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1）

    妈妈被查出患有Ⅱ型糖尿病和并发症心血管受损那天，窗外阴天，家里也阴天，爸爸在窗台前抽烟，妈妈躺在卧室的床上，我和姐姐都不在身边。这对爸妈突如其来的打击，他们并没有让我和姐姐一起承担，他们明白那只会让远在外地的我们徒添担忧罢了。所以这些事是后来妈妈告诉我的，爸爸在抽完不知道第几根烟后，决定让妈妈做心脏支架。这是妈妈人生里的一场大手术，涉及心脏，在妈妈的认知里，心脏就是命，所以在亲友看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手术，妈妈还是担惊受怕到整晚都睡不着。

    手术前一周，爸爸电话通知我和姐姐，这是妈妈要求的，她想儿女陪在身边。读大学的我第一时间回家陪在妈妈身边。姐姐因为工作原因不能赶来，内心的牵挂和担忧只能变成银行卡里的数字，一次次的转给爸爸，用来支付医疗费，用来给妈妈买些补品，这是姐姐当时唯一能做的事，这是妈妈当时唯一不需要的东西。这便是生活中的无奈，那儿女陪伴的温情是银行卡里的数字给不了的，更何况在妈妈最脆弱的时候。

    手术前一晚，我和爸爸陪在妈妈病床前，夜里躺在折叠床上，我祈盼明天的手术能够顺利，听妈妈在床上翻来覆去，唉声叹气，呜咽起来。我想床那一侧的爸爸一定也睡不着吧。

手术前一个小时，妈妈背靠枕头，坐在病床上，爸爸去办理手术前的手续。妈妈对我说家里卧室的床下有两张存折，一张是她自己这些年攒的钱，一张是姥姥存放在她这里的钱。妈妈对我说她存的钱交给我，也要存好，不要随便花掉，留着以后可以急用。妈妈对我说姥姥的钱一定要还给姥姥，她不想对亲人有什么亏欠。

    我后来回想这件事，很想理智的告诉妈妈这不是什么大手术，不会要你的命。大夫甚至都懒得麻醉让你睡去，好让你看看那铁丝一样的支架是怎么从你手臂的血管溜达到你的心脏去，好让你在手术中也不忘感叹现在医疗技术是多么先进。我甚至想责备她两句，为何把气氛搞得这么沉重。

    我对妈妈说，等你出来，自己的钱自己留着花，姥姥的钱你自己还。

    我后来回想这件事，鼻子却总是一阵阵酸，眼泪就控制不住的掉。

    手术期间，妈妈的两三好友也来到医院，陪我和爸爸一起等在手术室外。看着门外‘手术中’三个字红着灯，爸爸对我说，一会儿就出来了，你在椅子上坐一会儿，别着急。爸爸对几位阿姨说，不是啥大手术，大家别担心，很快就出来了。手术进行了近两个小时，爸爸在门外踱步，近两个小时。

    妈妈被推出手术室，一切顺利。爸爸见妈妈平安无事，眼眶湿润，紧握大夫的手只有一声声的谢谢，那双手迟迟没有松开，眼里这一袭白衣的陌生男人，此刻，救命恩人一样，再生父母一样，神一样。手臂的麻药过后伤口开始隐隐作痛，妈妈眉头紧锁，另一只手紧抓床单忍受着，疼出一身的汗。手术后的妈妈有些虚弱，说话也使不上劲儿，她带着哽咽，还是对几位阿姨说了声谢谢，眼泪顺着眼角就流到耳边，爸爸躲到窗边抽烟，没有转过身来。

    当代医疗技术下，这场手术配不上生离死别的场面。可对于平凡的我们一家人，对于平凡的我的妈妈，她像走了一次黄泉路，我们也跟着惊慌失措，她像趟了一次三途河，我们也变得提心吊胆。那术前的惧怕和恐慌变成后来一声声舒心的长叹，和偶尔感慨下的泪花，妈妈像往常一样，在平淡日子里好好的活着。

（2）

    妈妈出院那天，大夫开了两大手提袋的药，提在手里沉甸甸的，和我去超市买一个月的零食差不多量。付过医疗费后，爸爸仔细看了看存折本，收进了口袋里。

    大夫说药不能停，这盒控制血糖，那盒软化血管，这盒防血栓，那盒降血脂，大概六七种药。早饭午饭晚饭前吃，早饭午饭晚饭后也吃，养成习惯，像饭前洗手饭后漱口一样的习惯。

    妈妈开玩笑说以后不是靠吃饭来活，得靠药。

    那时候我才后悔大学没有去学医。我想，大夫可真厉害，他知道什么病该吃什么药，他知道什么时候吃药效果最好。

    我若学了医，就知道开什么药让妈妈病情变好，开什么药让妈妈心情变好。我给好人看病，开的药便宜有疗效，我也给坏人看病，开的药吃了死不了就好。我手握处方，控制着他们体内的病毒存亡。

    这感觉，神一样。

（3）

    小时候住在医药公司的家属院里，院子里有一排储药的仓库，我每天从仓库的铁门经过，都有浓浓的西药味。我妈说这家医药公司的刘老板是卖私药起家的，现在做大了，靠卖药吃香喝辣，别墅宝马。

    有一天放学回家，看到街边药店门口围了一群人，我挤进去凑热闹，看一个疯女人在门口闹事，说她家孩子吃了这家药店的药住院了，她要讨个说法，她要店主赔偿。

    “那个刘老板赔了四五万给打发走了”，晚饭的时候我妈说。

    “那刘老板仓库里可不少假药，钱好赚着呢，这点赔偿不算啥”，我妈又说。

     那年我读小学，我想，这卖药的真厉害，他卖真药，能救人，他卖假药，能杀人。

     这感觉，神一样。

拾一     《我不是药神》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