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旅程的起点

2018-07-11  本文已影响0人  godfrey0801

每个人都在重复地演绎属于自己的故事。对于加西亚·马尔克斯来说,故事的主题永远是孤独和死亡——奥雷连诺上校一个人站在行刑队面前,马孔多在风暴中消失;水兵贝拉斯科在茫茫的加勒比海的水筏上,孤独地等待死亡的降临。而马尔克斯自己,也因为写作《一个海难幸存者的故事》,触怒了当局且险些送命,只得被迫出走欧洲,艰难度日。

相对于《百年孤独》中浓墨重彩的描绘和奇幻诡丽的想象,二十八岁的马尔克斯在本书中以贝拉斯科的口吻,用最平淡的语言讲述了一个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的海上生存故事。马里奥·略萨关于本书的评论简单而精准:

这本书集冒险文学的所有成功特点于一身:客观性,不断推进的情节,优秀的戏剧性转折,悬念与幽默感……一切都是真实而感人的,既无怜悯,也无煽情。

一个令人困惑的问题是,贝拉斯科为什么会在事故发生一个月之后,说出军舰上装载大量走私货物,并因此导致海难的真相。在这一个月里,他肯定已经反复地讲述了当局认可的故事版本,并由此成为英雄,获得了“荣耀与前程”。马尔克斯在前言中提到了这个问题。在他们访谈的第四天,当贝拉斯科描述引起事故的暴风雨时,马尔克斯写道:

他完全清楚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字字千金,微微一笑,说道:“根本就没有什么暴风雨。”

每一段旅程都是难舍的追寻,人们在黑暗中不懈地追寻属于自己的真实存在。如果贝拉斯科十天海上历险的终点就是金钱和女人,那么马尔克斯只是用他初试莺啼的文学天才完成了一个优秀的冒险故事,这就好比在《指环王》的结尾弗罗多和山姆怀揣着魔戒返回了夏尔美丽的故乡。

实际上,对于读者来说,这个故事背后的现实更耐人寻味,充满了戏剧性。从贝拉斯科选择走进《观察家报》办公室的那一刻起,他与素昧平生的记者的人生轨迹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短暂的交叉。也许,我们书中健谈的主人公已经意识到,他们将因忤逆政府,一起告别舒适与安逸,各自走向不确定的未来,继续他们孑然的旅途。也许,成就《一个海难幸存者的故事》这篇杰作的原因就在于,记者马尔克斯和水兵贝拉斯科都有着追求真实的共同渴望,即使这些真实意味着孤独与死亡。马尔克斯在本书前言中描写他在巴黎的流亡经历:“……时时思念着故土,这倒真有点类似于筏子上的漂流生活。”孤独与死亡如同他们最亲密的爱人,如影随形,永不舍弃;他们互相纠缠,互相舔舐,用鼻孔互相嗅着对方的气味——那是浪迹游子梦牵魂绕的家乡的味道,永恒心灵的家乡。

贝拉斯科在海上十天的经历,和《观察家报》年轻记者写作此书之后的遭遇,宛如两条平行而又重叠的叙事线,掀开了拉丁美洲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社会图景的一角,仿佛是多年以后马尔克斯《百年孤独》历史恢弘画卷的序章。这也成为大师写作生涯的起点,“要是没有这三年穷愁潦倒的生活,我可能当不了作家。”三年后,他出版了《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而贝拉斯科则“增添了些许沉着安详的气质”,成为“一个有勇气亲手把自己的雕像炸毁的英雄。”

本书的译者陶玉平教授是拉丁美洲文学专家,多次翻译马尔克斯作品,为本书的翻译质量提供了保障。全书语言平实流畅,较好地反映了原文的风格,虽略有疏漏,但瑕不掩瑜,不失为一篇优秀的译作。

后记

家里的松木书架上排列着一串马尔克斯的作品,它们的封面大都色彩斑斓,风格沉郁。而这本《一个海难幸存者的故事》,素白的封面(如果我们称其为封面的话)上印着几个简单的宋体字,没有版权页,也没有定价——编辑部称其为“试读本”。对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在我们曾经的某个年代,这种规格的装帧往往意味着,它会在深宅大院中被人们私密地传阅。先于普通读者,阅读这个独有的版本,也让审读者窃窃地有一种特权的虚荣。

我已经很少阅读虚构文学作品了,特别是人过中年以后。并不是因为小说家们写得不好,而是随着人生阅历的增加,你会发现现实中的故事永远比虚构更加精彩,更加富有想象和魔性。因此,吸引我参加这次读书评审活动除了马尔克斯的大名,还有出版社“非虚构文学”这个宣传语。薄薄的一本小册子,如果你愿意的话,大可以挑一个闲暇的周末午后,倚着慵懒的阳光,让思想开个小差,化一个下午的时间轻松地读完它。也许是以前读过的马尔克斯作品魔幻色彩太浓,我发现在阅读这本书时,始终无法区分虚构和非虚构之间的差别,似乎男主角的历险纯粹是作者的杜撰,而当我放下书本时,却模糊地感觉到斜躺在沙发上按手机的儿子是那个我要带他去看冰的小孩,而斜躺在另一个沙发上按另一只手机的妻子是能找到所有丢失物品的乌苏拉——这确实是她的天赋之一。不过儿子手机上网游的BGM提醒我,在互联网时代现实中的深宅大院已经不复存在了。据马尔克斯的记载,它们是和虚构的马孔多一起在飓风中消失的。

本文为《新京报书评周刊》审读会书评

2017.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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