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旧事物
老屋已经荒废了很久了,这么多年再也没有人住在那里面。
母亲和我每每路过它时,她总要感叹一声说,那房子指不定哪天要塌了去。我看着那伫立在山林间,黄土墙围起来的房子,脑海里不断回忆我曾在那里度过的漫长童年。
我忽然就有种预感————那个多年来我不曾提起甚至不曾多看过一眼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等待着我的到来。
我对母亲说:“我想去老屋看看。”她不解:“那儿有什么好看的,屋里都空了。”但我没回话。我就近从老屋隔壁的亲戚家里借来手电,准备去一探究竟,母亲心里疑惑,也跟随着一同前往。
老屋门前的院子里已铺满了无数腐败的枯枝烂叶,母亲跟在身后絮絮叨叨地说她每年都来打一回药,要不然只怕如今的杂草更多。我看着满地的狼藉,万千思绪在一瞬间就不受控制地涌上了心头………
这儿当年其实还是一块很平坦的地方,我主要的玩乐场所就是这里,那时老屋里的人气虽不旺盛,但也还不至于冷清到院子里都长出杂草的地步。
这儿荒芜的开始是从修了大路,建了新房以后,从那时起,这院子便很少有人来。渐渐地杂草长了一茬又一茬,后来也被母亲除了一次又一次,死去的杂草还来不及化为腐朽,便倒在土地上,被新一轮死去的杂草覆盖住,不断叠加之下,这才铺满了这厚厚的一层。
我踩在这已经杂乱到看不清原貌的院子里,与母亲一起,走到了大门前。
大门是打开的,母亲打开的,过去的几年里,只要是晴天,只要母亲有空,她都会给打开门给老屋通通风。
我四处打量,门前那道槛还和原来一样静卧在那儿,浑身散发古朴之感。这是一道雕刻着精美花纹的蓝色石槛,据说这是我爷爷尚在人世的时候,出了大价钱请当地有名的工匠刻出来的。那时,老一辈的思想里还兴这一套,觉得门槛高一些总是好的,以至于小时候的我想要跨过这门槛,常常会因为太矮而坐在门槛上,两脚怎么蹬也蹬不到地。然而现在我望这门槛,竟还不及我膝盖的高度,一时间不由感叹这岁月蹉跎,想我再次迈过这门槛时,已经快到了弱冠之年。
进到屋里便有一股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即使这么多年来我母亲坚持不断的给它通风,却还是一眼望去都是灰白色。是了,数年来无人打扫,这里已镀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堂屋大门左边堆了一堆菜籽杆,右边的房间则是我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我打着手电走进去,母亲也紧随其后。房间里的东西正如母亲所说的那样,都已搬空,只留下一排靠墙的储物柜,以及几块在当时垫了床脚的半截红砖,零零散散地,或躺在地上,或靠着墙跟。地面仍是泥土被踩到瓷实后坑坑洼洼的样子,屋里多年渗水,所以这么多年来,这地面依旧潮湿。墙面斑驳的痕迹很重,挂历也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扔到了哪里,迎着阳光开出的那唯一一面小窗的窗台上依然摆放着一块从中断裂的镜子………这一切的一切都使我我仿佛闻到了这整个房间里的,满满的回忆的味道。
我环顾这个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间,记忆里它最初的样子也正慢慢在我脑海里勾勒拼凑出来。
小时候这里还摆满各式各样的家具,衣柜,老式音响,一张勉强挤的下一家三口的小床,各种各样的杂物柜,以及我七八岁时家里才有能力添置的一台小巧的彩电,墙面贴的是防尘土落下的旧报纸。一个房间,几乎笼络了所有应有的,能够有的功能,到如今却都已经不知被扔到了何处。我感慨,这屋子的的确确很小,但儿时的温馨之感却做不得假”。
思绪又拉回现实。我注意到了那些还没搬走的杂物柜上摆放的几本旧账本,这才意识到这柜子里面有可能还存放了许多在岁月流逝下被遗忘了的物件,我想,这或许就是我在开头中写到的,那正在等待着我的到来的东西了。
蹲下身,我吹开附着在其上的灰尘,正要伸手去打开时,母亲便在身后提醒道:“这屋子荒废了这些年,不通人气,又阴暗又潮湿,你当心可能有蛇盘踞在哪个柜子里。”我心里一抖,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是很怕蛇的,母亲这一开口,我便有些犹疑是否该继续探寻下去,但可能是比害怕更强烈的好奇心作了祟,我再三斟酌,还是不想半途放弃。伸出去的手在这一刻突然坚定起来,扣在柜门边缘微微一拉,柜门打开,柜子里的景象便呈现在我眼前。
没有什么蛇,只有一堆发霉的衣物堆在那里,经历了时间的冲刷后,我已看不清上面的花纹和颜色。失望之余便又打开了另一处柜子,依旧还是衣物,刺鼻的气味被吸入肺里,呛得我直咳嗽。
母亲这时又说,衣柜里大都是不要了的衣服,让我别瞎费工夫,让我去抽屉里找,那儿应该还有些东西。我这也才想起小时候重要的东西都被父亲放在了抽屉里,于是我怀着期待的,抽开了第一个屉子。
映入眼帘的是很多杂七杂八的物件,第一眼就看见并且移不开目光的是一颗墨绿色的玻璃球,这还是很久很久以前,连电话都不怎么普及时,我唯一的也是最珍贵玩具,经过儿时玩耍时的磕碰,它如今浑身都布满伤痕。此外,还有一本不过巴掌大小的小人书,我也已记不清是谁送我的还是什么时候吃零食换来的,只是记不起是什么时候我便失去了对它的兴趣,将它尘封在这里,直到书页都有好几张掉落下来,躺在屉子里静静地沉睡,直到我的发掘………
我忽的抬头告诉母亲,我想要把它们都带出去,母亲更不解,说不知道我今天发了什么疯,但还是一边嘀嘀咕咕一边不知从哪找来一个纸箱子,递到我跟前说道:“拿这个装。”我感激地点点头,然后转身埋头,继续翻找。
一个接一个屉子打开,岁月的痕迹便越发的清晰起来。
这一次重探故居之后,我便带回了了许多母亲看来不值一提的东西,我把它们通通装进了纸箱子。很多我儿时见到过却没有如今沧桑之感的东西也在其中。比如,我那未曾谋面的爷爷的身份证,以及父亲二十四岁时的身份证;比如,日期为1997年的,不知是写给谁的欠条;再比如一摞厚厚的,记满了各种收入支出的账本以及许多多年以前买东西所给出的票据…………
我不死心的翻找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再无有意义的东西后,才起身踏上归途,回到家,一一翻看。内容很多,真要说,可能一天也说不完。印象很深的是其中有一页账单,记载的家里某一次喜事各方宾客送来的贺礼。
账单上开头便写“xxx 五个鸡蛋,百斤玉米”另提一行,又写“xxx 十个鸡蛋,拾圆整人民币”我仅仅看了两行就不禁感受到了当初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送贺道喜时的纯朴与温情,相比于现在动辄成百上千的贺礼来说,过去那个年代的的走亲访友真的要比现在真挚许多。
除此之外,有三张夹在了书本里的老照片也令我迟迟难以忘却,其中的两张已经被侵蚀到看不清脸,只有模糊的人形若隐若现,隐约能看到的是一个小女孩。第一张坐在椅子上,第二张她被一个人抱着。她是谁我便不得而知,可能也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秘密早已化作了时间的女儿匆匆远去。而第三张照片则较为清晰,主人公是我的小姑,她站在镜头正中央,黄色斜挎包,蓝色牛仔裤,以及橙白相间的外套,身后有一座高耸的凉亭,但却模糊不清,大概是夜里了,整张照片里,只有我小姑的身影被闪光灯照的亮了起来,与她身后整个昏暗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父亲早些年的工作笔记也在其列,只不过有些字迹清晰,有些却不知被沾染了什么,早已无法辨认………
我反反复复看了这所有的东西,包括账单,包括收据,包括欠条………这所有的被其他人视做垃圾的东西,我都仔仔细细翻看了一遍。它们早已失去本应拥有的价值,可在我心中,它们曾记录过的一切东西,都是拥有无穷意义的。我是个挺怀旧的人,旧事物在我眼里,就是生活的剪影,是历史的遗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还将是某人曾来这世上走过一遭的最有力的证据。
那老屋数十年来饱经风霜伫立在那里,就很好的证明了我也曾来到过这个世界上。不仅如此,它为了等待我某一天能带走这些尘封的旧事物,仍然历经沧桑地又在那儿默默坚持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没有倒下。好在我终于还是带走了这一切,而老屋的使命也就到这儿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