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黄霖拆解第一奇书,学经典作品解读方法
自问世以来,《金瓶梅》就饱受争议,褒贬不一,后还被清人称为“第一奇书”。可惜我没有读过原著。最近看《黄霖讲<金瓶梅>》这本书。黄霖对《金瓶梅》的深入解读,很让人触动。如果能拿出这样的功夫来深入品读经典作品,肯定受益匪浅。所以看书的过程,同时也在学习黄霖读经典作品的方法。
按黄霖介绍,《金瓶梅》的版本大致可分为三个系统。一是现存最早的《新刻金瓶梅词话》,简称为“词话本”,因它刻在明代万历年间,也称为“万历本”。二是《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增加了插图和评点,文字也增加了修饰,更突出了文学性,刊刻于晚明崇祯年间,一般称为“崇祯本”。三是《彭城张竹坡先生批评金瓶梅第一奇书》,是清代康熙年间张竹坡的评点本,人称“张评本”或“第一奇书本”。黄霖在书中引用的原文,以“词话本”为主。
《金瓶梅》的故事以西门一家为主轴,进而关联到清河县的多户人家,以及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物,并通过“晋京祝寿”等情节,延伸到蔡京、皇帝等,是典型的由小及大,以清河县西门一家辐射到清河县、宋朝的现状,暴露出整个社会的腐朽堕落。
《黄霖讲<金瓶梅>》分三大部分,“众生百态”主要分析书中各色人物形象与特点,“镜里春秋”着眼社会层面各类问题的观照与剖析,而“匠心独运”重点解析文笔技法的特色和优劣。
书中人物众多,黄霖对西门庆、几房妻妾、主要的情妇、丫头、仆妇、小厮、帮闲兄弟等都做了深刻剖析。这些人物各有各的性格和主张,也就各自走向了不同命运。他们的下场,多半由社会主宰,但仍有一小半由自身性格决定。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人物真实,形象丰满,活灵活现,绝不是脸谱化、模式化的形象。
西门庆是清河县一霸,“富贵必因奸巧得,功名全靠邓通成”,暴敛财物,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可他也曾感于李瓶儿对他的一片真情,一时一地的回想起来,黯然伤神。对那几个穷帮闲兄弟,他允许他们蹭吃蹭喝,也舍得拿出些银两来周济。他是恶人,也是偶有人性的真实的人。
潘金莲虽然是一个千古淫妇、妒忌害人的罪恶形象,可是她本也是裁缝家的好女儿,只是命运坎坷,社会浸染,多种不幸,让她起了种种愤恨。她不想听天由命、逆来顺受,她的自我意识在觉醒,想要反抗。但在那个社会那个时代,没有希望和出路,于是她只好以一种错误的方式,来对抗社会的不公,用疯狂的私欲残害别人也藏送自己。
书中人物多数都是底层平民,多数奸诈为恶,极少善良淳朴。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整个社会风气如此,可见当时的朝政必然黑暗,奸佞当权,一切的罪恶都来自以皇帝为首的朝廷的庇护和纵容。
以书为镜,亦可窥得一时春秋。《金瓶梅》所述故事以底层人民为主,从他们的吃穿用度、衣食住行、言谈举止,就能看出当时社会的风貌。
比如说吃。《红楼梦》中也有许多关于吃的描写,像刘姥姥进大观园时尝到的茄鲞,其做法“倒得十来只鸡来配他”,这在贾府不过是普通的一道菜。《金瓶梅》中宋惠莲能得主人欣赏却是因为身怀烧烂猪头肉的绝技。两相对比,《红楼梦》中的品味和讲究,《金瓶梅》中的大众和实惠,一雅一俗,十分贴合贾府的富贵逼人与西门家的市井气息。
再说到穿。《红楼梦》中地位尊贵的王妃、贾母、各位夫人小姐不消说,就连府里地位较高的贴身丫头们,衣着用度也都不凡,远远高过平民。《金瓶梅》中清平县的官太太们,钱自是不缺,缺的是“贵”,那就在品级上下功夫,普遍的方式就是僭越服饰等级。从五品“副千户”的正妻吴月娘,袍子竟然用公、侯、驸马等人才有资格穿的“麒麟补子”,其余四妾用的“锦鸡补子”也是文官二品的级别。他们的大胆招摇和粉饰地位的心理,非常明显。
娱乐呢,《红楼梦》中大观园的姑娘们起诗社,动辄出题、行令、作诗,互相品评,琴棋书画也各自精通,透着高雅。而《金瓶梅》中各种场合多是通俗的唱曲。“据有人统计,全书共引用的剧目有25个、单曲140首、套曲50首”。曲为心声。诸多唱曲设置,不但能调节气氛、推动情节,最主要还能刻画人物的心理状态和性格。
至于书中匠心独运的写作手法,经过黄霖的解说,更是让人受益匪浅。这也是我感触最多的。《金瓶梅》中人物众多,又以日常琐事为主,许多小人物没有大的情节主线来贯穿,怎样把这些琐碎的人和事都照应到,又不会显得非常刻意和头绪混乱,非常考验作者的叙事和布局能力。笑笑生用了很多独特的写作手法,让这些繁杂的人和事都妥帖自然的表述出来。这些错落有致的琐碎细节,自然生动,不就是真实生活的模样么。
用书中人物的“眼、耳、口”来帮忙。繁琐的人和事,不容易用明晰的线索串联起来,作者采用的是书中人物的角度,从他们看到的、听到的、说出的内容,来引出许多不适于正面描述的琐碎信息,又能够丰富细节、多角度表现、侧面烘托人物。
入笋、脱卸和“搓草绳”的巧妙。这还是为了满足繁琐的人、事、情节的叙述需求。多头绪的琐碎情节,都是互相穿插、交互推进的。“入笋”的妙处,就是不需要为了新情节“另起头绪”,在故事之中穿插“曲笔、逆笔”,自然地引出新的人、事,情节之间互相交错,连环相扣。“搓草绳”就是旧的原料随时可以自然用完,自动“脱卸”;新的材料早已提前用“入笋”的方法,适时的插入进去;情节在不停的演进,新旧情节的接替始终连贯成匀称统一的整体。
善用闲笔。原本主体内容就是许多琐事,作者又有意的插入许多“闲笔”,哪怕只有几句。没有这些闲笔,情节依然不受影响。但这些“闲笔”,都是精心设计的,用来调节气氛、表现人物性格、填补人物、事件的。这些闲笔的妙处,正是丰富了整个故事。
黄霖对《金瓶梅》中的内容拆解,覆盖面很广,非常透彻,从人物性格、内心世界、命运走向,社会风气、市井民俗,到写作手法,不一而足。从他的拆解中,对原书的认识也发生了变化。同时,学会这些拆解的角度和方法,可以拿来去分析其他书籍。对经典书籍,用这样的功夫反复品读,总能有更多收获。
2017.06.28雾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