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叶落了
几年前做过一个项目,工地边上有一个街心公园。一个面积不过两千平方米的狭长地带,种了些花草树木,铺了石材、设置了石凳。说公园也许不准确,也就是个街边景观带。
秋天,就着余温尚存的秋日,坐在石凳上,听叶落的声音,这也许是一天里、一生中最为惬意的时光。
春天倾听花开,秋天聆听叶落,我视为人和自己最为安静的相处!
几棵银杏树已是满头黄叶,正在静静地挥洒它对秋的敬意。一片片黄叶飘落,地上也铺了薄薄的一层。叶片落下时撞击着树枝,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微风吹过声音变得密集起来。是因为留恋枝头的荣光而发出的悲鸣吗?还是在潇洒地拍肩握手、互道珍重?我,不得而知。
叶落在石材铺筑的地面上,又随着微风在地上漂移、翻滚,发出沙沙的声音。这是对根的呼唤,还是寻而不见的叹息?我亦不知。曾经听过一句话:“落叶是树对根的情义”,不记得是谁说的了。现在根被覆盖在平整光洁的石材下面了,再也收不到这份树的情义了!
这就犹如现在轰轰烈烈的城市化,让多少农民含悲带喜地背井离乡,让多少游子永远的失去了故乡,失去那曾经滋养过他的根,再也找不到来路。
试问,我们在追求现代化的时候,是否有必要斩断和过去的联系,甚至将那点仅存的人文信仰连根拔起。真正到了“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时候,如果你没有达到东坡先生的境界,你的风雨、你的情终将无处安放。
我听过最美的落叶,是在儿时的山林之中!
那时的课余时间都是自己的,没有课外辅导班,也没有各种技能培训班,有的就是大把的、挥霍不尽的儿时欢愉。
最喜欢秋天的山林,秋天长白山的森林给我们的馈赠最为慷慨。
不上学的日子,约上三五个小伙伴“啸聚山林”,没有任何约束地宽慰自己的味蕾,放飞自我。
密林深处,陈年的落叶积了厚厚的一层,踩在上面松软起伏、嘎吱作响。落叶相互挤压、摩擦,像是在痛苦的呻吟,又像是在兴奋的尖叫。
今年的落叶覆盖了去年的,去年的落叶下面是前年的、大前年的…。下层的腐化成泥,再次贴近、裹挟在了根上,它的魂灵已经开始慢慢地向上攀爬了。上层的在静静地等待,等待覆盖、等待碾压,等着有朝一日重返枝头。
我们踩着厚厚的落叶,穿行在树林之中,寻找大自然给我们的恩赏。这个季节比较常见的是挂在藤上的一串串五味子和山葡萄,落在地上的山核桃,还有立在枝头的松塔,塔里面包裹的就是松子。
上树采松塔是被父母明令禁止的,因为每年都会有人因此跌落,或伤残、或殒命。但松子美味的诱惑实在太大了,让我们甘愿为此冒险。一般是由一个人爬上树,够得着的采摘,够不到的击打,其他人在树下捡。上树的人要踩牢、抓紧,一二十米的高度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树下的人既要提防被落下的松塔砸到,还要留心松塔落在何处,因为它们落下后很可能被落叶掩埋不见。运气好的话一棵树上采几十个不成问题,这些也刚好背得动。
松塔背回家,还要骗父母是树下捡的。父母也是心知肚明,训斥几句也就不再深究了。毕竟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一把喷香的松子也是会给我们那黑白底色的童年带来些许的慰藉。
山葡萄酸甜多汁,生津止渴,发现后必遭哄抢。五味子可以晒干入药或泡酒,果肉比较酸涩,不是特别讨喜。刚一入口时有些苦涩,初食的人会忍不住吐掉,但再咂摸一下回味又有些甘甜,而且绝无甜腻之感,非常爽口。
如果一开始的酸涩让你吐了、放弃了,那就品味不到其后的甘甜了,人生亦是如此。顺风顺水的人生之路并不多见,崎岖坎坷才是常态。如果忍受不了当初那份艰辛和苦涩,又怎能体味到成功后的喜悦和甘甜。苦难是我们得以成长的助力,但我们不需要去感谢那些苦难记忆,只需要铭记。
不自觉地又煲了一碗鸡汤,对于心灵鸡汤有很多人比较反感,认为它只是个缓解瘙痒的痒痒挠,用过边上一扔,成不了治世良药。我却不这么看,良药治病、鸡汤温补,各尽其用、各得其所,不必苛责。
就在我们忙着采摘、捡拾、攀爬之际,一阵山风吹过。
顿时,圆形的、星状的;宽大的、细长的;红的、黄的…叶片纷纷吹落。它们互相撞击着,有的拍打着枝条,有的冲撞着树干。有的欣然飘落、有的百般不舍;有的灵活地躲避着枝干顺利着陆,有的跌跌撞撞翻滚而下,有的随风扶摇直上又急转而坠;有的随遇而安飘到哪里就睡到哪里,有的落地后不甘心地翻滚、弹跳,挑剔地寻找着满意的栖息地。
这时我们都停下脚步,放下手里的核桃或葡萄,侧耳倾听。这是最和谐的曲调,有高音、有低鸣;有弹奏、有击打;有轻拉、有重击,这是风的音乐会,是森林演唱会的压轴之曲。
这是最杂乱的喧闹,撞击声、撕扯声;欢笑声、悲鸣声;生离死别的哭喊、久别重逢的尖叫;寻而不见的呼喊、挣而不脱的怒吼。这是就死的悲歌,这是重生的赞歌。
这是我听过最震撼人心的落叶之声,它只属于那块广袤深厚的土地,只属于那片幽深的山林。
而今,我在这江南的街头倾听叶落,心里却是那东北山林里的落叶!
2018年暮秋初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