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浩，我流了你的孩子

吴浩，你知道吗？有多少次，我多么想心一横，就把孩子生下来，什么都不管，就是要它和我们一起感受这个世界的精彩，连同那些不完美。它那么一无反顾地来了，却遇到冷冰冰地对待，想想就是莫大的不公。

当我最终决定一个人去医院流掉你的孩子时，我是多么恨你，恨你不能和我一样横心面对这个事实。恨你只爱我，不爱它，恨你的冷静与理智。其实，这个问题我们也讨论过，争吵过，但是，最近这段日子，眼看着你越来越焦虑，我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这一天，当我决定独自面对这件事情，走进市三甲医院的大门时，从来没有想过我会遇到怎样的情景，你也不会想到吧。

上午我到门诊室，做一些常规检查。下午作手术，手术室在这家医院的16楼，是一个套间的大手术室。开门的时候，二十几个在门口等着的女人几乎同时拥进去，抢着拖鞋和舒适一些的床铺。这里是等候手术的地方，真正的手术室在里面。病床是挨着的，像一个大通铺。来的人中，有做人流的，有做刮宮的，有做宫腔镜的，这些医学名词让人听而生畏。大家都像生产线上的产品一样，每个人拿一个号牌，换上拖鞋，拿一件消毒手术衣，到自己的床位上等着护士叫自己的号。我拿到的号牌是12号。

一个叫王丽丽的女人被护士喊了很多次。她190斤，已经流了三个！避孕套和药物都对她无能为力，就是有这么强的生育能力。还有一个40年岁的，做刮宮，来医院三次了，要作无痛的，可是来了三次都因为血压高而不能打麻药，她自己说，在家血压正常，一来到医院血压就高。医生告诉她要放松，不然就得做有痛的，有痛的也不是太痛，一般人都能忍。

我选择的是有痛的，我要清醒地感受孩子离开的过程。我能忍。你不在我身边我也能忍。

陆续有做完手术回来的，被护士搀扶着，送到床上。她们互相打听疼不疼，有的说已经流了6个，都产生粘连了。说话间似乎还带着一点骄傲的神情。忘了是谁说过，女人最神圣的职责就是生育，看来她把这一点发挥到极致了。

一个女护士来了，拿了一叠纸，说了一大堆手术后的注意事项，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什么时候可以过性生活。说完了又给每个人发一张纸。纸上印着她刚才说的那些事项。看看，这就是医院，什么都是冷冰冰的医学名词，什么都像是生产流水线。有时候我怀疑那些长期在医院的大夫们已经没有了性能力，因为在医院里，人体似乎除了名称和功能，对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一个邻床的大姐看我瘦瘦弱弱的，年龄又不大，关切地问我怎么手术服里面还穿着自己的衣服，问有人陪我来吗？我低头看着我的脚指头，只是笑笑，什么也没说。我的脚指头涂着红色的指甲油，衬着我的皮肤很白，你说过喜欢我红色的脚指甲。

我不想告诉她，我穿的衣服是你给我买的那件黑色长棉衫，它让我觉得安全，让我觉得自己不那么孤单，我总该有这样的自由和权利吧。这是我保护自己的方式。我总得有自己保护自己，让自己能快乐一些的自由吧，特别是遇到了如此难以决策，又是如此孤单地面对的一件事情。我总得给自己一些好处，好让自己坚强下去。这是我的自由和权利。

我的病床位置刚好对着里间手术室的门口，看到有人拎出两大袋医疗垃圾。想想那垃圾袋里的东西，不禁让人打寒颤。

12号！护士喊号，到我了。我换好医院的大手术袍，随着护士走进里间手术室。这里摆着五六台手术床，我一进去就震惊地看到两架手术台，上面分别躺着被全麻的女孩儿，她们都穿着手术服，上身仰着，头歪在一边，裸着下身，大腿根处被两条棕色的皮带扎着，皮带的一头垂在腿的一旁。看样子她们已经完全没有意识，而她们的周围，一个护士也没有，大夫和医生都在忙着其它的病人。可能她们是麻醉期还没过，在手术床上等着过麻醉期。这情景让我想到了人体工厂。我不想被麻醉不是我不怕疼，而是我无法忍受自己像她们那个样子，没有任何意识，被人当作冰冷的产品来处理。我宁愿清醒地痛着。

我随着大夫的指令，登上那张看起来张牙舞爪的手术床，在那张床上，需要把两条腿举高，并且完全叉开，摆出一个最适合大夫体察下体并施展手术的姿势。当时的我是多么地懊恼和无奈啊，我的身体就像是一件没有生命，没有温度，没有感觉的物品，被冷冰冰的对待着，我都怀疑那还是不是我，是不是那个喜欢宫崎骏的动画，喜欢轻音乐，喜欢旅游，喜欢湖蓝色帽子的我。是不是那个你爱着的我。

一个冰冷的钳子伸进了我的身体，那个大夫探着头往里用劲儿地弄了几下，好像在摘一颗没有成熟的果实，好痛！那个身体里的多余物终于出来了，我瞄了一眼，那把钳子上带着模糊不清的一团肉，还有血。

我不知道是怎么从那张大手术床上下来的，应该有护士扶我回到刚才的病床上，但是我完全没有印象。她们让我回到病床上等待20分钟再离开，可能担心出血吧，我有些头晕，身上很冷。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又想起你拉着我的手，我是多么踏实，有被宠溺的感觉。而这时，我必须克制自己容易泛滥的情绪，我必须把自己当成一个成熟而又独立的女人。而不是你在身边时，我只是一个孩子，时刻都想跟着你，还想做你的钥匙包，因为每天可以和你在一起。

你一定会骂我傻，一定很心疼我，怎么会不告诉你就自己跑去医院做流产。或许你会后悔，也想保留这个孩子。但是，一个月后，你将远赴英国留学，我怎能让你带着这份内疚和不安去远行呢？我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重新开始。不过，你没陪在我身边，也不必难过内疚，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相信，是我的早晚是我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以孩子来挽留你，更没有想过要挟你。想起一句话“你来了，我当你不会走，你走了，我当你没来过。”爱就全心去爱，将来不爱了，也不必刻意挽留。

其实，今天陪我走完全程的，还是你，你有那么大的力量传递给我，我都觉得惊奇。

吴浩，我流了你的孩子。

一阵疼痛袭来，吴浩，我恨你。

可是，吴浩，我又是如此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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