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长久】解语
长相思
风亦寒,天亦寒,寒梦清宵独凭栏。夜雨相悄然。
花亦残,月亦残,残烛孤灯泪始干。思心何处安。
(1)
那一年,他身骑白马,凯旋而归。塞外的风霜在他身上刻下了肃杀的痕迹,眉目飞扬间,却是胜者的高傲与威严。
那时正值初春时节,点点萌生的新绿点缀了安宁的城镇,与寒风刺骨的塞外大不相同。欢呼的人群人群向他投来满是敬意的目光,他微微扬起头,感受着久违的和煦,眼底一片澄明。
小榭亭台边,几株海棠初初萌蘖,抽出几点嫩绿的新芽。想来再过不久,花期到来时,红粉相间,娇艳明丽,如晓天明霞,定是一番壮丽的美景吧。他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游离,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多年之前,盛开的海棠花树下,那个一袭新嫁红装,目送他远去的身影,胸口不由一窒。
轻叹了口气,他抬起视线,却见海棠树下,正立着一位红衫少女。她蒙着面纱,在人群中安静地伫立,轻风微动,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影,却成了人群中最不可被淹没的存在。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四目交错间,那双眼睛里闪烁的情绪,熟悉得让他心痛。
“将军,晚上是否该好好犒劳下弟兄们啊?”副将忽而骑马而上,在他耳边小声询问,打断了他的凝视。
“那是自然。”他收回心神,回身看向那班几度出生入死的部下,顿了顿朗声道:“弟兄们,今晚飞花楼,不醉不归。”
“诺!”身后的人马顿时一片欢腾。
他笑了笑,待重新看向那个方向时,海棠依旧,却哪里还有什么红衣魅影。
心底的失落不由自主地荡了开来,但又很快被自嘲取代。顾飞烟啊顾飞烟,你该不会还心存侥幸地认为,当年那个被你放弃的女孩儿,还会在原地等着你回来吧?
他沉默良久,却还是忍不住回身交代了副将一句:“你……去帮我打听一个人。”并不是想打扰,但至少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夜幕深沉,飞花楼作为城镇中最大的教坊,此刻却是华灯璀璨,好不热闹。
他坐在最僻静的角落里,冷眼旁观。妖艳魅惑的歌姬几次三番地上前,都被他不耐烦地打发了。除了一杯又一杯地喝酒,他没有其他任何兴致。
她,竟然已经不在人世了。就在他离开的第二天,她新婚的第二天,自沉而亡。
犹记得那年海棠花开得尤其明艳,她最后一次约他在花下相见。那时的他心中只有金戈铁马,家国功业,哪里还装得下半分儿女情长。她对他的拒绝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愤怒或悲伤,只是眼底的光芒一夕黯淡,如同那夜被阴云遮掩的明月,再也没有明亮起来。
她轻抚瑶琴,弹了一首他从未听过的新曲。低哀婉转的琴音声声思诉,应和了她空灵缥缈的嗓音,生生刺入他的心底。
半曲刚完,“铮”地一声,她指尖挑动,断了一根琴弦。鲜血汩汩而出,被她紧紧握在手心里。
她缓缓站起来,眼眸深深地看着他,就像以后再也看不到了一样。
“我明天就要嫁人了。”她朱唇轻启,声音低沉而清晰,却是少有的坚定狠绝。她在他错愕的目光里毅然转身,“顾飞烟,我曲凉从来不是非你不可。愿从此天涯海角,你我再不相干。”
这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他甚至来不及后悔,更来不及挽留。
此后不论是大漠飞雪,还是塞外黄沙,那首她未弹完的曲子,和她最后的那些话,郁积而成他心头细细的绵针,虽然不明显,却总是时不时刺到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直至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突然一阵熟悉的曲调飘转而来,他愣愣地抬头,只见台上幕布缓缓拉开,一位红衣少女正兀自弹奏。他醉眼迷蒙地睁大眼睛,却看不真切。直到那女子悦耳的声音飘散而下,才断了他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
不是她。
“她是谁?”他挑了挑眉,今晚第一次开口询问。
“哎呦,这位爷,您好眼光。这可是我们飞花楼的头牌,花解语。”肥胖臃肿的老妈妈赶紧凑了上来,脸上堆满了讨好的讪笑。
他喝掉了最后一口酒,扔下酒杯。“今晚,让她陪我。”
(2)
芙蓉帐暖,烛火微动,平添几分温馨和暧昧。他斜靠在床头,看她动作轻柔地点上熏香。不一会儿清甜的气味四溢开来,让人心神平静不少。
“你点的是什么香?”他轻声问道。
“回将军,这是丁香。”花解语回过身来,“奴家看将军似有心事的样子,丁香可舒缓情绪,最适合不过了。”
“这似乎也不同于寻常的丁香吧。”他略微舒展了眉头,目光平和了不少。
“我在里面加了一点点海棠。”她柔声回道。
“海棠?”他微感诧异,“海棠还有香味的吗?”
“是西府海棠。这是海棠中唯一有香味的一种。”花解语顿了顿,小心地问道:“将军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味道?若是不喜欢,奴家立刻换了。”
“不必了。”他轻轻摇了摇头,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她缓步走近,刚靠近床沿,便被他伸手一带,跌在床上。他覆身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才第一次看清她的样子。明明不是她,却又很奇怪地总是让他想起她。
她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便顺从地安静了下来。他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细细地打量着她。她在他眼里看不到任何的情欲波动,只看到柔和的温存,就像是在看他最珍视的东西一样。
“将军?” 她试探性地开口。
“你叫花解语?”他眼底泛着闪烁的光亮,说不清是醉意还是笑意。
她点了点头,却见他扬了嘴角,轻声吟道:“多情月照花间露,解语花摇月下风。果然是人如其名,娇媚动人。”
他靠得太近,她可以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香,此刻与一室氤氲的香气混合,更显暧昧醉人。
她亦弯了眉眼,一手勾上他的颈项,媚眼如丝地靠近,“将军,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还在等什么呢?”
他向下握住她另一只解他衣衫的手,移至唇边轻吻了一下:“告诉我,今晚你弹奏的那首曲子叫什么?”
她有些诧异,随即娇嗔道:“将军,你对一首曲子的兴趣比对我还大吗?”
他的神情未变,手上的力道却明显大了几分。“告诉我。”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轻柔,但这一次却带了阴冷的威严。
她皱眉轻呼一声,只见手腕处已隐隐泛起青痕。带泪的眼里突然涌起一丝倔强,她咬了咬牙,再不发一言。
他被她的眼神刺了一下,恍惚中仿佛时光交错,那时的她也是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然后一个转身,就是一别永年。
他的目光黯淡了下来,缓缓松开了手,翻身下床,走到了窗前。只见今晚阴云密布,也如当年一般不见月光。
她也起身,整理好了衣衫,脸色泛着淡淡的红润,说不上是怒是怕。“将军,虽然奴家只是一个歌妓,但也容不得这般羞辱。将军若是对奴家提不起兴致,奴家自也不必在此碍了将军的眼。”说着就要向外走去,却被他拉了回来。
“抱歉,今晚我的心情很糟糕。”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又恢复了先前的温和清冽。他走向她,打横抱起,轻柔地放回床褥上,然后拉下纱帐,自己也躺了上去。
他把她揽在身边,慢慢闭了眼睛,再没说过一句话。她枕靠在他的胸口之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仿佛也感受到了被他强压心底的沉重。
自此以后,他每天都会来飞花楼,每晚也都会要她作陪。只是再没问过她关于曲子的问题,也再没失控过。
他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只是轻轻啜着美酒,任由她点上几缕馨香,自弹自唱。偶尔也会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从天南地北到诗词歌赋,却独独不聊他的过去。晚上他也只是抱着她就沉沉睡去,仿佛他只是需要一个度过漫漫长夜的陪伴,无关其他。慢慢她也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甚至心底潜滋暗长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依恋。然而,仅止于此,她自有分寸。她与他,绝无可能。
几月的时光飞逝而去,城边的海棠长出了鲜艳的花苞。春风吹皱,随时都会怒放开来一般。氤氲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这是独属于西府海棠的清甜香气。
她隔着窗户遥遥相望,突然起了兴致,“将军,我们去看一看那几树海棠可好?”
他眼色低了低:“你想去?”
“将军莫不是跟海棠有什么说不得的故事吧?”她突然开口。
“何以见得?”他带了似有若无的笑意,柔声问道。
“将军每次提到海棠,都会有些许不自然啊。况且……”她转过头来,眼里带了几分狡黠,“况且将军会选择我,难道不是因为我的名字解语,正是西府海棠的别称吗?”
他起身,将长衫披在她身上,悠悠开口道:“想去便去,哪来这些无端的猜测。”
海棠树下,盛满了他和曲凉的记忆。曾经,他在这里跟她指点江山,眼中尽是一览众山小的豪情。那时的他觉得金戈铁马就是他的全部,而他功成名就后,总还有她作为他的栖息之地。只是他没想到,她会用这样的方式跟他诀别,而且再无回转的可能。
他也曾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是不是会后悔。然而倘若时间倒流,恐怕他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终究,他还是会为了天下而负了她。
如今时光荏苒,另一个女孩在同样的场景中笑靥如花,眉目间的神情依稀可见当年她的模样,带着他的心一起柔软。他就是忍不住,想把对她的亏欠,弥补到另一个女孩的身上,仿佛这样他便能稍事心安。然而他的理智却又一次又一次地叫嚣,提醒他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般徒劳。他亲手丢弃的,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突然琴音铮铮,花解语席地而坐,肆意拨弄着琴弦。熟悉的曲调自指尖流淌而出,正是她和他初见时他弹奏的那曲,也是他后来逼问不得的那曲。
微风吹起她的发丝,她抬起头,带着妩媚的笑意,将他眼里的复杂情绪尽收眼底。半曲终了,她起身走向他,伸手轻轻抱住他,靠在了他的胸口。
“将军,当年为你弹奏这曲的女子,一定很爱你。” 她贴在他的耳边,轻声细语,“这首曲子,叫长相思。”
长相思,却终是相思弦断。
细细的疼痛经过多年的汇聚,终于在此刻爆发开来。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濒死之人紧紧握住最后的救命稻草。那一夜星河天悬,他紧紧扣着的手,再没松开过。
(3)
边庭战事又起,朝廷一纸诏书,当夜就快马加急,送到了他的手里。
他当即披上衣服,召集起一班部下开始商讨军情。她在离开房间的时候回头望去,但见他一改昔日的淡漠温和,眼神里翻起犀利的光芒,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和以往大不相同。
也许有些人,他的心里天生就装着更为广阔的天地吧。
稍晚花解语回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只剩他一个人了。他温好了酒,似在专门等着她回来。她扬起妩媚的笑走近,被他牵住,圈在怀中坐定。
“将军何时启程?”她顺势倚靠在他身上,刚好枕靠在他的肩头。
他稍稍俯身,亲昵地贴上她的额头,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明天。”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空气沉默地有些沉重,她伸出手臂环抱住他劲瘦的腰,贴得更紧了点。
烛火稍稍跳动了一下,靠在一起的人影跟着一颤。她这才回过神,伸手从贴身衣物中摸出一个精巧的香囊递给了他。香囊是明艳的红色,密密的针脚彰显出做工的精细,离得近点可以闻到清甜的清香,正是西府海棠特有的味道。
“喏,给你睹物思人用的。”她慵懒的腻在他的怀里,倒是听不出太多忧伤和不舍。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香囊的表面,目光略过而上,侧过头看着她:“你不留我的?”
“留你你就会留下了吗?”
“不会。”
“那何必多此一举。”她转过头来,暧昧地贴近,轻柔的呼吸呵在他的劲脖处,刻意带起欲望的起伏。
他抱起她放到床上,自己也栖身而上,再一次把她压在身下。月余相隔,这一次却显得温和得多。他轻轻吻上她的额头,顺着一路而下,最后停留在她的唇边。
“那你会等我吗?”他的声音低沉到有些沙哑。
“不会。”她的回答也没有丝毫的犹豫,笑得如报复得逞似的满足。
他轻哼了一声,深深吻住了她。
夜幕深沉,一室旖旎。
天刚蒙蒙亮,他即批衣起身。她还沉沉睡着,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指腹一片温暖。他走至窗前,远远眺望而去,海棠花半开着,随风摇曳,明艳的红色已逐渐转向淡粉,显得更为柔和。
本以为今年还能再见到海棠怒放的盛景,本以为这一次他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只可惜……
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沉湎其中。披上战甲的那一瞬,他眼中淡退了所有的情绪,肃杀之气油然而生,俨然已是那个驰骋疆场的将帅统领。
门开了又关,他离开的瞬间,她睁开了双眼。
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室内已经没有人了以后,她披上薄纱起身,缓缓坐在了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再不是常见的那种娇媚动人之态,反倒冷漠得像是一副没有灵魂的空壳。
不一会儿,飞花楼肥胖的老妈妈走了进来,看见她时脸上泛起害怕和恐惧的神色,唯唯诺诺地站在一边。“姑娘,将军……离开了吗?”
“嗯。”她不紧不慢地梳着长发,头都没有转一下。
“那……是不是可以把解药赏给小的们了……”老妈妈满脸横肉地堆上讨好的笑,搓了搓手。
花解语冷冷地斜了她一眼,老妈妈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花解语动了动嘴角,牵出一丝讥讽的不屑。她伸手从梳妆台的暗格中捻出一个小纸包,一扬手就丢到了地上。
老妈妈立刻跪地捡起,千恩万谢地扣了个头,赶忙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花解语走至盛满水的铜盆前,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滴了两滴药水进去,便拿起毛巾浸湿,覆上了自己的脸颊。擦拭之间,原本绝美的容颜逐渐褪去,露出一张可怖的脸来。尤其是左脸颊上被一块很大的伤痕占去大半,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表皮凹凸不平,仍就显得触目惊心。
花解语注视着自己真实的样子,眼底闪过深深的厌恶。她拿起一旁的的斗笠和面纱穿戴好,推门离去。
第二天,全城镇的人都陷入了恐慌之中。飞花楼全坊上下三十多口人一夕暴毙,且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诡异的笑容。坊间弥漫着清甜的香气,香气过处,原本半开的西府海棠傲然盛放,在烈烈的风中四散飞舞,仿佛一场华丽绝美的祭奠。
(4)
千里之外的边塞之地,顾飞烟正带领部下商讨退敌之策。几天未曾合眼,他的脸上已泛起些许疲倦之色。话至一半突然顿住,他皱眉咳嗽了几声,明显身体不适。
“将军,还是请军医再诊断一下吧。”副将不放心地上前扶住他。
“不过是受了点风寒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他摆了摆手,强打精神继续战事的部署。
等他回到自己的帐篷之中时,已是深夜过半了。烛火摇曳,火光随着微风摆动不息,影子也跟着晃动不止。他在孤灯之下拿出她送的香囊,细细把玩着。香味虽已消散不少,却仍有清晰可闻的残余。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他抬手紧紧捂住,半晌才缓了过来。摊开手掌,嫣红的血迹刺眼夺目,他撇了一眼,便垂下手去,在墨色的披风上擦拭干净。
窗外人影一闪,他抬眼看去,只见一袭红衣魅影立于眼前,脸上覆着轻纱,手中明晃晃的长剑近在咫尺。
“你怎么来了?”他没有丝毫的惊讶,声音轻柔,仿佛仍在与她温言细语。
她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却还是以阴冷的声音回应道:“来杀你。”
“你下的毒足够取我性命了,又何必多此一举。”他不禁莞尔,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推开她的剑,走至她的身前。
“你早就知道了?”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是故意的。”
“你陪我月余,我抵你一命,也算是两清了。”他俯下身子,轻轻揭开她脸上的面纱。目光略过那块丑陋的疤痕,目光没有丝毫的波动,“至少,还能再看到你真实的样子。曲凉,你还活着,就够了。”
“既然早已知道是我,为何不揭穿?”她涌起无边的愤怒,握着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我怕。”此刻的他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笑得坦然自若。“我怕我一揭穿,你就又会离我而去了。”
“将军!敌军压境!”帐外副将的声音忽然响起,满是焦虑。
“就来。”他朗声回应。末了最后看了她一眼:“战场之地刀剑无眼,你还是速速离去吧。”语毕,大步走了出去,再没有回头。
她沉默地站在原地,手中长剑掉落,铮地一声,清脆的声响碎裂在空气之中。
长夜破晓,边塞的风混合着沙尘自下而上地灌入,烈烈如刀。
他站在城墙之上极目远眺,黑压压的敌军几乎望不到边界。而他们的援军迟迟未至,死守多日,此刻也快要弹尽粮绝了。
城中的百姓大多已经撤离,但他们,却半步都退不得。
回身望向身后仅剩的部众,每个人脸上都是视死如归的坚定。他扬起嘴角,朗声说道:“弟兄们,此一战若能得胜,他日衣锦还乡定再请各位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喏!”所有的豪情壮志,尽显于此。
城门一开,天地裂变。他在厮杀的人群中缓缓抬起头,温热的液体遮住了他的视线,分不清是血是汗。
城中的街道忽然传来一阵急切的马蹄声。他缓缓回过身,但见她一袭红衣策马而来,在空荡荡的街市上尤为突兀明显。
“将军?”守在身边的副将出声询问,他却只是摇了摇头。
“随她去吧。”他深深地地吸了一口气,压下了所有的情绪。背过身重新投入战场,再没有回过头。
她背着瑶琴,几乎是从马上摔下来的。跌跌撞撞地爬上城墙,她在混乱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他。
发丝飞扬,和翻飞的衣角互相纠缠。她在城墙之上席地而坐,把瑶琴架在身前。
恍惚之中,他又听到了那熟悉的曲调,低缓婉转,应和着她时隐时现的歌声,声声沁入心脾。
这一次,总算是听她完满地弹完了这一曲。
声声长相思,堪堪别离时。
曲终收拨,她亦拔剑,自城墙一跃而下。
漫长的战斗在夕阳西垂之时终于落下了帷幕。顾飞烟的军队以几乎全军覆没的代价,硬生生拖到了援军赶到之时,终究守住了这方城池。
如血的残阳中,她终于找到他时,他身中数箭,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了。
她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他的血淋透了她的衣衫。但见他嘴角带笑,向着家乡的方向远远眺望,不知在想着什么。
“城中的海棠花…盛开了吗?”他吃力地开口,声音断断续续,她却听得真真切切。
泪水汹涌而下,他的手伸至一半便无力地垂下,接了一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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