,一时间宁王府里芬芳四溢,花香扑鼻。楚韵从前识不得几种花,除了杏花荷花也叫不出什么别的花来了;但入府后跟着赵欢和府中姐妹聚在一起喝茶接飞花令,倒也渐渐记住了这许多纷乱的花朵各自都叫什么名字。
百花丛中,楚韵对那橘色花芯白色花瓣的木油桐倒是情有独钟,只因为这种花随遇而安却又不会像蒲公英一样随波逐流。
就这样玩飞花令玩了小两个月,玩到日头渐渐盛起来,池里的荷花都打起了花苞,几位小夫人便躲进了屋内,说的话也越发大胆起来。她们不敢让下人听见,没差人在屋里伺候;楚韵话少,年纪又小,便主动给姐姐们添茶传点心,一边听大家聊天。
“听闻近来皇上龙体抱恙,咱王爷做储君的事差不多板上钉钉了。”
“王爷将来做了皇帝,潜邸旧人少说也会是个嫔位吧?”
“的确,好歹是个女官。”
“别说女官了,说不定未来皇后就在咱几个里了……”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毕竟眼下正妃之位空悬,姐妹们或许也都有机会争上一争。”
“得了吧,还正妃。”赵欢抓起一把瓜子塞到那人手里,“咱都没人见过王爷吧?”
的确,这八位姐妹近来都没有人见过王爷,唯一一位见过王爷的,还是因着有事找侧妃,在侧妃殿门外瞧见了一个匆匆忙忙的背影。那背影高挑精壮,隐约能看出来人似乎穿着戎装。
“话说锦柳姐姐人的确好,我来小月时腹痛难忍,她听说了,亲自着人给了我一贴药方。说是她家中学医的姐姐给她调理身体用的,她从前也疼,喝了这帖药便不疼了。”
“锦柳姐姐……可是那丞相的庶女苏锦柳啊?真是,她自己也懂医啊,装什么蒜。”
赵欢的声音稍稍响了些,惊得楚韵赶忙走过去将那扇开着通风的窗子关住。其他的姐妹倒是见怪不怪,仍旧是零零碎碎的嗑瓜子声伴着说话声,“庶女嫡女不碍事,毕竟丞相大人对待两个女儿算得上是一视同仁。不过话说回来了,连庶女都嫁给了咱们王爷,嫡女据说选采女时就没有出现。”
“苏大人还是更宠嫡女多一些的。”赵欢直起身子,取了块茶果,又重新靠回椅背上,“苏大小姐说不嫁,苏大人真的就任由大小姐醉心医理。听闻曾有人直接上门提亲,直接惨遭拒绝。提亲的人似乎也是位皇子,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哪位皇子。”
这话终于引来了其他姐妹花容失色的劝阻,“欢儿你胆子可大。锦柳姐姐身旁那几个悍奴,尤其是那个梁姑姑,那可当真不是吃素的。你小心叫人听了去,回头出事怎么办。”
楚韵早就想劝劝赵欢,于是连忙附和,“是啊欢儿姐姐,虽说都是自家姐妹……可终究隔墙有耳。”
赵欢三两口把茶果吃完,“嗨能怎么,反正闹不出人命。你们实在怕,我说轻一些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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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原本也认同赵欢说的话,王府毕竟不是皇宫,而区区一个王爷侧妃也终究没有什么能耐夺人性命——至少大家当时都是这么想的。但偏偏是七月份,骄阳似火的时节,原本楚韵和赵欢两个人的屋子,竟生生空了半间。
楚韵被要求守口如瓶,“侧妃有了身孕,三个月了。这是王爷的第一个孩子,很重要。侧妃的姐姐也被请来王府照顾侧妃了。”
“但欢儿姐姐是怎么……怎么就会……”
“是意外。她意外失足落水,被水草缠住了脚。韵夫人该是识大体的,秘不发丧是王爷的意思。”
楚韵不相信这种说法,因为她毕竟没见到赵欢的尸体;但来通传的人看样子又似乎的确是侧妃身边的大姑姑,那双精明的眼里透着一股凶恶之气,楚韵只得先设法保全自己,“多谢姑姑提点,韵儿知道了。”
七月的京城的确是热啊,树上的蝉鸣裹着阵阵热浪,可终究驱不散楚韵周身的刺骨寒意。楚韵颤颤巍巍去抓茶壶,左手扶着右臂才勉强倒了一杯茶水。她仰头一饮而尽,泪水啪嗒啪嗒滴到屋里的红木桌面上,但很快又被窗外照进来的毒辣太阳连同洒出来的茶水一起蒸发到天上。那茶还是楚韵和赵欢热爱的阳羡茶,是赵欢家里人来看赵欢时带过来的,还有满满的一柜子。赵欢曾经笑着说“够咱们喝到入土了,只是得小心保存,免得发了霉”。
彼时不大吉利的玩笑话竟一语成谶,楚韵越喝越难过,可是这难过如今已经找不到人诉说。楚韵想哭,却不敢哭出声,只好捂着嘴,又把头死死地扣在桌面上,低声呜咽。那红木桌面早被七月的热浪灼得滚烫,可楚韵看不到自己的脸,便似乎觉不着痛。她面上的薄黛被眼泪打湿,可两腮却越发通红,倒像是自眼圈处晕开的。
有人推开了她的门,为她递上了帕子,“你真的相信欢儿是失足落水吗?”
楚韵抬头看着来人,一身短衣劲装混着淡淡药香显得干净利落。她的一头长发被盘在脑后,未佩钗环也未施粉黛,但那双丹凤眼却堪称雍容华贵,只是楚韵不曾见过她的相貌。来人倒也干脆,“我是欢儿从前念私塾时的挚友。欢儿会水,断不可能失足落水。”
“可是她们说,她们说欢儿姐姐是被水草缠住了脚……”
楚韵的脸涨得通红,话音听着也带了些虚浮;来人抬手将打湿了的帕子敷在她的额头上,又另取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可王府的池塘栽遍了荷花,哪里来的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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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这话点醒了楚韵,楚韵决意慢慢查探这件事,不仅是为了还她的欢儿姐姐一个公道。小姐妹的茶话会仍在继续,只是大家都学了乖,悄悄地给那些惹不起的人起了代号,还要压低了声音说。
阳羡茶的芬芳在原本楚韵和赵欢两个人的屋子里氤氲开来,七个小姐妹和一个空板凳围着装满冰块的瓷罐坐成一圈,“听说了吗,妹妹怀孕请了精通医术的姐姐来照顾,许久不曾出现的老公是和姐姐一起进的门,而且……”
这话说到一半声音被压得更低,大家俯下身,把头凑到一起,冰块的丝丝凉意裹着女人们娇滴滴又轻飘飘的悄声细语,“而且老公的眼睛全程都在姐姐身上。早前欢儿说的‘有人向姐姐提亲却被拒绝’,这个‘有人’,似乎后来的确就娶了妹妹作侧妃。”
“啊?”
“嗯。听说姐姐给妹妹熬个药,老公都不爱在房里等着,反而围着姐姐打转转。明明是姐姐坐着熬药,在一边打扇子的却是老公。”
楚韵壮着胆子,“我猜老公扇的不是药。”
“韵儿变聪明了啊。是的,老公扇的是姐姐,说这大夏天的,担心姐姐中暑。”
这么一直弯着腰说话的确怪累人的,于是大家直起了腰板,纷纷各自捶着自己的后背,“所以啊,看来有些亲姐妹,还不如咱们这野生姐妹呢。好歹咱们还乐意凑个钱给欢儿超度一下亡魂,只是不知道为何,听说欢儿的亡魂似乎……”
“是的,那写了欢儿生辰的黄纸半天点不着,最后只能扔进香炉才算勉强完成仪式。”
楚韵抬手按了按眼角,“欢儿姐姐恐怕……死不瞑目吧。”
“是的,庙里的方丈也这么说,说除非人是还在世,不然就是含冤而死。我现在觉得,说不定妹妹作恶多端,姐姐就是妹妹的报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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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怀胎,秋去春来,桂花接了荷花的班,又被腊梅花抢了风头。二月十六,新生命在侧妃房里呱呱坠地,是个女儿。只是和王府的第一个孩子同时被迎进门的,还有宁王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侧妃母凭子贵,只是几个夫人没人这么觉得,她们都知道是因为宁王另娶了他人。
楚韵惊觉,不知不觉入府快一年,除了侧妃添了个孩子,其他几位姐妹竟普遍连身孕都没有。别说是身孕,王爷都不曾来过她们的居所。但正妻进门,几位侧室仍旧都得去奉茶。楚韵跟着姐妹们一起走到王妃的居所,一股淡淡的药香竟是说不出的熟悉。
“这儿也没有外人,姐妹们倒是不必拘着礼。”王妃的丹凤眼里噙满了笑意,她的手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小腹,“我与欢儿也是相熟的。从前欢儿同我写信时,也说起过各位。”
楚韵这才发现,殿里的确是八张椅子,一如她们姐妹几个开茶话会时一样。她正望着那张空椅子愣神,“韵儿妹妹,你既然唤欢儿一声姐姐,那往后我来替她疼你,可好?”
“啊……多谢王妃厚爱。”
楚韵看向上首的王妃。她的头发仍旧被盘在脑后,但戴了一支百鸟朝凤步摇,坠着红璎珞垂珠,听说是皇后娘娘赐给儿媳妇的新婚贺礼;去年初见时着的短衣劲装,如今也换成了一身绛红大袖丝绸襦裙,绣着只衔着璎珞的鸾凤;丝绸外还罩了一层嵌着金线的薄纱,恰好点亮了鸾凤的华美被毛。
“好了,往后每天早上巳时一刻,妹妹们都起了吧?起了就来陪我喝杯茶吧。锦柳还没出月子,她至少这个月不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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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奉茶连同那个突如其来的早茶要求充满了肉眼可见的蹊跷,只是没人能说出这蹊跷到底是什么。姐妹七个围在一起冥思苦想一个下午,想到太阳从头顶上钻回了山脚下,也没想出头绪。末了楚韵大胆决定去探一探王妃,“我就说我去学医术,刚好她收了我作妹妹。不然这姐妹俩内斗,怕不是又要殃及我们这些池鱼。”
姐妹们原本担心楚韵中了圈套,不肯同意楚韵的提议;但拗不过楚韵一心想替赵欢报仇,于是第二天一早,大家看着楚韵辰时三刻就到了王妃房里。彼时王妃正坐在案前看书,见楚韵来了,王妃把书放到一边,直接坐到楚韵身边和她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来。楚韵就这样知道了王妃名唤苏锦枢,“这名字听起来不像是个女儿家的名字。原本我爹是取的贤淑的淑,但我不要,我说我就喜欢枢密的枢,于是我爹就依着我给我改了名字。”
王妃又一次下意识抚上了小腹,楚韵好奇发问,“锦枢姐姐,你的手……是腹痛吗?”
面前的王妃笑起来,连带着头上的步摇也微微晃动。她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上,又压低声音,“腹痛的人哪能这么从容。其实是,我有了身孕。两个月了,还不显怀。”
楚韵目瞪口呆,“可是姐姐不是昨天才和王爷成婚吗?”
王妃压低了声音,“嗯,就是萧宁喝多了,我去给他端醒酒汤,结果这个狗男人……啧。不过还好,他随后就向我家下了聘礼。但锦柳毕竟月份大了,就想着锦柳生产之后再迎我入府。”
王妃声音温润语气平静,但楚韵一下子觉得有点天旋地转,一时间有点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是真事。虽说酒后乱性常见的很,只是这事真的就发生在自己身边,还是王爷和王妃两个平日里看起来就很严肃的人……楚韵忍不住抬手扶额,王妃以为她是没吃早点饿着了,赶忙拿了块糖酥喂给她,“没用早点就过来了吗?”
“不……姐,只是,这太劲爆了……”
王妃翻了个白眼,顺手取了帕子抹了抹楚韵那沾了油渣的嘴角,“那还有更劲爆的。你的欢儿姐姐没死,她现在正在我的医馆里当郎中给人看病。只是她隐姓埋名,除了她爹娘和我,没人知道京城苏氏医馆妙手回春的女郎中竟是赵侍郎家里那个早逝的大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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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到王府一年多来,楚韵这还是第一次出府。王妃给了她一身劲装短打,把她打扮成了自己的小厮,又亲自送她上了马车,“待会儿去了医馆,人少的时候再找你欢儿姐姐玩,人多你就在旁边找掌柜的要书看就行,我和他们都打过招呼了。”
马车一路向前,楚韵听着耳边嘈杂的人群伴着哒哒的马蹄声,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都没有好好地逛过京城。可眼下她做贼心虚,也不敢贸贸然把头探出车窗外去看看,于是只好憋在狭小的马车里,听着外面的声音来望梅止渴。
马车拐了约莫三四个弯之后停下,楚韵感觉此处的声音比早前安静了些许。她撩开帘子,这才意识到此处为何会“安静些许”——医馆的大门前排着长龙,都是来求医问药的,而病人们普遍身体不适,自然无法发出什么嘈杂的声响。似乎是怕大家累着,医馆边上就有两个茶摊,但也没什么人坐着,似乎是生怕自己一走开,原先的位置就会被人抢了去似的。
楚韵正犹豫自己要不要下车,但车夫伸手扶她,“下来吧姑娘,我带你进去。”
方才楚韵还琢磨着她这种举动恐怕会被排队的人们误会成插队,但眼前纹丝不动的人群用行动表明了楚韵的想法终归是多余了些。楚韵好奇发问,头发花白的车夫牵起一个慈祥的笑,扬起下巴指了指楚韵身上的衣服,“在医馆里帮忙的人都穿这身,大家都见惯了。我去找掌柜的给你找书看,好打些基础。”
车夫把一本泛黄的薄册子交到楚韵手里便走了出去。楚韵从头翻起,才发觉从前赵欢带她认的那些花草,大部分都是药材,也包括木油桐。她就一边看书,一边望着不远处的赵欢望闻问切。一整天下来,她手边的那壶茶都放凉了,似乎都没见她喝过。
终于等到最后一位病人抓了药离开,楚韵也把那本册子从头看到了尾。她拿着书坐到赵欢跟前,赵欢下意识接过册子,“新来的小学徒?这本册子都背下来了?待我考考你……诶?”
10
时隔一年姐妹俩终于又见上了面。俩人趁着月色在医馆后院对酌,楚韵抱着酒壶喝得两颊通红,“姐姐……我原本以为,我原本以为见不到你了……你和侧妃,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赵欢摆摆手,“我和苏锦柳原本就不对付。但没想到她那个悍奴竟然真就敢把我直接推到水里,锦枢当时就在池塘的另外一边赏花,关键是她身边还有萧宁。萧宁不愧是能百步之外取人首级的人,眼睛的确好。他老远就看见有人落水,于是就直接派了人来救。他那池荷花种得实在太密了,我都没地方下脚。我就干脆将计就计装死,萧宁的人把我捞上去,锦枢也被我吓住了,她看我脸色惨白也没了呼吸,差点连脉都忘了摸。”
原来那天苏锦枢之所以会来找楚韵,是得了赵欢的意思,“等到萧宁出去,我就睁眼醒过来大口喘粗气。我跟锦枢说苏锦柳成天跟我耀武扬威她是侧妃我只是个夫人,这个破王府我不想呆了,锦枢说苏锦柳是自己趁萧宁喝醉了爬了萧宁的床才得了个侧妃的名号。我听得津津有味,最后锦枢说苏锦柳欠她两条命,新仇旧恨她要一起报。但她若是入了王府医馆就没人照顾了,我说包我身上了。”
赵欢说到这里顿了顿,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谁知道锦枢这医馆竟然这么火爆。这一年我每天从辰时开干,一路干到快晚饭。韵儿,救救我,你挺有天赋,学医吧。不然再这么下去,恐怕病人还没看完我先病了……”
楚韵听得有点愣,赵欢这口气的确够长,而她方才连珠炮似的一串话里包含的重点又实在太多。于是楚韵只好挑她记得的最近一个,“苏锦柳欠了王妃两条命?”
“是啊,一条我的,”赵欢的神色陡然变得黯淡,“另一条……是锦枢母亲的。”
楚韵这才知道,苏锦枢的身世同样凄惨。她的母亲是她父亲的结发妻子,一路陪着他从布衣书生到官拜丞相。但她爹后来又纳了个小妾,小妾进了家门之后不懂礼数作威作福。锦枢的母亲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哪见过这般场面,起先是想管,可架不住自个儿老公偏心帮着小妾,说两句都说不得。于是便郁结在心,终成心病。而锦枢学医,有一大半原因,是想给母亲医病。但心病终需心药医,她母亲又实在是个隐忍的性子,终于撒手人寰。
“锦枢后来治过好些这样得了心病的人,可她终究再也没有办法救活她的母亲。看女儿这样,当爹的终于没好意思说要把小妾扶正,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赵欢仰头喝了口酒,楚韵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是啊,我爹——我指那个姑且该被我称之为亲爹的人,我娘一死他就毫不犹豫把小妾扶正。不过或许是报应吧,小妾很快把家产败光,我那个亲爹欠了一屁股债,小妾也被人抓走发卖了。而我离家早,逃过一劫。”
楚韵只觉得苏锦枢的身世与她多么相似,眼泪流起来就止不住。赵欢继续说,“锦枢的不幸就在她爹的小妾还活着,而且给她爹生了个小狐狸精。锦枢原本的确和萧宁两情相悦,萧宁也的确上门提了亲。可……可苏锦柳趁着锦枢去医馆的时候,做主把萧宁的聘礼退了,而后又自己使计爬上了萧宁的床。萧宁因此被召进宫,算是被皇后娘娘按着头硬娶了苏锦柳。萧宁唯一的抗争,就是没有让苏锦柳做这个王妃,只给了个侧妃。”
楚韵瞪大了眼睛,眼角还挂着泪花,“苏锦柳竟是这样的人吗?她之前不是还给了谁一个药方说是可以止痛……”
赵欢颇没有形象地打了个嗝,她迎着月光斜睨了一眼楚韵,“那个药方不是锦枢给的。我仔细看过,那里面有一味阿芙蓉被加了分量。这玩意儿的确能止痛,但代价是,服上三个月,人就变成个傻子了。苏锦柳恐怕不知道我也懂医,但也幸亏我懂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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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韵和赵欢两个人喝得东倒西歪,再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正午,医馆门外早就排起了长龙。赵欢把一包药交给了楚韵,“你把这个带回去给锦枢,她会熬了给锦柳。”
“你这不是……”
赵欢一如从前那般直接用话堵住了楚韵的嘴,“是正经调理月子的药。快去吧。”
楚韵心下虽觉得奇怪,但抬头看了看医馆正中挂的“医者仁心”四个大字,加上车夫又自然地接过了她手中的药,她并没有时间多想。于是楚韵匆匆上了马车,回到了王府,又把药交给了王妃,随后打算回自己屋里仔细思考这些事。
二月份的太阳温和得很,楚韵顺着府里的小径,闻着一路淡淡的杏花香,鬼使神差走到了侧王妃住处附近。她正打算扭头改换方向,却瞧见侧妃身边的侍女悄悄端着药倒在了屋后角楼的台阶下。那药的气味伴着淡淡的杏花香气,逼得楚韵下意识掩住了口鼻。她刚想迈开步子,却被人拉住了衣袖,这才发现出来倒药的哪里是侍女,那一副和苏锦枢有七八分像的面容,分明就是苏锦柳本人。
“侧妃为什么穿着侍女的衣服……”
“这样至少死的不是我。”苏锦柳裹了裹头上的兜帽,拉着楚韵向着一旁的榕树下走去。确定闻不到药汤的气味之后,才停了脚。阳光透过树荫在二人身上洒下斑驳,苏锦柳率先开口,“楚韵,我知道这样或许很冒昧,但……你真的不觉得赵欢和苏锦枢突然接近你,并没有不比我现在这样冒昧吗?”
这话有点绕,楚韵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苏锦柳想说“赵欢和苏锦枢接近你也很冒昧”。但还有另一个更关键的点,楚韵斟酌了一下才问出口,“可是欢儿姐姐不是已经死了吗?”
苏锦柳啐了一口,那双与苏锦枢有九分像的丹凤眼里却装着与苏锦枢截然不同的愤恨,“啊呸,你真当我瞎?她自己假装被我的梁姑姑推落水,随后又装死浮在水面上等人救。她怎么可能会死?”
楚韵瞪大眼睛,“可……随后又是侧妃身边大姑姑来说的,那姑姑凶神恶煞,说侧妃怀了身孕,说秘不发丧是王爷为了保全侧妃肚里的孩子……”
苏锦柳摇摇头,竟挤出一个笑。只是细看之下,才发现那笑里满是荒凉,“那件事发生之后,梁姑姑就被关起来了。我求了半天才让萧宁松口,让梁姑姑回到王府。而我身边的其他人在那之后被禁足了整整一个月,我要怎么才能派人去跟你传话?”
末了又抬手抹了抹泪,“昨晚你和赵欢在医馆里喝酒,我的人在一边偷偷听了一宿。所以我才会来找你,你即便不信,也听我把话说完,可以吗?”
楚韵看着身边的苏锦柳。她穿着一身侍女如花般的粉色衣服,就那样立在墙根不远处不开花的榕树下。天上的太阳被云层短暂挡住,她原本被强光刺激得睁不开的眼睛下意识微微睁开。楚韵看见了她睫毛上的泪水,突然觉得她的确有些可怜,“好。你说。”
“其实赵欢跟你说的那些全都是真的。我娘的确气死了苏锦枢的娘,但她没告诉你,其实我娘才是我爹正经的原配。”
苏锦柳缓缓讲述着过去的故事。结发妻子是十七岁结发的,可苏锦柳的母亲是苏丞相正经指腹为婚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然而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我爹长开了,好看了,苏锦枢的娘看上了我爹这双丹凤眼,而苏锦枢的娘家又比我娘家富裕。就这么简单。所以某种意义上,我爹肯把我娘娶回家,也算是他有情有义。”
苏锦柳深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小心翼翼展开,又在手心铺平。楚韵看得分明,那的确是一张婚书,有苏相和另一个女人,还有各自的大人,也按了手印,写明了年月日时。“三十九年前的娃娃亲婚书,我爹今年四十有二,我娘今年四十了。我娘前些天病重,托人将这个交给我,说千万不要被苏锦枢毁掉,不然就再也没办法证明她的名分了。”
一阵带着些许寒意料峭的风吹过,吹开了遮住日光的云层。楚韵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她下意识伸手扶着树,“那她们……又为何接近我呢?我又为何被卷进你们的恩怨中……”
“你知道你中选之后,淮阴县丞和县令两个人各升了一级吗?”
楚韵愣在原地,苏锦柳把婚书重新按折痕折好,收回怀中,随后笑了笑,“萧宁很聪明也很有野心,把苏丞相死死吃住,他的储君之位就稳了。所以丞相的两个女儿,他都要。萧宁为苏锦枢种了一池的荷花图的就是这个,苏锦枢自己也知道这一点。至于我……你真当萧宁不愿,我能爬得上萧宁的床?”
苏锦柳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将来萧宁登基,你少说也是个贵人。赵欢和苏锦枢再抬你一手,你就是嫔。所以淮阴县令还指着你给他们庇荫,淮阴县令和赵欢的爹又很熟,而赵欢的爹一心想攀苏丞相这根高枝。天底下没有谁会平白无故对一个人好,即便有,这种人也绝对不会出现在朝堂上。”
12
楚韵回到房里想了很久,从日照高头想到日落西山,想到送来的饭菜看不见热气被撤走,想到梆子响了三声,而后天边露出鱼肚白,太阳再次自东方升入天空。她分不清自己对赵欢苏锦枢该感谢还是该恨,抑或是她就不该听苏锦柳的话?
但正如赵欢和苏锦枢都提携了她,苏锦柳的话令楚韵如坠冰窟,但正是这种如坠冰窟,让她醍醐灌顶。她从前只当赵欢待她好,所以她也要报赵欢的恩情,却不曾想每一份恩惠都带着目的,赵欢一开始就打算把她当作自己的棋。
楚韵突然想到了早前赵欢带她认过的木油桐,那种橘黄色花芯米白色花瓣的小花,“这种花随遇而安,你看它在瓦片上都能长。只要有太阳,有雨露,它就可以生长,而后盛放,即便它的脚下是比最贫瘠的地方还要贫瘠的瓦片。”
楚韵彼时只觉得这是赵欢在鼓励她要坚强。楚韵如今才明白,赵欢或许是在用另一种委婉的方式提醒她,她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斗争,而王府终究不是她所习惯的家乡。毕竟楚韵彼时在家乡想的是如何活下去就好了,可赵欢她们这些长在肥沃泥土里的花,自小就学会了如何与别的花争奇斗艳、一较高下,而后引来足够多的滋养与照料。
楚韵突然很想逃离,可眼下的王府像一座牢笼,她插翅难逃。头天苏锦柳最后说了句,“我看你善良淳朴,却被那两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卷进来,实在可惜。如果你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学门手艺也是办法。毕竟有个手艺,离开京城,你还能养活自己。”
学门手艺?医术……算吗?
13
楚韵干脆就住在了医馆。苏锦枢和苏锦柳这对斗了十几年的姐妹花罕见地在楚韵身上达成了一致,她俩都把自己的医术教给楚韵。苏锦枢擅长药理,而苏锦柳擅长针灸。
至于赵欢……她原是最擅长正骨。学正骨时常有肢体接触,学到后来,楚韵也直言不讳了,“既然横竖都是苏家姐妹,为啥是锦枢,不是锦柳?”
赵欢下意识想干呕,却硬生生收住,“不知道。可能是我不喜欢针灸。”
楚韵不置可否,“不过为啥你们都学医啊……”
赵欢想都没想,“也没有‘都’。苏家姐妹斗了小半辈子,目测能斗个一辈子,为了她们的母亲,也为了她们自己。所以一个学,另一个必定会学。而我嘛,我调皮,我爹说学个正骨将来能护着点自己。”
这理由听着滑稽却又颇为合理。就这样一晃三年,楚韵什么都不想,把三个人的功夫都学到了家。
楚韵出师的时候,前脚刚收获完苏锦枢和苏锦柳姐妹俩一致的夸赞,后脚就看着她俩互相对着彼此翻了个白眼;再紧跟着就是萧宁风尘仆仆跑过来,那张素来波澜不惊的面上竟满是慌张,“锦枢,锦柳,出事了。西南边陲叛乱,父皇点名……要萧念去平乱。母后劝不动父皇,急得晕过去了。”
这一次心直口快的是楚韵,“王爷,不妨……让我去为皇后娘娘请个脉?”
萧宁摆手,“倒是不必,太医院已经倾巢而出。只是我想为我弟弟求个大夫跟着他,这样也好有个照应。”随后他看向一旁的赵欢,“欢儿,你可愿意?”
日光穿过屋檐一角,照亮了瓦片上那朵木油桐,又恰好打在楚韵身前的地面上。楚韵上前一步站进了光里,“王爷,我母亲来自蜀地,西南边陲也算是我的家乡。我代替欢儿姐姐去,可以吗?”
赵欢面上的局促转而被惊诧取代,她转过头看向身前的楚韵。萧宁点点头,“那么就拜托你了。”
14
西南的这场叛乱从春天打到了冬天,待到叛乱完全平定的时候,已是又一年开春。
春节刚过,楚韵收到了自京城来八百里加急的密信。她从将军手中接过信件,萧念从身后的营帐里钻出来,而后从背后环住楚韵,又抽走了那封粘着鸡毛的密信。
楚韵转过身,抬眼看向背后的男人。那双与萧宁如出一辙的剑眉微微上挑,只是面前男人的眼中总是漾着温润如水的笑意,却又总是目不转睛看着她。
黑色眼瞳里晕开的阵阵笑意传染了楚韵,她笑起来,轻轻捶了一拳肩上还裹着纱布的男人,“你伤好了吗?就这么不老实?”
“放心,我身体可比我哥的好。”萧念说着把信封举起来,让阳光穿过信封,而后在空白处将信封撕开,又把信纸递还给楚韵,“快看看我哥写了什么。”
楚韵接过信,萧念俯下身,干脆把头搁在楚韵肩上。楚韵也不躲,展开信纸,“……新皇登基,五皇子萧念平叛有功……封号蜀,封地蜀地。楚韵随军有功,赐婚予蜀王为正妃……”
萧念笑起来,露出他洁白的虎牙,“嘻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还是我哥懂我。韵儿,找个良辰吉日,我们正式成婚吧。”
楚韵微微蹙眉,“可是西南这地方条件不如皇宫,你真的不会觉得委屈吗?”
萧念摆摆手,在楚韵的侧脸上烙下一个吻,“皇宫有啥好的,全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还是咱们这样好啊,我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你而已。你也知道,真心实意为了你的人,他没法在庙堂上待着。”
萧念说着收走了楚韵手里的信,“好了韵儿,往前咱们都是为了别人活,往后,阳光和雨露,都是为了咱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