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萧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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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望星空的孩子
“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阿德勒
壹
李萧萧八岁那年，妈妈和别人跑了。
她红着眼眶坐在门槛上，等着妈妈回家。远远望去，小小的一只。
从此李萧萧幼小的心灵里空了一块，空落落的，怎么也填不满。
爸爸从此酗上了酒，天天坐在院子里那颗大梨花树下，经常一喝就是喝到昏天暗地，三十多岁的男人强撑着身子，眼尾猩红，愣是一滴泪没落下。
旁边的李萧萧看见李爸爸喝醉发着酒疯的样子，不知所措地哭了起来，那哭声能把房顶的砖瓦震下来。
……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没过多久李萧萧在学校上课的时候，突然传来了房子着火了的噩耗。
李萧萧被小伙伴叫过去的时候，就看见一排排的小萝卜头趴在窗户上看着不远处村落里熊熊燃烧的大火。
那一刻李萧萧整个世界都是空白的，她愣在原地，难以置信那是自己家烧了。
等李萧萧跑回去的时候，就看见赶来帮忙灭火的亲戚，和废墟里失魂落魄的李爸爸。
事后，他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就被生活击垮了，跪在李奶奶面前哭的像个孩子，一下子就消沉了不少……
李萧萧的头发也没人扎了，经常乱糟糟的……
她从一个备受父母呵护的小公主变成一个落难的小乞丐。
李萧萧奶奶过来看孩子，不经意间瞅见儿子萎靡不振地那损色儿，七十岁的老奶奶一把抓起门边靠着的扫把，恨铁不成钢地几扫把就打了上去。
李家家穷，就靠着李奶奶一手拉扯大六个孩子，几十年来积威甚重。
李爸爸直挺挺地坐着不闪也不躲，也不知道是感受不到身上的疼还是不敢叫疼。
经过李奶奶一番苦口婆心劝导后，失落了一年的李爸爸火速外出打工了。
贰
这一年，李萧萧九岁四年级。
李奶奶把孩子从镇上接到家里，提供食宿。
小孩子的烦恼来的快去的也快，李萧萧渐渐恢复了活泼开朗的本性，整天叽叽喳喳地到处跑，在学校同学打成一片，在家和几个姊妹玩成一片。
一代人总有一代人的思想束缚，李奶奶把养孩子当成庄稼养，忽略了孩子的内心世界。
小学学习难度一般，一般孩子都能接受，所以李萧萧小学成绩还可以。
李奶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经常和李萧萧说李妈妈抛弃了他们父女俩，她希望李萧萧可以争气，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让李妈妈将来追悔莫及。
白云苍狗，悠悠岁月悄然流逝。
转眼间，李萧萧十岁小学五年级。
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镇上有人给李爸爸牵线说亲， 说对方是自己的远房亲戚，在市里当会计，各方面条件还不错，素昧平生的两个人在电话上一通沟通交流后，说可以过来看看，见见面。
李爸爸没有着急去打工，亲自去接人见面。
相亲的第一面，来的女人身材高挑，看着就是一个精明利索的人。
餐桌上坐下来，一番了解后得知，对方离过一次婚，两段感情史，现在单身，和第一个老公有一个儿子，离婚后归对方，至于为什么离婚，据说是被老公出轨熟人一类的。
见过几次面后，那个姓余的女人就搬来了自己的全部行李，住进了李家，李萧萧从奶奶家回到了镇上。
几个月后，李爸爸和余阿姨商量了一番，就外出打工了。李萧萧依然每天去上学，出发地点从奶奶家转化成了自己家，余阿姨看着老李家以前在镇上的那间杂货铺子。
从很久之前，李萧萧就渐渐明白了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虽然她没有妈妈了，但是她觉得有人陪自己就挺好的，比如她觉得爷爷就对她很好，相对于奶奶，她更喜欢爷爷，因为奶奶只知道让她好好学习。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那时的她才渐渐懂得，原来所有人对她的好都是点到为止不多不少的刚刚好而已，即使是最唠叨的奶奶，不经意间停留在堂哥身上的目光也更多一些……
五年级那年夏天，余阿姨的儿子从市里到李萧萧家玩，李萧萧看见了不一样的余阿姨。一起来玩的还有余阿姨的妈妈、弟弟一家。
李萧萧看着比自己大四五岁的男孩儿，她有点腼腆怕生，喏喏的不敢开口打招呼。
市里的孩子晒得太阳少，看着白生生的，经常帮奶奶忙季在地里干活的李萧萧，看着自己健康的小麦色肌肤第一次陷入了沉思……
余阿姨热情洋溢地张罗着一切，又是买蔬菜水果又是买小吃零食，自从她来到李家后平生头一回去超市割了猪肉，做了一桌子好吃好喝的，李萧萧看着满桌子饭菜馋的眼睛发亮，不停使劲儿闻着厨房飘来的香味，只希望快点开饭。
但随着余阿姨一筷子一筷子地给自己儿子夹菜，其他人也都围绕着那个男孩儿热火朝天的打趣着，一片欢声笑语……
李萧萧歪着小脑袋木然地想着明明呆在自己家里，为什么自己反而更像个外人呢?
在奶奶家还能吃饱，现在每顿饭余阿姨都计算好了，她说男孩子胃口大，催促男孩儿多吃点，却明里暗里说李萧萧吃的多。
一个夏天过去，即使天天大鱼大肉满桌子饭菜，李萧萧的小瓜子脸还是更加瘦削了。
秋天升到六年级，小卖部生意门可罗雀，余阿姨去了超市打工，李萧萧开始经常性地感到饥饿，她什么都没有说，眼睛深处看见饭菜时迸发的光却悄无声息地渐渐泯灭了。
有一天，她趁着余阿姨还没有回来，给自己做了一碗米饭，偷偷地加了一个鸡蛋，吃完后迅速清洗了碗筷，收拾了现场。
但是刚下班的余阿姨还是闻到了蛋炒饭的香味，却没说什么。
李萧萧偷偷瞄了一眼余阿姨，她冷着脸一言不发的样子，让李萧萧顿时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跳的厉害，但是出乎意料地的是余阿姨不动声色的略过了这件事情。
小小的李萧萧不知道，装小零食的小袋子装的米能吃多久余阿姨心里都有数，连厨房剩几个鸡蛋都是知道的。
余阿姨依然每天中午只给李萧萧一小碗米饭吃，从而导致李萧萧在许多个饿的睡不着的夜里，望着窗口洒在地板上的月光，愈发想念之前在奶奶家的日子，……
但是她不知道余阿姨在奶奶面前表现的勤俭节约，还给奶奶买了两身衣服把老太太哄的很开心，而李奶奶也不知道余阿姨对自己儿子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连电话费都帮忙充着却没有她孙女的那一份儿。
某一次放学回家，李萧萧发现枕头底下放着钱没了，那是李爸爸给李萧萧的零花钱。
足足有六百多！对于李萧萧来说，这是一大笔钱，这笔钱在李萧萧饿的头晕眼花的时候也不曾花过，因为她知道这是小卖部找零的钱，后续才知道余阿姨发现后没收了，理由是先帮她保管起来，以后给她。
李萧萧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不过她不知道再也没有以后了。
……
以至于冬季屋外第一场雪洋洋洒洒地落下来的时候。
李萧萧被呵斥跪在冰冷的地上，余阿姨拿着实木的撑衣架连续不断地打在李萧萧背上、腿上，扬言替李爸爸好好教育孩子。
甚至还向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李奶奶，大义禀然地控诉这个偷自己钱的孩子，郑重表示这件事情触及自己底线问题了，她要离开李爸爸离开李家。
李奶奶一想自己儿子带个孩子说个媳妇儿不容易，又怕村里人讥笑看热闹，二话不说让李萧萧跪下给余阿姨认错，七十多的老太太放下身段低声下气地劝了半天才勉强安抚住对方。
最后李萧萧被打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一个多月才渐渐淡去。她有大声求饶，眼泪珠子大颗大颗地落下，余阿姨怕引来街坊邻居，越喊打的越重，直到出了气了才大发慈悲地停了手。
至始至终没有人问过李萧萧为什么偷钱？没有人关心李萧萧过的好不好？没有人知道李萧萧内心世界在渐渐荒芜……
李爸爸为了生计为了快点和余阿姨结婚，常年奔波在外，无法关注到李萧萧生活的方方面面。
叁
又一年春李萧萧十二岁，顺利小学毕业，升入了初一。
时光真的会慢慢改变所有，曾经的过去只能停留在回忆中，再也回不去了。
由于上一次的不愉快，这一年李爸爸把小卖铺转手了，带着余阿姨一起南下打工去了。
李萧萧又一次回到了村里，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地方。
经过上一次的偷钱事件，李奶奶觉得孙女李萧萧都让她亲妈妈教坏了，她绝不允许。
所以她下定决心要把李萧萧掰正。
当李潇潇被李奶奶洗脑一样的树立三观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曾经可能罪大恶极地做错了什么，现在在接受教育，就像电视剧里的劳改犯一样……
面对李奶奶的殷切教导，李萧萧无法反驳，她慷慨激昂地长篇大论，就像领导讲话一样的说教，李萧萧也无话可说。
渐渐地李萧萧觉得自己和奶奶没什么好说的了，因为李奶奶总是有自己的想法，并且一直坚信不疑。
从前祖孙之间隔的是路程的距离，如今两颗心与心之间的距离隔的是万水千山。
如果李萧萧看过了马原，就会知道意识是具有能动性的，常说的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也是这个理儿。
但是李奶奶总是以自己的想法来猜测李萧萧，因为在她眼里，孙女李萧萧已经被教成一个坏孩子了。
她却不知道自己亲手把孩子推的越来越远了……
对于孩子的第一任老师来说，如果你相信孩子是一个坏孩子，那么她终将成为一个坏孩子，如果你坚信自己的孩子是一个好孩子，那么她最坏也坏不到哪去。
李萧萧觉得终于不用挨饿了，但是又觉得活着好痛苦，她经常会听到来自李奶奶各种各样的否定:
“初中成绩太差，肯定就是玩手机玩的。”
“早就知道这个孩子心眼儿坏，长大也是个白眼狼。”
“带同学回家不让人知道，小小年纪不知道学个好。”
李萧萧无比心累地想:“我也想学好呀，我不知道怎么学好呀?”
“到底要解释几遍才能说清楚，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宁愿听别人的三言两语也要相信，那我能说什么?尤其那句‘你跟着别人走你想去哪哪去’听得让她窒息……”
“你总是限制这限制那，我怎么让你知道?到最后都要怪我?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曾经那个精灵古怪、活泼乐观的小姑娘不见了，长大后的李萧萧越来越沉默寡言。
她越来越多的时间里都是一个人待着，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怕见生人，成了一个社恐。
但李奶奶愈发犀利的言辞像一把软剑无声地刺在李萧萧心上，她感觉到无边痛苦又不知道该如何挣扎，想逃离……
她有时候会伤害自己，拿小刀一遍遍地在手腕上留下划痕，看着血珠滑落的样子，觉得美极了。
这种病态情绪困扰了李萧萧很长一段时间，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病了，她觉得这个世界很糟糕，很冷很暗很绝望……
崩溃后的李萧萧在心底默默许了一个愿望:这个世界那么好，下次她希望能选择不来了。
初中三年就在生活的吵吵闹闹中悄然流逝。
李萧萧十五岁这一年没考上高中，李爸爸知道后大发雷霆，骂了李萧萧一顿，说自己付出了多少多少血汗钱，李萧萧在电话这头沉默地听着，嘴角微勾，不发一言。
李奶奶听到消息后也感到面上无光，前天听说村里其他老姐妹儿谁谁的孙女考上了哪哪的，所以她都没眼见李萧萧。
李萧萧沉默听着亲人们失望的指责，顶着周围人谴责的目光，有些孤独。
……
最后李萧萧被李爸爸送往县里的一所技校。
余阿姨上班时突然晕倒，被急救后诊出了宫外孕，需要手术，大概要个两三万左右，李爸爸接到签字电话后就去取钱了，后来李爸爸陪着她手术养病。
李奶奶秉承着不蒸馒头争口气的原则，让李爸爸和其兄弟在村里合盖一栋楼房。
这就是在这一年，因为房子启动金的问题，李爸爸和余阿姨起了争执……
李爸爸觉得余阿姨吃公攒私，不理解他，余阿姨觉得李爸爸不是个男人，盖房子还让女人拿钱，两个人吵来吵去闹掰后，过了一阵子李爸爸想再劝劝余阿姨时，余阿姨已经攀上了另一个高枝。
这一年，余阿姨最终还是成为了别人的余阿姨。
其实无论亲情爱情友情，要经得起考验。在一个人困难的时候，在你低谷的时候，陪着你度过，永不言弃，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显而易见，李爸爸运气不好，没有碰到那个难能可贵的人……
事后，经过一年辛苦和各种艰辛挫折房子盖起来了，李奶奶也在村子里面扬眉吐气了，李爸爸却和其兄弟越走越远了，无非就是分摊不均两个人谈不拢那点事儿。
但在绝对的事实面前，李爸爸一个人单枪匹马的还是付不起一半房子的账，从此李家背负起房债。
李爸爸自己事情太多，也管不了李萧萧，学习生活都不甚了解，女儿成长过程全程都远程电话交流，后来连电话都越来越少，长大后的李萧萧出落的越发好看，也越来越沉默无声。
由于李爸爸的独断专行，直接就给李萧萧报了一个学医的专业，这一学就学了四年。
肆
岁月不堪数，故人不如初。
这一年，李萧萧十九岁了，在县里医院实习一年后，顺利去A级市里参加了考试。
成绩出来后考了四百多分，与心怡的大学擦肩而过。
录取通知书寄来那天，她迷茫地看着远方，不知道未来在哪个方向。
夜里雨淅淅沥沥地顺着树叶落下，李萧萧侧躺在床上，无声的泪珠划过脸庞销声匿迹在被子里。
她曾把尊严踩在脚下，卑微地求了所有能求的人帮帮自己，面对高额的学费，没有人理会李萧萧的请求。
走在村口，李萧萧拉着行李箱，回头侧望，泪无声落下，自嘲一笑，没入人流。
李萧萧只身去了当地最大的一家大酒店当学徒，从点滴做起，一开始是服务员，负责传菜打扫卫生坐台，后来转到了后厨洗菜、给负责采购的师傅打下手，再后来就当了学菜的学徒，几年里甚少归家。
平淡无奇地出生，到如今成为忙忙碌碌的芸芸众生，李萧萧从没有被选择过，从没有被肯定过。
从前的她活在世俗的枷锁中，活的痛苦，她想换一个地方，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活。
这一年，李萧萧二十五岁，出落的愈发亭亭玉立，由于小时候营养不良形成的满头华发也被李萧萧染的乌黑亮丽，一缕染成了靛蓝色，不施粉黛的脸上看上去清纯甜美，着装时尚前卫，不穿工作服的她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位清冷知性大姐姐。
做学徒的这几年，李萧萧觉得很累很累，每天有看不完的包厢，善不完的后，还有一群自以为是的底层宰渣说教她，让她很不耐烦又觉得可笑，她一点一点努力，用挣来的钱买了笔记本电脑，给自己换了新手机，后来在网上学了很多关于餐饮方面的知识，提升了眼界与能力，关于未来，李萧萧有了更多新的规划，她果断地辞了职。
二十多岁的她去了A级市打拼，还是从酒店底层做起，这几年她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闲暇之余也去考了厨师证。
日子一点一点地过着，李萧萧也曾碰到怦然心动的男孩儿，对方阳光开朗、家境优渥。
在A级市偶然认识后，男孩缕缕制造机会偶遇，最终不厌其烦的李萧萧思索再三还是拒绝了对方，她怕把自己的一颗心丢了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个人自由自在，挺好，她对自己说。
出来打拼后，李萧萧下意识地很抗拒回家这件事，过去总会勾起她不好的回忆。
……
李奶奶故去已经十几个年头了，李奶奶去世那一次，李萧萧最终还是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土，看着灵堂上的黑白照片，她缓缓地跪了下去，起来的那瞬，泪光划过……
环顾周围记忆里熟悉的一切，李萧萧满目复杂，最终泣不成声……
李爸爸也渐渐老成了一个老头，李萧萧渐渐地手上有了点积蓄，偶尔会回去看看，只不过每次李老头说起女儿的婚事的时候，都会迎来李萧萧的沉默。
李萧萧想，从童年起，我便独自一个人，照顾着历代星辰，又怎么习惯得了另一个人插足其中……
回顾前半生，三十六岁的李萧萧只觉得一团乱麻，喘不来气来，远不如一个人自由且随意。
那天阳光明媚，李萧萧去了A级市最大的游乐园放松。
摩天轮上，她向远方眺望，不经意间，与一个帅气阳光的男人对视良久……
是他，两人遥遥相望良久，她回以一笑，擦肩而过，没入人海……
人间俗事太多，不如一个人看日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