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广陵散
天山
风宁跪在殿外。殿门紧闭,却有琴音传出。她的身前,是一封信和半份琴谱。信上说,风宏已经带着后半份琴谱下山。听完师父送别的这半首《广陵散》,自己也将下山。南疆的烽火已燃,烧得百姓无安宁,而世国的军队却迟迟不发,武林中谣言四起,师哥风宏就是为此事同克萧远去京城。
天山琴派,似乎是个安分而毫无力量的派别,盛世里,只是通过演奏获得金钱来为武林贡献。世人都说天山琴派弟子唯一好的武功是轻功,用以逃命。风宁也一直这样认为。但是,有一个传说,让天山琴派一直立足于武林,受人尊敬。而那个传说,就与《广陵散》有关。
刘府
月黑风高,天上的星子都已隐去,不知在畏惧着什么。刘府的黑瓦上,似乎有东西飞跃而过,可是定睛一瞧,只有空荡荡的黑色夜幕。黑色,是最简单的一种颜色,却在这简单中包括了最复杂的万色。无声,是最安静的沉默,却在这安静中隐藏了最可怕的巨响。
东厢房里的灯还亮着,忽明忽暗。灯光映照着的人影,正在几座前翻阅着什么。一阵疾风,捂住了灯,悄无声息地让这间房也融入了夜色的黑暗里。哒。那把飞来的剑,刺进了木门。那刺客心中暗叫不好,才将剑拔出,便被从后拍了一掌,随剑向后空中翻去,若不是及时用剑借力,定要重重地摔在地上不可。
房内漆黑一片,异常安静,连最微小的呼吸都听不见。屏气凝神,猎人和猎物都在等待着一个机会,一分钟,都长得像是一个世纪。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对面的人安静得像是不存在。刺客疑惑了:难道自己在屋外所见的那个影子真的只是个影子?
嘭!厢房的门全被踢开,明晃晃的一片亮光,闪得刺客有些睁不开眼。里里外外都是家丁,本就难逃,面前站着的花将军,更是令人插翅难飞。只是,花将军怎么会出现在刘实通的房间里?他来不及想,便已被困住,不知要被带去何方。
军营
“花大哥,是谁要刺杀刘大人?这种时候对他下手,不是明摆着要放弃南疆吗?”花将军一进门,一个女孩就迎上来。这女孩着实奇怪,身着一身粉色长裙,外披一条淡蓝色纱衣,长发松松软软地垂在肩上,柔柔弱弱,与军营格格不入。
“人已经捉到了还没审,年轻得很,没点经验,不只是受了谁的鼓动竟然来刺杀刘大人,你若想去看,就在前面第三间。”
女孩跟着花将军来到了关押刺客的房间。房里亮堂堂的,那刺客正面对着门外,只一眼,就惹得那女孩尖叫起来:“克萧?怎么是你!”
那刺客用同样疑惑的声音回答:“风宁?”
风宁立刻转过头对花将军说:“花大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的。克萧他一直想为国出力,不会故意扰乱军情的。他刺杀刘大人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刘实通那个狗贼,死有余辜。我杀不了他,自然会有人杀他。”克萧打断了风宁的话,“刘实通私通敌军,要将南疆大片领土拱手相让,罪该万死。今日我刺杀不成,明日必定有人能成功。最迟不过三日,狗贼必定身首异处!”
“克萧,你一定是弄错了,刘大人力挺南征,与求和派势不两立,怎么可能私通敌军?”风宁说。
“若是如此,南征之事为何迟迟不定?征与不征只是刘实通手上的筹码而已。条件一旦谈妥,一切就都来不及了。”克萧说:“你若还是不信我,自可去找你师哥,他在城外飞花酒楼。”
飞花酒楼
天山琴派在各地都有些小生意,这飞花酒楼也是其中之一。由于善琴,这酒楼里的人总是比别家多。风宁和花将军来到后,很快就找到了风宏。说明来意,风宏证实了克萧的话,并告诉他们,明日还会有人去刺杀刘实通。
看着刘实通通敌卖国的证据,二人都一时无话。风宏趁花将军看时,将风宁叫到另一间房,给她看了《广陵散》的后半份琴谱。风宁拿出前半份,将两者合二为一。
传说,《广陵散》内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和奥秘,善音律之人,可以从这首名曲中获得超强的武艺,化琴为剑。天山琴派也因此备受人尊敬。
只是,这个说法已经很多年没有被证实,《广陵散》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也无人知晓。天山琴派有能力接触到这份谱曲的人,也从未完整地演奏过此曲,一是担心此曲威力太大伤及无辜,而是担心此曲并无传说中的厉害之处而自毁招牌。
由是,《广陵散》一直被分开存放,几百年来都没有合为一体过。今天,是《广陵散》百年来的第一次团圆。
“为什么给我?”风宁问。
“因为总有人要把这首曲子弹出来。”风宏答。
“那个人为什么不是你呢?”风宁问。
“因为我没有机会了。”风宏答。
军营
“师哥,这就是你说的没有机会啊?”风宁怒视着风宏。而风宏只是别过头去不看她。又一次刺杀失败,想来,是没有办法挽救了。
花将军走来,风宏对他怒吼:“为什么?为什么你千方百计想要保住刘实通的命?我真是看错你了,怎么堂堂一个将军,你也怕上战场?”
花将军不紧不慢地说:“太天真了,你们!这场战争是刘实通一人能够改变的吗?”你们锦衣玉食,不食人间疾苦,以为杀掉恶人就是效忠。战争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想打赢谈何容易,若是都像你们一般鲁莽行事,战火要波及的,又何只是南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花将军走出了门外。
“师哥,你真的会武术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风宁悄悄地问。
“天山琴派总还是有些秘术的,虽然比不上别家,对付个小官,还是绰绰有余。只可惜行动还没开始,就被花将军捉来,早知如此,便不该和你们说。”
“幸好花将军阻止了你,不然,你的尸骨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如此说来,你还要我感谢他?”
风宁点点头,算是确认。“刘实通就算私通外敌,也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你们杀了。花将军说得不错,现在,若是没有了刘实通,求和派一定更加猖狂。就算他们清清白白,也不能还天下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的好年代。你们怎么能意气用事呢?”
风宁接着说道,“师哥,那《广陵散》我已经学会了,实不相瞒,我全弹了一遍。”
“所以?”风宏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悲怆颜色。
“你别急,我相信传说总是有道理的,不可能空穴来风。《广陵散》的力量没有被唤醒,一定是我的方法不对。我曾查阅古籍,想到了一种可能。”
“什么?”
“或许,化琴为剑的真正含义,是化琴谱为剑谱。”风宁顿了顿,“你不是说天山琴派也有自己的秘术吗?我想,这秘术就是打开《广陵散》的方式。”
刘府
“怎么?我的条件不高,你们却还是不肯答应,难道是我刘某人太没面子了,连个小官都不肯给?”刘实通对黑衣使者说。
“哪里哪里,刘大人出手相助,我们自然是感激不尽,莫说小官,即使丞相之位我们也是会给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需要令公子去南疆小住一段时间,待到我军顺利进入京城,令公子方能随军与您团聚。”
“你还想让他当人质?可别忘了,若是失去了我,你们的事怕是难办啊!”
“刘大人别急嘛,毕竟您身居高位,又颇受皇帝重视,却来帮助我们,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通啊。我们出此下策,也是为了合作的顺利进行嘛。”
“你们不必怀疑我,但是,我也确实该有所表示。不过,南疆现在如此危险,此事我还需深思。”
“那么,明日?”黑衣人不见刘实通的反应,“既然如此难为,那就三思而后行。三日后,我找你要答复。”话音刚落,黑衣人已不见踪影。而刘实通,陷入了沉思。
柳府
那年雪地上的殷红还历历在目。昔日众人羡煞的柳府如今已成为人间炼狱,死亡的气息笼罩在这方土地上,久久不能消散。那时,国家刚刚从战火中安定,皇帝便要大兴土木。柳世通的曾祖父当时在朝为官,为了江山社稷据理力争,哪知触了逆鳞。盛怒之下加之小人挑拨,曾祖父一病不起。
皇帝见此,便打消了新修宫殿的想法,可是有人的利益被触动,小人落井下石,张罗出十几条罪状联名上书。本念在老臣份上,只要承认错误便可,曾祖父却不肯屈服于莫须有的罪名,龙颜大怒,厄运降临。
柳世通那时被寄养在另一户表亲家中,因而免于此劫。但是那红白刺眼画面却从此再不能从记忆中抹去。之后,他改名刘实通,重新建立起现在的一切,只是戏中的伤痛,成为了永恒。
军营
“师哥,你的剑脸的怎么样了?”风宁跑来。
“我似乎悟到了一些,这音和旋律好像刚好能与剑法的速度和力量对应。但这只是我自己的一点想法,不知道对不对。”
“师哥,我发现《广陵散》好像能从天地间汲取力量。这力量藏在琴声里,却不知道要怎样获得。既然传说《广陵散》可以化琴为剑,我们不妨试试将琴和剑放在一起。我弹琴,你练剑,好不好?”
“试试。”
风宏舞剑,风宁奏琴,一招一式,一唱一和,时强时弱,时缓时急。随着乐曲的深入,两人的配合也越来越默契,《广陵散》的音调完全融入了剑气之中,随之而来的,还有天地间最自然而纯正的气,让那剑似乎被冥冥之中笼罩着,有了极不一样的神秘感。
突然,一个音异军突起,震得空气抖动,那剑就恰在此时向前直冲。前方无物,百米开外才见一棵古树。风宏只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劲向前冲去,仿佛是来自剑中由自己控制,但是自己绝无此等能力。还未想清楚,之间百米之外的那棵大树已四分五裂,轰然倒地。那巨大的轰鸣声,惊呆了二人。
刘府
三日之期已到,刘实通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东厢房的灯,比常日亮了不少,明晃晃的,可刘实通心里却还是觉得漆黑一片。黑衣人如期而至,还未发话,就已经被拿下。连夜送审,状子早已写好,那使者纵然百般不情愿,也只能屈打成招。
刘永德跪在父亲面前,刘实通早已泪流满面。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刘永德早已得知自己通敌卖国之事,却一直不曾捅破这层纸,已经尽到做儿子的本分了。若不是自己与他说起要他当人质一事,恐怕这薄薄的父子情还能维持下去。可路都是自己选的,而今,刘实通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昨日,自己对儿子说起身世,儿子虽然也感到沉重,却终究是隔了好几代的恩怨,理不清也渐渐远去了。对于毁掉这个王朝,儿子是不赞同的,尽管他说如果自己执意如此,他也会去南疆,但是自己实在没有气力这样做。
明日的朝堂上,敌国使者刺杀自己的状子就会被交上去,国威不再,皇上必定下令出征,虽不知这场战争要打多久,但结局是显而易见的。敌国根本没有实力撼动世国的江山,到头来,一切又都会归于平静。这个结局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好的,但是对于自己,又是遥遥无期的煎熬。
南疆
硝烟四起,灰尘蒙天,曾经美丽富饶的南疆,现在已经失去了生机。其实准确地说,这里并不是南疆,而是南疆的北方小镇。真正的南疆,已经被敌军的铁蹄所践踏所奴役了很久了。敌军的主将名叫石礼泉,当初就是他的部下来和刘实通联系的。如今失去了这条宝贵的线,他也知道这场仗赢的几率不大了。
像敌国这样的小国,小打小闹很容易,而要真的统治大面积的疆域却很难。无人相助的困境之中,石礼泉没有别的法子,唯有撤退投降。但是由奢入俭难,到手的肥羊若是轻易拱手相让,岂非太没面子。临走之前,还要斗争一番。
探子来报,敌军将在明日开始屠城。若是要拯救城中百姓,必须今日或明日开战。可是世国的军队虽早有准备,无奈敌军迟迟不肯应战,若要破城而入,只怕又不能及时。但是没有把握也只好试试了。
屠城的消息一散播,军中大沸,虽说大部分人都来自北方,但也有不少人的亲戚在南方。况且同为世国的子民,本就是形同手足,一想到自己的同胞们可能惨死于敌军的刀枪下,士兵们心中就有说不出的愤怒。当破城令下达之时,士兵们无一不是急切热血。在敌军的箭雨里,士兵们前仆后继,抬着厚重的柱子,一下一下为城中的百姓砸出生的希望。
然而,敌军见此,没有丝毫慌乱,而是把屠城的时间提前了。
城内
就在此时,风宏和风宁赶到了南疆。听完花将军的叙述,风宏风宁立刻有了想法。若想阻止屠杀,必得将敌军军心扰乱,而扰乱军心的最好方法,就是杀掉他们的军官。事不宜迟,但是石礼泉藏身于何处却无人知道,二人决定先入城再见机行事。
只见二人轻轻一跃就到了空中,找个隐蔽的地方便一下没了踪影,花将军见此景也不禁赞叹他二人轻功之妙。
来到城中,二人先去找天山琴派的驻点,门口之景,着实令人吃惊:“天山琴派”的牌号只孤零零地剩下个“琴”字;包金的木雕全被人砍了去,断口参差不齐;柜台里的抽屉全是半开着,里头除了些碎纸片什么都不剩了。大堂中空无一人,却听得楼上传来乐音,仔细听着,虽然曲调欢快,这琴声里却没有一丝欢愉,反倒是有无尽的伤逝,仿佛是琴的哭泣。宏宁二人顿时心生疑惑,蹑手蹑脚上了楼,果然看见琴派分行的姑娘在弹琴,不过脚被绑在椅子上。听曲的人,只顾着喝酒,全然不管这琴声。这喝酒的人中,有个人虽然一直面带笑容,旁人却都怕他三分,只敢敬酒,不敢强求。此人若不是石礼泉,那也必是个高官。
风宁对风宏耳语几句,便身形一闪,闪到一台空琴面前,悄然就坐,以手抚弦,铿锵的乐曲便从她手中流出,声音虽不响,却死死压过其他琴声,以至于所有人都被这从未听过的乐曲深深吸引。此乐曲风格诡异奇幻,惊险刺激,,令听众难以自拔。
那中间的人不仅拍手叫好:“我石某人今日是算开了耳界了,果真是不虚此行啊。”
话音在琴声中显得不甚清晰,但是风宁还是听清了那三个字:“石某人”。
琴声越来越激昂,回旋反复,上下起伏,错落有致,如同带人在迷宫中穿行,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连口喘气的机会的没有。正当众人被音乐带着来回穿梭于时空中的时候,突然几个急音,嗙嗙嗙地响彻云霄,震得众人一时呆若木鸡。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剑气,直冲首座那人心脏,无人看见剑在何处,只见一道血光从那人胸膛中喷射而出,而那人早已被剑气带出了房间,重重的摔在地上。
也正是在此时,城门被破开,士兵如潮水般涌来。
刘府
刘实通跪在列祖列宗牌位之前,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清,但从那满是泪痕的脸上,也大概猜得出一二。南疆的喜报已传回京城,刘实通一时不知是喜是悲,只觉心中有无限悔恨,却又不知道到底错在哪里。
冤冤相报何时了,可惜这是自己无法决定的命运。或许,从柳府染血之刻开始,他的生命就已经染上了悲凉的底色。他不能不报仇,那是灭门的大恨,但他又不能面对儿子的质疑,不能面对千百万支离破碎家庭的泪眼。命运留给他的是一道选择题,却没有正确答案,无论哪一步,都是错。
刘实通在想象,如果自己最后还是叛国了,那样的结局会是什么。整个国家都如同炼狱,家破人亡之景处处可见,或许那时候的自己,会比现在更加悔恨吧。至少现在,南疆的臣民,能够与家人团聚,国家的版图也再一次统一。只是自己,成了一个可怜人。
都团圆了,听说那什么百年未曾复原的《广陵散》也团圆了,唯有自己还是孤身。复仇是一件无从做起的事,现在也只好放弃。有谁知,我也渴望着一次团圆?团圆啊,亲人们,我来见你们啦,亲人啊,我来和你们团圆啦。
他长长俯下身去,深深一拜。或许明日早晨,会有人发现他已经变得冰冷的身体,但那脸上的泪应当是已经干了的,只剩一抹解脱的微笑在宣示着,他和亲人,终于团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