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锦还乡||68
本文所有故事纯属虚构
事实上，在王小可母亲去世前，还在你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就已经有一种力量，牵引着你，在你心底滋生出关于生死的遐想。
不同于你饮酒窒息后的无畏，也不同于历经车祸的后怕，你仿佛刹那间想到一个词——回老家——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动宾结构的词，人们经常用它描述一个人“走了”。是的，如果有人说王小可的母亲“回老家”了，那将一点也不具有违和感，反而有种此生足矣的豁达。有意思的是，你那些天的行为，通常，也被自然而然地称为“回老家”，只是此“回老家”非彼“回老家”。人们根本用不着仔细辨别，便能轻而易举地区分。但是，它们总该有某些隐秘的联系，那会是什么呢？
你的思想，像一部商业鸡汤，每当你即将坠落，它就将你轻轻地拽回。
你情不自禁地想，人，总会走向他该去的地方吧。
在纷繁复杂的世界里，在这个包罗万象的世界里，你不应该只关注苦难一面，除了苦难，甚至与之相近的恐惧，还有很多东西可以关注呢。难道不是吗？你完全不必像过去十六年，只着眼于奋斗一件事，你还可以像你父亲告诫的那样，无需把奋斗和家事割裂开去，你确实应该两者兼顾不是吗？但是，突然之间，你又认为很多事都辨不清，仿佛都不是它们本来的面目，就像世上从不缺乏鲜亮金黄的盲道、震耳欲聋的哑语、以及暗示读者保持沉默的长篇小说一样。
你在思绪的海洋里扑腾，隐隐有种陷入混乱的麻烦，但你仍然能够克制，让自己保持在理智一边。
从医院回家的路，你之所以选择步行，是因为你希望独自思考一些事情。在你看来，有些事情非常重要，就像奋斗、爱和死亡的重要程度一样。它们搅在一起，已经扰乱了你的生活，牵制了你的思想。不仅如此，思考也需要一种环境，那种环境，只能是在家乡的某个时段和地方。在朦胧的陌生和熟悉之间，它正好迎合了你的需求。还有，一个客观的，不曾被意识到的因素，就是你深入思考的能力，一种抽象的能力，一种从商业奋斗中吸取的能力。如果是你父母，他们断不会做出如此深刻的思考。王小可也不会，她那时身在其中，还无法纵观全局。但是你会，你不仅会深入思考，还会十六年中一次也不回老家呢。
所以，又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哟？
假如是小说，主人翁也如此枯燥地思考，一定会被人笑话。因为看小说的人，都认为一切有迹可循，哪怕是极宏大的、极深邃的思想，也要被赋予生活的意义，包装成简单可爱的模样，才可自圆其说。但是你不同，你是一名知识分子，一名枯燥的奋斗者，一名饱受商业经济熏陶的正能量人士，甚至拜你父亲所说是“机械”的人，你的行为根本无需生活化，也无从生活化，因为思考本就是你生活的状态——一种非常特殊的状态，只有主干，没有枝叶，若要解剖你，也根本用不着层层剥去附着的皮。
描述思想是危险的，就像描述死亡一样危险。
只有可笑的人才否认思想，而思想本身不分高低贵贱，大概也没有严肃荒诞之别。如果说得下流些，你既可意淫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美妙，也可以迷思赌博、色情和金钱的趣味，但怎么也回避不掉爱和死亡。自以为是的人都追求通俗，认为思想艰深难懂，只能偷偷摸摸地思，不能摆上桌面与人共享。但是，谁都知道，关于爱和死亡的思想，就像历史和政治一样常见，而人们却鲜于谈论。他们为何鲜于谈论，你又不得而知。
当然，仅仅关于王小可母亲的思考，还不至于让你失忆。虽然那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却与你此刻的思想脱不开干系。
那么你是否应该把重点放在“爱”上呢？
这不是说教，在你突然开悟似的看法中，爱应该包括情爱、对父母及兄弟姐妹的爱，甚至包括悲悯的和博大的爱，也包括你爱他人和他人爱你。你已经明晰，爱不是单纯的付出和给予，还有相互联接和共同面对。你意识到自己犯的错误，好像给父母买了些好吃的、好穿的、可供炫耀和虚荣的东西，你就给了他们最伟大的爱。但那不是，那只是给予。那或许也是一种爱，但只是最浅薄的爱。
能做出此种思考，只不过证明你还没完全丧失爱，以及爱的能力。但你的思维开始不停地转圈，和钻牛角尖没有什么两样。
你像个撒泼的孩子，一边想挣脱父母的手，一边又被他们抓得紧紧的，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直到踏进家门前一刻，你还在想，人活着本身，似乎真是不可选择也不能放弃的。哪怕对于痛苦也是如此。人们常说“痛得不想活了。”但他们仍然活着，一边忍受一边活着，比如你的父亲，他的痛苦又是什么呢？他为何能忍受痛苦呢？那时，也许你父亲只有痛苦，还没有恐惧。也许，当然也许他还是有些恐惧的，只不过没有王小可母亲那样明确的恐惧罢了。
——但是后来，他或许很快就会有了。
另一方面，你又怀疑，对痛苦有时是可以选择的。忍受就是一种选择，不能忍的还可以逃避。在去肿瘤科看病人之后，你似乎开始理解痛苦是什么，恐惧是什么。你宁愿相信，它们不只是挂在口头上的言语，而是实实在在的感受，而且不只是主观感受，还是可度量可控制的客观事实。因痛苦而死亡是常态，试图减轻死亡前的痛苦，则是人们努力追求的效果。因此，你认为父亲有必要去做个体检。
是的，你忽然认为很有必要，你当时就是那样想的。想的时候，你情绪已经极度消沉。但你心中，仍然怀有一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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