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小姐的花

一

汤小姐躺在床上，脑海里想着办公桌上的鲜花，这已经是第五天了，今天早上，花店员工胡海像之前几天一样，上午十点钟准时到公司前台，拿着花让汤小姐签收，但是送花人却没有留下自己任何的有效信息，汤小姐也询问过花店员工，送花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我不认识，他每次来都总是带着口罩，所以我没有看过他的脸，大体上年纪我觉得应该有30岁。”胡海答到。

“你们店里应该有监控吧？”

“这些天监控正好坏了，在维修当中，无法查看。”

“那他每天都什么时候来呢？”汤小姐接下去问，满怀希望地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每天都差不多是在我们花店关门前半个小时，晚上八点半的时候来挑花，然后付好钱让第二天送。”

忽然厨房那边传来声音，打断了汤小姐的思绪，原来是炖的萝卜排骨好了，汤小姐现在很喜欢吃萝卜炖排骨，因为小时候妈妈经常炖给她吃，每当想妈妈了，她就做给自己吃。

收拾好厨房，洗完澡的汤小姐躺在床上，拿起放置在床头的《零的焦点》，翻开到上次看的那页，却无法集中精神，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自从汤小姐收到花后，就一直困惑不已，但是她并没有打算找别人商量，也可以说她根本就没有能商量的人。报警，这个念头有过，可是她又觉得这个事情并不能立案，最后她还是决定自己来处理这件事情，解开秘密。

在胡海连续送花三天后，汤小姐终于坐不住了。这天晚上，依据之前胡海所说的信息，汤小姐跨越半个城区，找到花店，然后在街对面的咖啡店点了杯咖啡，找个刚好能看到花店正门的位置坐下，“还有四十分钟就到八点半了”汤小姐看了看表，喃喃自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越临近八点半，汤小姐心就越乱。到底会是谁呢？汤小姐把自己认识的人在头脑中想了一遍，，觉得每个人都不可能。

终于到八点半了，可是戴口罩的男人还没有来。

莫非今天不会来了吗？汤小姐心想。突然一个离花店门口不远的男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个男人中等身材，立夏的季节，上身竟然穿着一件黑色外套，下身穿着黑色休闲裤，脚上是一双白色运动鞋，汤小姐怎么看都觉得不搭，尤其是上衣，他不会热吗？

就在汤小姐仔细打量这个男人的时候，这个男人也将目光移到了咖啡馆，与汤小姐四目相对。在这一瞬间，汤小姐忽然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可是完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会是他吗？可是他没有戴口罩，而且，我想我并不认识他，汤小姐产生这个想法的同时，又在心里否定了它。

那个男人走进花店，汤小姐犹豫着要不要跟进去，就在这几分钟时间，那个男人从花店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束花。

“果然不是这个男人”汤小姐心想，继续等待的时间也是煎熬，汤小姐最终并没有等到戴口罩的男人，或许以后都不会送了吧，这样的话是谁都已经无所谓了，汤小姐在回去的地铁上这样想着。

可是第四天，汤小姐又在同一个时间收到了花店员工送来的花，汤小姐这回更吃惊了。

“那个戴口罩的男人昨天晚上又来了吗？”

“是呀，昨天晚上又来了，可是这次没有戴口罩。”汤小姐听完心里咯噔一下。

“你还记得他穿的什么衣服吗？”

“恩，穿了一件外套，我还很奇怪，这么热的天，而且，那位客人把接下来一个月的费用都一次性交清了。”

汤小姐很懊悔，要是昨天进店去问问就好了，人是看到了，可是完全不认识，接下来要怎么办呢？钱交了一个月，意味着接下来这段时间都不会再出现了吧。

终于在第五天，汤小姐给了胡海自己的号码，让他在那个男人再次出现的时候，给她打个电话。

什么时候会给我来电话呢？汤小姐拿着书翻了个身，她决定暂时先不想了，好好把手上的书看完。

就在汤小姐认真看了几页书后，电话响了，是胡海打来的。

二

林先生望着躺在身边的人，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自己飘在天空中，躺在白云上，就这样被风吹着，荡啊荡啊，舒服极了。忽然一阵大风刮来，他就掉落到了一栋大楼楼顶，四处张望后发现这里自己并不熟悉。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林先生发问，可是没有人回答他。于是他找到了楼顶的门，打开并且走下一层找到了电梯，从电梯下来走出大楼，发现大楼对面是法院。抬头一看，这会的阳光很刺眼，他快要睁不开眼睛。

接着，他看到法院门口出来一群人，有几个在大喊大叫，有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那个小女孩眼神坚毅，林先生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他努力想啊想，好像快要想起来的时候，忽然间醒了。

起身后，看了看旁边的人，微微一愣，然后到书桌前，点了一根烟，慢慢理清思绪。

从火车站出来后，林先生叫了出租车，下车后点了根烟，全身上下都找遍了却没有找到打火机，想起来像是在走之前吃饭时给葛伟了。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6月7日凌晨3点，心里想着这个点楼下的超市也关门了，家里应该还有打火机，就直接往家里去了。

这次去z市，他找了原先的大学同学，现在在市法院工作的葛伟。吃饭聊天时他透露自己正在构思一篇有关离婚题材的小说，但是苦于缺乏素材，工作进行的并不顺利，于是葛伟便跟他说，如果有兴趣，他可以阅读z市的一些离婚案卷，为写作找点灵感。这样，林先生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林先生喜欢喝冰水，在冰箱里拿了冷藏矿泉水倒在杯子里，便坐在书桌前。这几天所了解的事情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林先生拿起笔，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始。不像之前，每次做完那件事情后，他都迫不及待地回家，在日历里面标注，并且把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写在日记里。从来没有不知从何下手的感觉，往往写完一切后，时间都已到了深夜。

“人生被时代的激流裹挟前行，曾经的经历会打下深深烙印，无论怎样都逃避不了。”思考良久的林先生在空白页写下了这样的第一句。

喝了一杯水，点起一根烟，林先生又埋头到写作当中去。

每个人都有不愿意回忆的过去，每个夜晚，你是怎么度过的？想到这里，林先生起身走到窗前，天已经亮起来了。他点起一根烟，大吸一口，望着窗外的景色。

早起的鸟儿不停地叫，拉起窗帘，林先生觉得自己该去睡一觉，这些天都没有很好地休息，现在终于能够稍微放松一些了。

夏天总是闷热的，树上的蝉仿佛也受不了这毒辣辣的太阳，总是不停地乱叫。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屋内，正好照在林先生的书桌上，林先生换了一个位置写东西。

晚上九点半，林先生准时出门开始跑步，他已经很久没有跑步了。

三

已经五天没有消息了，汤小姐在日记本里写道。

自从那件事情开始后，汤小姐就请了年假，也去了花店和员工说花暂时不要送了，自己要休假一段时间。

6月2号是那个男人消失的日子，汤小姐清楚地记得，自己如往常一样，早上八点在那家早餐店对面的奶茶店坐定，她知道再过五分钟，那个男人就会出现在早餐店，吃一碗拌粉，一个茶叶蛋，外加一杯原味的豆浆。可是，之后那个男人并没有出现。汤小姐不甘心，在下午一点钟又过两个街区到街角的那家书店，平常那个男人总要在这个时间到这里看看新书，不过呆半个小时就会走，然而这天书店里也没有他的身影。平常晚上九点半，那个男人又会准时从小区出发，到过三个街区的江边跑步，然后十点一十走回住的地方，但是，这个时间段他同样没有出现。

对了，还有图书馆。当汤小姐跟着他来到市图书馆时，才发现原来他和自己经常呆的地方只隔一个房间，难道是在这里吗？汤小姐心想。

但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以前熟悉的地点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就这样连续五天，汤小姐有点失落。

就像一件东西，你一直拥有，但是突然之间你找不到了，毫无预兆地，自然会有一些感伤，但是这也并不意味着汤小姐就对那个男人产生了感情，汤小姐是不会同意这一点的。

但是随着男人的消失，汤小姐的生活也受到了或多或少的影响，她有点提不起精神。直到那个男人的再度出现。

汤小姐清楚地记得那天，对于再次见到那个男人，本来她已不抱希望，心里想着这是最后一次，但是到了九点半，那个男人竟然出现了，如往常一样，他一副跑步的装扮，好像往汤小姐那边望了望，之后往江边方向缓慢跑去。

这次无论如何要问个清楚，不能再等了。汤小姐下了很大的决心，要彻彻底底地讲明白。

汤小姐点了杯奶茶，坐下来开始思考这一切，时间好像过了很久一样。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一个男人的声音，有点熟悉，汤小姐忙抬起头，是他。

“恩，可以。”汤小姐忙不迭地回答，她对于现在的状况是有点反应不过来的。

“他怎么来了，而且坐在这里，我要怎么开口？”汤小姐有点慌。

“你好，我叫林一加。”男人边说边伸出了手。

“你好，我叫汤慧。”汤小姐也伸出了手，感觉对方的手很有力。

“那个，请问一下，之前是你送花给我吗？”汤小姐说完也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或许是大脑本能的反应，才会将原先想好的各种委婉说辞跳过，直接就直指核心，简单粗暴，但有效。

“是的，是我送的花。”男人微微一笑，露出很自信的表情，毫无掩饰。

“具体原因是什么呢？我又不认识你。”汤小姐很惊讶他的直接。

“先喝完这杯奶茶吧，喝完我再告诉你。”

“现在可以说了吧！”过了一分钟，汤小姐摇了摇奶茶杯，面带愠色。

四

那个男人起身，站在书桌前，点了一根烟。汤小姐并没有睡着，她知道这一切。

连汤小姐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跟这个男人走，或许是强烈的好奇心，亦或许是这个男人并没有让她感觉到危险，又或者是经过这些天的跟踪，她已被眼前这个男人吸引。

“这里不好讲，去我住的地方吧，我不会伤害你。”那个男人是这样说的。

“这里为什么不能讲？我不去你那里。”

“你不来那这个秘密就永远留在我心里了，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我保证不会伤害你，要不这样，让奶茶店老板给我们照张合影，和他说要是你等会没有到他这里取就报警。”

“你少开玩笑了，陌生人才不会愿意管这些不相干的事情。”

“那你就和你好朋友讲。”

“我没有这样的朋友，”说完后是沉默。

“那你到底要不要知道这个秘密？”说完，男人作势要走。

“等等，我先合影一张放上网，要是你敢怎么样，我也不是好欺负的。”说完，汤小姐从包里拿出了一把剪刀。

“走吧，”男人说道。

穿过马路，进入小区，走到一栋大楼面前，男人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了，在三楼。”

这是一个新建的小区，楼道里没有那种陈旧的味道，男人咳嗽了几句，二层三层的灯都亮了起来。

男人拿出钥匙开了门，打开灯，一个简洁整齐的房间映入眼帘。

房间里没有太多的家具，就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凳子，一张书桌。书桌上有一盏台灯，一个烟灰缸，一个水杯，几本书。

“坐吧，”男人向床上指了指。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你先坐一下，我上个厕所。”说完便走进了浴室。

汤小姐四下打量，走到书桌前，犹豫地拿起了黑色的笔记本。

“今天在图书馆看到一个和母亲长得很像的人……她的眼神坚毅，还有很多我说不出来的感觉，我很好奇……”

“又遇上了那个女人，她真的很神秘……”

“4月20号，今天是第一天，先是坐公交，然后再在草荡站转地铁去公司，总共花了一小时……”

汤小姐只觉得自己心脏快要停止跳动，脑海中闪现一个个画面，难怪之前看到他总有种熟悉的感觉，原来他一直在跟踪自己，可是自己却没有发现。汤小姐咬紧嘴唇，全身因紧张和愤怒不住地抖动，只是还是不由自主地继续看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上了她……可是我到底该怎样吸引她的注意。我去送花给她吧……”

“今天在花店附近看到她了……我给了一个月的费用……”

“晚上在花店周围故意徘徊了很久，她终于注意到我了……”他知道我在跟踪他！汤小姐大惊。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利用上次在网吧查到的户籍资料，这个女人，我要去寻找她的过去……”汤小姐一惊，笔记本差点掉桌上，她想起了上次因为家里断网，去网吧解决一些工作上的问题。

“6月2日，今天找到了她小时候生活的地方，问了一些人关于她小时候的问题。今天也找了葛伟，终于能看当时的案卷了。”

“现在我终于知道她的过去，这样一个女人，这些年是怎么样度过这艰难的人生的？自小父母不和，被父亲虐待、毒打，八岁时父母离婚后被判给母亲抚养，但是母亲在她十一岁时又得病死去，父亲再婚，根本不想对她尽任何义务。就剩下一个外婆还关心着她，让她跟着自己住，但是舅舅们又都吝啬，对自己的母亲主动抚养她感到十分不满。她经常受到白眼、被同龄人欺负，被骂作没有爹妈的孩子，可是终究有个外婆陪着她，她总该还享受着这人间的一点温暖。好景不长，十四岁初中毕业时外婆又得病死去，临死前让她舅舅们发誓抚养她到高中毕业……”

看到这里，汤小姐已经泪流满面。很长一段时间，她以为自己没有眼泪流了，无数个流过泪的夜晚，她都告诉自己，再也不能流泪，一定要坚强起来，怎么样都要好好活下去。

“她让我想起了自己，或许这就是她如此吸引我的原因。”

原来他也有类似的经历。当时花店员工打来电话，说发现了他在花店周围徘徊，于是汤小姐赶紧过去，希望能问个清楚，可是却突然有一种要先看看给自己送花的男人过着怎样的人生的冲动，所以就决定跟踪他。也许，正是被这种类似经历所散发的气息所吸引吧。

五

林先生和汤小姐四目相对，一个坐在床上，一个站在书桌前。

“你已经知道答案了吧？”看着翻开的笔记本，林先生说道。

“啪，”汤小姐站起来给了林先生一耳光。

“对不起，我……”

“啪”、“啪”、“啪”。

林先生和汤小姐扭打在一起。

“谁允许你这样做了？随便翻看别人的人生，拾起让人丢掉的记忆，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汤小姐先是慢慢啜泣，肩膀抖动，之后毫无预兆声嘶力竭地哭喊，林先生停下了动作，转过身，靠墙坐下。

“你以为你是谁，你了解我多少！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林先生任凭汤小姐哭喊着，然后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十分钟，或许半个小时，汤小姐慢慢停了下来。

“来根烟吗？”林先生给汤小姐一根烟，并帮她点了火。两个人就这样靠墙坐了很久，突然双方都笑起来，汤小姐眼里似乎还含着泪珠。

“接下来怎么办？”林先生笑着说。

“接下来我要回家啦，抱歉把你这里弄这么乱。”汤小姐指着地上散落的东西说。

“没关系，不留下来一起吃个夜宵吗？刚才太精神，现在都有点饿了，我做的菜可是很好吃的。”

“你做的菜，哈哈哈，真的假的。”

“真的，街坊邻居们都夸我做的菜好吃。”

“好好好，下次，下次有机会一定。”汤小姐拿起包，边笑着说边往门口走去。

“那下次你可要记得，不要反悔啊。”

“再见，”林先生笑着伸出了手。

“再见，谢谢。”汤小姐和他握了握手，轻声说道。

“我不送你了，保重。”

“保重。”

汤小姐站在马路上，做了一个深呼吸，便朝前走去，路灯下的影子，时长时短，但是脚步却一如既往地坚定。

花店里汤小姐的鲜花，也依然灿烂地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