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母游
上一次提笔写母亲,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
说来惭愧,相比那时的感情充沛,下笔千言,现在的内心倒是乏善可陈——太多的往事,太多的话,杂糅在一堆纷繁复杂的琐事里。
一
写母亲,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
杭州G20的时候(9月初)去桐庐看母亲,离上一次见她已经是大半年的事情了,还是过年在家的团聚。虽然相距不远,但倒的的确确没有去看过她。
不是不想,真的是因为感觉自己过得太惨了——找工作、辞职、找工作、再辞职,以至于毕业两年,都没有任何积淀,简直不敢也不忍心去见她,生怕她一边唠唠叨叨不停,一边还要问我有没有钱花,要塞给我。
同时,心里做怪,感觉去看她,总要带些什么才像样子,不然一个成年人了,哪好意思。
总之,心理诸多思绪如重山阻隔,以致久久不能成行。
G20的时候去看她,有个好处,就是我有时间,她也有时间。若放在平时,周末去看她,她又很忙。放下工作,她是舍不得的——忙碌了这些年,几乎成了习惯,不知道周六周日应该休息,除了下大雨,一个月一两天歇息都是奢侈。
多数时候周末给她打电话,都不忍心轻松自在跟她说:我今天不上班。总感觉作为子女的,隔三差五休息游玩,却残忍地看着父母常年无休的工作,实在是罪过。
二
从杭州到桐庐,大巴一路无阻,一个人很顺利地就到达目的地,再也不用她担心了——她正愉快地和别人打麻将呢。
当然,这样说也是有渊源的。几年前,都二十岁的时候,从古都洛阳出发来她这里,她还忍不住担心惦记,一再叮嘱,要在哪一站下,哪一站上,搭哪路公交车,生怕一不留神我就会走丢似的,结果最后出了汽车站,父亲亲自来接,终究不放心。
这也让我不禁想起了另一件事。
一次,母亲要去苏州看弟弟——半年不见放心不下,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结果摸摸口袋,囊中羞涩,立刻告诉自己:最近不宜外出。然后言辞恳切,十分淡定地表示自己最近有那么一点忙,然后就拒绝了她。
然而,挂了电话,忽然意识到从桐庐到苏州,虽不算远,几个小时的车程,但到底是她第一次去,再想到她那脱离现代社会的生活,智能手机不会用,真怀疑她能不能顺利达到——坐什么车?有没有直达的车?在苏州哪里下?会不会在车站被人骗?然后一堆问题一下子涌出大脑,那一刻,突然就害怕起来。
然后,立刻翻出手机,帮她查路线,查车次,跟车站确认,再和弟弟讲什么时候要去接她……最后,等信息都弄得妥当了,再又打电话和她讲情况,并一再表示,有什么问题要马上联系。
都说时光流转,岁月不止,现在这些东西倒真像倒了个。以前我们是不懂事的孩子,而现在他们似乎更让人担心。凡事都要准备妥当,以前她为我们做,现在我要为她们做。
入了工作的这两年,每见她一次,就愈发感觉自己长大了,或者说应该长大了,不能再很傻很天真,不能再随意妄纵——他们需要我们保护。
三
这一次桐庐之行,最开心的就是和母亲出游了。
说来,距上次全家一起出游,还是10年以前了,那会才初中呢,十多年都没有一起过了,一时感慨良多。他们工作,我上学,离多聚少,生活啊,就这样。
其实,自打记事起(按奶奶的说法,三岁就分开了),就没有和她们怎么相处过——有时候都会忍不住想一个从小缺母爱的人,是怎么健健康康长到二十几岁的?
所以,算起来这是真真正正第一次和母亲单独出游。
总觉得母亲一辈子过得太过沉重,不懂得享受,或者不舍得享受,也不舍得对自己好一点。除了物质上的东西,带她出去玩,去看世间美景,去享受生活,是我很久以前就开始的梦想了。当然我是不会和她说的,不然她又会说我浪费钱。
旅游这东西,对于长期浸淫在世俗烟火和凡尘琐事中的人来说,多少也算得上一项高雅的活动了。
所以,出门前,她还专门拿了几套衣服,问我哪件好看。爱美的心,哪怕人到中年也不消。不过因为我极认真的一句意见,你能想象:稍后发现不小心沾了油,在临上车的最后一刻,还专门返回花了20分钟用湿布给擦掉了,真的是擦掉的,硬生生不舍得换一件。
简直就是一个十几岁小姑娘的态度和行径,不过也是这样,倒更显得真实,可爱——虽然这样的词用在她身上,多少有些违和。
四
原本这一天是天时地利人和,快哉快哉,就连与母亲的关系也感觉前所未有的亲密,至少是个独立自主的大人样。
可惜,贴心的G20提供了免费的生意,导致人口大爆发,把桐庐这个小县城都攻占了。原计划去瑶琳仙境,结果到了车站,红袖头的服务人员一脸好意地告知:景区人满,没有预约,进不去。
那一刻,感觉自己就像踩了狗屎,一时反应不过来,又像被豆腐噎住,不能言。立在原处,心里不断os:为什么我不知道要预约,天杀的为什么还要预约?天啊,这可是我第一次带我老妈出门游玩,要不要这么惨,难道要我回去?不可能!我都是大人了,千万不能在这件事情上丢脸。
所以,虽然心里翻江倒海,表面上还算淡定,然后十分老道地向服务人员了解情况,并亲自打电话到景区确认——可惜还是很惨,去不了。
于是,大脑开始迅速转动,怎么办?怎么办?赶紧想办法,不管怎样今天一定不能回去,否则我这脸该往哪里放?
幸好,桐庐的旅游资源还算丰富,不止瑶琳一处,旅游服务也不赖,热络地给我推荐,人多的不能去,还有人少的——就是有点远。
我当时的想法就是:远不可怕,只要今天能去,都不是问题。
果然,最后发现,我选的深山绿林、溶洞奇观还真有那么点远。倒了5趟车,公交、高速大巴、小巴、步行,交通工具一应体验个遍,就差没上牛车了。
期间,诸多折腾辗转,离出发已经两三个小时了,一场短途旅行还在排队等车,并随时有因景区爆满而去不了的危险。好几次连我都要愤怒了,如若不是和她一起,大概我都要放弃了。
同时,我也隐隐地在想:母亲会不会突然不耐烦的说:“我不去了”,或是抱怨几句——毕竟和其他人出游,这样的情况太多,一面想行程一面照顾人的情绪的感觉可不好受。不过我所担忧的没有发生,母亲一路都在听我安排,静静地听我跟别人聊天,应和我对窗外的美景的大呼小叫,手舞足蹈。
终于,在12点的时候赶到了目的地。
五
青山绿水,蓝天白云,第一感觉是好地方。
群山坏绕,中潭碧绿,抬头洁白的云就像犁过的痕迹,在蓝得深邃通透的空中,一卷卷,一排排,陈列着,整齐得不行,瞬间就让人心旷神怡。当时还不由得想:这样的景实在太合适母女同行了。
不知是因为亲生,还是说女人有天生爱拍照的本能,见到如此美景,我和母亲的第一反应竟然都是掏出手机。不过,我想拍的是景,她想拍的是我。结局是我用自拍杆拍了几张合影,生平仅有,非常满意,觉得以后都可以裱起来,挂到家里的墙壁上了。
景点的前奏是爬山。
我对爬山有种天生的痴迷,越陡越好,越刺激越好,不过这一次是个小case。当然,对于一个生长于山区、见过险山恶水的老妈来说,自然也不是什么事。一路上,她还一脸惋惜的表示:花100块钱来爬这山受苦受累,还不如回老家爬山呢。在她眼中,山还是家里的好啊,恩,主要是花了钱,好在后面的溶洞景观,色彩斑斓,鬼斧神工,还算令人惊叹,弥补了心里的不适。
走走停停,对那些灯光映衬下的钟乳石惊艳不已,像雪,像会发光的宝石,像流动的水,造型一个接一个。在山体的最中心,一个地下地宫的神秘世界,就像盗墓笔记的地下古墓,带些神秘紧张的味道。
一边走,一边YY,一边疯狂的拍照。有时她实在看不下去了,也不叫我,就一个人坐到前面等我。这样子与平时喜欢大吵大闹的她迥然不同,不知为何,在那个时候,我竟隐隐觉得满足。
这样愉快一天很快度过,结束时,同样倒5趟车返回。
这一天,不算顺利,相反一路折腾。但是却有一种恍惚,就像被一种叫平和的气质附身,觉得前所未有的幸福,她宠着我,我宠着她,简单得都不需要语言。
忘了说,这一路她还穿着一双不轻松的鞋——被我夸时尚好看的高跟半拖鞋。倒腾几个小时,换车,爬山,她竟没有说一句。
六
我有时很宅,宅到一两个月不出门;有时又很疯狂,和玩有关的一概精力充沛,坐不住,多动症,而且完全不知累。
所以第二天,当我说要桐庐的周边玩时,再没人和我一起去了。
关键是当我说要去荻蒲、深澳、环溪这些古村子看看时(天生对古村古镇痴迷),她们(妈妈爸爸、舅舅舅妈)一概用奇怪的眼神撇向我——原来,那些村子就是他们以前每天工作的地方,虽然熟悉得不行。只不过她们自己可从来没有想过还需要花时间和金钱专门去那里旅游,所以立刻觉得我这人有点问题。
母亲说她脚疼,不去了。
虽是如此,但也不妨碍她详细地告知路线,哪个村子好玩,各个村子什么特色,怎么坐车,怎么回来等诸多信息。最后,还忍不住说:“大老远地去看那些村子,还不如我老家的房子呢,我小时候家里全是那样的老房子。”
在她心里,老家的东西总是好的,虽然它们已随岁月消弭。不过我也深知其中缘由,十几年身在外,但终究不是家,也无法当成家,倒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千里之遥的家。
我告诉她,我喜欢老房子,喜欢古村子。
那天晚上,她给我讲了很多关于她曾打工见过的村子,以及她年轻时候见过的繁华富丽的房子。
那是她这半生的经历和回忆。
七
回杭。不久。
有一天,我收到母亲发过来的一条微信,是一张图,古牌坊(古村子)的照片。我一下了然,立刻就泪奔。
她说,那是她现在打工的地方。
我说:“我下次也要去看。”
她说:“你来,我带我去”。
对了,母亲也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在带她出去旅行的梦想产生时,我曾问过她:最想去哪里?
她说:“我这辈子哪里都不想去,海啊,山啊都感不兴趣,就像去大草原看看。”
真是个美好的地方。
从那一刻起,我也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