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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森林(13)

2016-12-30  本文已影响11人  江隅

第十三章

下雪了。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我看着远处忧郁而苍茫的山峦,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干净。飞转流逝的雪花,擦过我冰凉麻木的脸颊,落在康乔飞扬的头发上。冷风吹过耳际,我仿佛听到了远在远方的浪涛声,我想着,等到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这个沉默寡言的世界将会是另一个样子,耀眼,夺目,动人心弦。那个时候,我无可救药的觉得,这一切可见与不可见的苦难都会过去的,美好的生活就在离我不过几里地的山坡上,等着我。

人工湖的水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雪花落在冰面上。我把手伸进康乔棉衣的口袋里,她的手背紧贴着我的手背,我突然间在脑海里蹦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我们会永远这样走下去,会永远这样活下去,生生世世,被仇恨和爱捆绑着。没错,生生世世。可是,再过不到七十二个小时,康乔就要死了。

当然,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她就要死了。她自己也不知道。

“今年冬天真冷。”她缩着脖子,打了个哆嗦。

“每年的冬天都很冷。”我用颤抖的声音回应她。

“你说古留梦现在在做什么?”她突然问。

“不知道。”我看着洋洋洒洒的雪花,茫然的说,“我不知道。”

“知寒,如果有一天你死了,你想带走什么东西?”她歪着脑袋问我。

“人一旦死了,就什么也带不走。”我提醒她说。

“跟你说话可真没劲。”她俏皮的翻了个白眼,说,“要是有一天我死了,我就带走我的日记本。”

“你居然还写日记?”我想,我对她有那么一点儿刮目相看了。

“那当然了。”她蔑视的瞥了我一眼,接着煽情的说,“因为记忆是一种弥足珍贵的东西。”

“因为记忆里有江枫?”我尖锐的问她。

“你只答对了一半。”她有些惊愕的看着我。

“另一半是什么?”

“秘密。”她耸耸肩。

后来,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我们继续在雪天里漫无目的走着,直到靠近它,再靠近它的时候。是我先开口说的话。

“这里曾经是个书店。”我看着五颜六色的纸花,对着冷风说。

“这个花圈店吗?”康乔不由的往前走了走,踮着脚好奇的往里面看了看,“可真漂亮。”

“后来,那个书店的老板走了。”

“为什么?”她漫不经心的问。

“为什么?”我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然后,无奈的摇摇头,“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吧——”

“你认识他?”

“谁?”

“那个书店的老板?”

“认识。”我说,“高中的时候,那天在下雨,我和陈茜在他书店里避雨,于是就莫名其妙的认识了。后来,我们经常逃课来店里看电影。再后来,江枫来了,他是在高二那年来的。”

康乔呆呆的没有说话,出神的看着前面的什么地方。

“想什么呢?”我用身体撞了她一下。

她立刻醒过来,“没什么,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起过的那个流浪歌手吧?我突然就想起他来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还是每天晚上出去唱歌。”

“他叫杜维诺。”我说。

“谁?”康乔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书店的老板。”我告诉他。也是那个流浪歌手。但是,我没有告诉她这些,因为我觉得那并不重要。康乔在乎的并不是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当然了,如果我们愿意的话,其实,所有的事都可以变成无关紧要的小事,只不过,这很难。

“他就是你跟我说起过的那个朋友吧?那个梦想着有一天能够一边抱着吉他在大街上卖唱,一边周游世界的朋友,对吗?”她可真是冰雪聪颖。

“对。”我简短的说。

“杜知寒,我可真嫉妒你。”她很喜欢对我说这句话。

2009年1月22日,康乔死了。

我们正在看电影,乱世佳人,康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她想去楼下买麻辣串。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就倒了下去,好像被大风折断的树苗。医生说那是猝死。当时,江枫难以置信的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康乔,他没有眼泪,一滴都没有。梁辉想蹲下去抱起康乔,可是被江枫一把推开了,他对梁辉说,“闪开。”

“乔乔,我带回家。”江枫把康乔抱在怀里,走到我的面前凄然的看着我说,“知寒,现在你该满意了吧?她死了,这个贱女人死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谁能够糟蹋你的爱情了。”

“你什么意思?”我努力的控制着自己,难以置信的看着江枫,“你认为我希望她死?”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痛苦的笑了笑,悲楚的看着我说,“你怎么会希望她死呢?我的知寒那么善良,她怎么会呢?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看,我们两个终于可以安安稳稳的在一起了,不会再有人来打扰我们了。”

“你混蛋!”我愤怒的给了他一个耳光。我看着他,一步一步的往后倒退着,眼泪就要掉下来了,我那么爱他,他怎么可以这么看我?

“知寒。”梁辉从后面扶了我一把,“你没事吧?”

我坚强的摇摇头,我没事,我不会有事的。康乔死了,我很难过,江枫,随便你怎么说吧。我是恨过她,可是,谁没恨过?

后来,康乔被葬在了她的故乡,那个属于她和江枫的故乡。

“看见国旗了吗?”江枫兴奋的指着远处说,“那就是我和康乔上小学的地方。”

“奥——”梁辉看起来有点儿闷闷不乐的看着远处。

“你们两个小时候就开始谈恋爱了吗?”我大声的问走在前面的江枫,然后,看了梁辉一眼,“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嗯。”他阴郁的答应了一声。康乔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

“别难过了。”我看一眼江枫,安慰他说,“你看,最难过的人都走出来了,你也要加油啊。”

“我没他那么会装。”他苦笑。

“你刚才问我什么?”江枫停下来笑着问我。

“我问你,你和康乔是不是从小就勾搭在一起了!”我挑衅的看着他,大声笑着说。

“怎么可能?”江枫得意的扬了扬眉毛,“刚开始的时候,是她暗恋我。”

我和梁辉听罢,立刻同时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爱信不信!”江枫翻白眼。

回到学校的时候,我从康乔的遗物里面找到了她的日记本,我很想看看那里面都写了些什么,可是我没有这么做。因为我害怕,她那些弥足珍贵的记忆会一不小心伤害到我,无论如何,我得开始学着保护自己。

后来,我自作主张的把康乔的日记本送给了江枫,我觉得,那也许本该就是属于他的东西。

“这是什么?”江枫端详了一会儿日记本的封面,问我。

“日记本。”我告诉他。

“谁的?”他茫然的看着我。

“康乔的。”我说。

他什么都没说,就把日记本扔进了垃圾箱。

“你疯了吧?”我瞪着他。

“依我看,是你疯了才对。”他说。

“你不想看看里面都写了些什么吗?”我问他。

他很干脆的说,“不想。”

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这时候,我突然想起这个来。阳光落进江枫的眼睛里,他正迷瞪着眼睛看着我。我突然很煽情的走上前去抱紧他,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美妙的错觉,我的江枫又回来了。

我问他,“江枫,我们的爱情难道真的就这样完蛋了吗?”

“不会的,知寒,我不准你说这样的傻话。”他用手拍拍我的头。

“可是康乔死了,你也跟着她一起死了。”我攥紧拳头。

“知寒,求你了,别说了好吗?你知道的,我不能没有你。”他痛苦的说。

我挣脱出他的怀抱,突然笑着问他,“你还记得我们上高中那会儿吗?那条两边种满合欢树的小路。”“当然记得,我们总是在那里约会,因为那里人烟稀少。”他也笑了,“也是在那里,我们两个第一次接吻。”“可是那并不是我的初吻。”我同情的看着他。他显然有点儿难以接受,“你怎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也没问我呀?”我无辜的看着他。“简直是岂有此理!”他气呼呼的说。

然后,我们又去了那条小路。不过此刻是冬天,我们再也不会被合欢花的香气给灌醉了。

“你看,我们就是在那棵树的边上接吻的。”他指着前面一棵树,兴奋说。

“这你都记得?”我敬佩的看着他。

“那当然了,从南边数第十八棵树。”他得意的说,“而且,那时我们刚好十八岁。”

“真的假的?”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就像是老天爷安排的一样。”他憧憬的笑笑,不由分手的抓起我的手,“跟我来。”我们跑到那棵树下。

“你看,我刻的字还在呢。”他深情的摸索着树上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什么字?”我好奇的凑过去。

“天长地久。”他直视着我。

天长地久,真好。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好像又回到了我的中学时代,那个有做不完的模拟试题,背不完的唐诗宋词,唱不完的风花雪月,看不完的悲欢离合的中学时代。那个有江枫,有陈茜,有杜维诺的中学时代。我甚至觉得一切都仿佛还来得及,而对于死去的康乔,走散的古留梦,有点儿傻又有点儿执着的梁辉,他们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我们去东明看看吧。”我对他说。

他说,“好。”

东明中学的冬天还是老样子,骄傲而荒凉。现在是上课时间,所以校园里很安静,静的我甚至都能听到藏匿在泥土里的悄悄话。阳光涂了一身,我觉得好温暖。

“苦楝。”江枫看着前面的一棵树,笑笑说。

“也叫洋花森。”我愉快的补充道。

“那时候,我们两个很喜欢坐在这里听MP3,一人一个耳机。罗大佑,嗯,还有水木年华。”他笑笑,情不自禁的唱起来,“穿过运动场让雨,淋湿我羞涩的你,何时变孤寂,躲在墙角里偷偷的哭泣,我忧郁的你,有谁会懂你。爱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不懂永远,我不懂自己。爱是什么,我会不知道——,谁能懂永远,谁能懂自己——”

“你唱的可真好听。”我由衷的看着他。

他没理会我,继续唱他的。穿过运动场让雨,淋湿我羞涩的你,何时变孤寂,躲在墙角里偷偷的哭泣,我忧郁的你,不许谁懂你——

“够了,不要再唱了。”我生硬的打断他。

“是啊,我们总是喜欢来这里听歌。”他满脸留恋的表情。

“也喜欢来这里吵架。”我残忍的提醒他。

“还不都是因为你太任性,总是喜欢因为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就跟我大吵大闹。”他扫兴的睥睨着我。

“才不是!”我抗议。

“就是!”他坚持。

“怎么可能,我这么善解人意!”我继续为自己辩护。

“你总是努力装出一幅无所谓的样子,可是,你比谁都计较。小肚鸡肠。”他越说越离谱。依我看,他是想成心气死我。

“可是你从来都不肯让着我!”我指责他。

“难道我还不够让着你吗?你生气了,还不都是我来哄你。”他不满的嘟囔着。

我火了。“可每次都是你惹我生气的!”

他知趣的摆摆手,表示不愿意跟我吵架,“算了,算了——”他站起来,心平气和的看着我说,“我们去操场上走走吧。”

“也好。”我闷闷的点了点头。

我们开始沿着操场上的跑道走。我偷偷的瞄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正在想什么。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万籁俱寂,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生长着怎么也化不完的雪。就在那棵柳树的前面,我狠狠地摔过一跤,在学校有一年的春季运动会上。在那个转弯的地方,我捡到过一个精致的粉红色钱包,里面有一封信和两枚一元面值的硬币。旁边是个有点儿简陋的篮球场,我就曾坐在旁边的水泥台阶上,看江枫打篮球比赛。篮球场的北边是个羽毛球场,我和陈茜在那里打过羽毛球,她是个左撇子。再往北,是一条两边种满梧桐树的小路,就是在那条小路上,我和江枫曾经讨论着将来上大学要去的某个城市。

“你在想什么呢?知寒。”他突然开口问我。

“我在想你在想什么。”我轻而易举的就踢飞了脚边的一颗石子。

“我什么也没想。”他肯定在撒谎。

“骗人。”我揭穿他。

“要是杜维诺没走就好了,我们还可以去他那里喝一杯。”快要走出操场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来,“就是在这里——”

“这里?这里怎么了?”我迷惑的看着他。

“我第一次背叛你的地方。”他平静的看着我说。

“你什么意思?”我简直一头雾水。

“高三那年,大概还有四个月就要高考的时候,康乔来了。我没想到她会跑来找我,我们两个人就站在这个地方,她说她爱我。那时候,我突然就想到了你,知寒,我真的不知道到该怎么办了,你那么美好,我不想伤害你。”

“可是你已经伤害了,你这个伪君子!”我气呼呼的提醒他。

“对不起。”他歉意的笑了笑,“可是,我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我做不到。”

“所以你就脚踏两只船?”我问他。

“算是吧。”他轻松的吐了口气,问我,“你饿不饿,我们去吃点东西怎么样?”

然后,我们两个人默契的说,“拉——面——”

是学校门口的那家拉面馆,味道一点儿都没变,这个世上总有什么东西,是不会那么轻易改变的。

“牛肉给你。”江枫把碗里仅有的两片牛肉放到我的碗里,跟高中的时候,一模一样。

“谢谢。”我哑然失笑。

“以前,我把我以前的牛肉夹到你碗里的时候,你从来都不会说谢谢。”他凄然的看着我。

“不要缅怀过去了,会消化不良的。”我看着碗里的牛肉片。

他说,“奥。”然后,他就开始一心一意的吃面。

以前。以前不就在那里吗?一棵树的旁边,一条小路上,一首歌里,篮球场周围的水泥台阶上,操场那尘土飞扬的跑道上,爬满青苔的墙角处,某个突如其来的雨季里……我们刚才都已经重温过了,不是吗?它们在那里,而且会一直在那里,即使有一天,我们得了一种名字叫做“失忆”的病。可是,江枫,我们两个心知肚明,我们今天来到这里,站在“曾经”的面前,并不是来重温旧梦的,而是来道别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的爱情一开始被种在了这里,我们就只能在这里试着做个漂亮的了断。

下课铃响了。一对穿着校服神气活现的小情侣坐到我们旁边,要了两碗牛肉拉面。当那个男孩儿把自己碗里的牛肉送到女孩儿碗里的时候,我和江枫都笑了。他们多像当年的杜知寒和江枫啊。这大概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觉得,重蹈覆辙原来是一件这么浪漫动人的事情。

“这次算我请客好吗?”他说完,低下头去喝了一口拉面汤,有一片香菜叶沾在了他的嘴唇上。

我说,“还是算了吧,我不想欠你的。”

他笑着说,“那好,你来请,算我欠你的。”

我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说,“你欠我的已经够多了。”我打开钱包,开始数零钱。

他不以为然,“是啊,是已经够多的了,所以,也就不差这一碗拉面了。”

“去死吧你!”这是我的口头禅。

我和江枫走出拉面馆,闯进倾泻而下的阳光里,天是蓝色的,云是白色的。我把手揣进口袋,自顾自的走到路边公交站牌旁,1路,2,路,15路,56路车会途经这里,当公交车缓缓地停下来,自动车门打开后,有人从后门跳下来,有人从前门跳上车,有人坐过站,有人搭错车,还有的人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站牌的斜对面新开了一家网吧,网吧的名字叫往事如枫,网吧的门玻璃上大摇大摆的贴着,未成年人禁止入内,可是,进进出出的全都是未成年人。这家网吧以前是一家品牌童装店,不过,看来是倒闭了,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虽然都是赚未成年人的钱,但是很显然,开网吧比卖衣服赚钱。往前走不到一百米就是十字路口了,红灯亮起来了,当我们走到路口的时候,还剩下十五秒。我用这十五秒中的五秒钟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我发现它光芒四射,很耀眼。又用五秒钟把刚才和江枫一起重温过的曾经又重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安静而零落的校园,那棵高大挺拔的苦楝树,我喜欢和江枫一起听的几首歌,空空荡荡的操场和跑道,我摔过一跤的地方,我捡到的那个粉红色的钱包,还没有化完的已经变得僵硬的雪,长满青苔的墙角,篮球场周围的那些水泥台阶,一条两边种满梧桐树的静谧的小路,还有一条小路,那两边种的合欢树……我本来还想再想想别的什么的,可是我只有五秒钟,而时间时间已经到了。我还有最后的五秒钟,我用这最后的五秒钟给了站在我旁边的江枫一个尽量灿烂而悠长的微笑,然后在绿灯亮起的前一秒钟我问他,“绿灯了,我们两个谁先走?”

他看着我,愣了愣,然后,掐掉嘴里的半截香烟,回应了我一个同样灿烂而悠长的微笑,他用行动告诉,他要先走。也好。我看到他的脚有些艰难的抬起来,他一步一步的朝着路的中间,朝着路的对面走过去,我希望他走的快一点儿,也希望他走的慢一点儿,他的背影慢慢地,慢慢地,稀释在浓墨重彩的人世间。我的爱情,不,是我们的爱情,此刻,它正在孤零零的躺在柏油马路的中央,等待着某一辆面容憔悴的汽车,穿过它气若游丝的身体,把它变成碎片,变成粉末,最后,当一阵风吹过的时候,它就变成了飘浮在空气里的尘埃,永世不得超生。

是的,我爱情就这样死掉了。可是,谁的爱情没有死过?有几个人的爱情能够长命百岁?

第二年的夏天我毕业了。离开学校的那天,天上下着毛毛雨。我拉着我的行李箱,走到那个十字路口的时候,突然想自己跟自己玩一个游戏。绿灯快要熄灭了,于是,我做了个决定,在红灯亮起来的时候,我就开始往前走,我想看看在这均匀跳动的七十秒里,我是被车撞死了,还是活着走到了路的对面。结果是,我没能走到路的对面,但是,我活着。就这样,一场有惊无险的车祸,把那个名字叫做康敬安的男人别别扭扭的推进了我的生命里。

梁辉最近总是来我们家蹭吃蹭喝。新闻联播开始了,此刻,外面正在下雨,而且是暴风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了,看来天空也该补一补了。我出神的看了一会儿窗外的大雨,然后,低下头继续吃饭。梁辉一边吃着萝卜条一边用脚在桌子底下踢了我一脚。我抬起头看着他。

“我今晚能不回去了吗?”他壮着胆子问。

“不能。”我又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势,然后,冷酷的说。

“可是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他可怜巴巴的看着我。

“今晚就别走了,这么大的雨,在这里凑活一晚吧。”妈妈高兴的接过话茬儿说。

我没说话,继续吃饭。

“罗京是哪一年死的?”杜知杉突然发问。

“2009年。”我和梁辉几乎异口同声的说。

接着,我又犹豫的补充道,“跟康乔是同一年死的。”我知道,我可能是说错话了,从梁辉的表情里可以推断出来。

“康乔是谁?”杜知杉不懂就问。

“管你什么事?!”我厉色。

“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梁辉干笑着说,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太自然,有点儿扭曲。

“这么多菜都堵不住你的嘴!”妈妈怒视着杜知杉,“吃晚饭,就洗碗去,你都多大了?从来都不干家务活!”

杜知杉调皮的做了个鬼脸,扒拉了几口饭,就抱着碗筷灰溜溜的钻进了厨房。自从爸爸死后,这家伙变了很多,这我觉得他越来越像个孝子了。

“对不起啊。”我散开头发,坐到梁辉的身边,他正在拿着遥控器孜孜不倦的换台。

“什么?”他不解的看着我。

“不该又提起康乔的。”我歉意的看着他,江枫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康乔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只是让他藏起来了。

“我今晚想跟你一起睡。”他压着嗓子,色色的对我说。

“你休想。”我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那我睡哪儿?”他委屈的说。

“不能睡我房间,我不习惯跟男人一块睡,太别扭了。”杜知杉这小子的耳朵可真尖,我也想踹他一脚,但是,被他灵巧的躲开了。

“客厅。”我无比同情的看着可怜巴巴的梁辉,说。

我关上灯,躺在床上,除了噼里啪啦的下雨声我几乎什么也听不到。于是,那片森林就鬼鬼祟祟的闯进来了,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她了。我看见了那只狡猾的白色的小松鼠,它正蹲在树杈上看着我。“你去哪里了?让我一顿好找。”我拍拍身上的尘土问它。“找我?你为什么要找我?”它迷惑的看着我。“我也不知道,可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说。“你知道你为什么找不到我吗?”它从树杈上跳下来,眨巴着它那滚圆的眼睛看着我。“因为你藏的太好了。”我说。它摇了摇毛茸茸的小脑袋,忧伤的说,“我根本就没有藏起来,我一直都在这里,是你自己迷路了。”我没说话,我看着它天真的眼神,多情的胡子,忧伤的爪子,妩媚的尾巴,我不想说话。云彩散去,太阳出来了。我的身上落满了被交织缠绵的树枝切碎的阳光的碎片。

“杜知寒——”梁辉轻轻一推,我就醒了。

“作死吗你?!三更半夜的!”我瞪了他一眼,只是黑夜很深,他看不见。

“知寒,我睡不着。”他压低嗓子说。

“你睡不着管我什么事?”我不满的嘟嚷着,然后,爬起来打开台灯。黑夜被扯破,他站在我床边,身上裹着一条毯子。

“今晚我想在你床上睡。”他简直是痴心妄想。

“滚出去。”我坐起来,朝着他凶巴巴的砸了个枕头。被他灵巧的接住了。

“今天晚上,我在这里睡定了。”他死皮赖脸的说,把枕头又给我砸回来。

“你要是敢在我床上睡,我就喊我妈!”我吓唬他。

“你要是敢喊你妈,我就敢把裤子脱了。”他简直就是个无赖。

关上灯,黑夜在瞬间,卷土重来。我把我的单人床分了一半给梁辉,外面的雨小了一些,我能很清楚的听到梁辉的呼吸声。

“梁辉,你睡着了吗?”我知道我在明知故问。

“没。”他说。

我问,“你在想什么呢?”

他答,“想我妈呢。”

“想你妈什么?”我想翻了身,可是,我发现我被卡在梁辉和墙之间,根本就动不了。

“想我妈为什么会嫁给我爸?”他在叹气。

我笑了笑,没说话。

“你笑什么?”

“没什么。”

“那你呢?你在想什么呢?”他干脆侧过身子,面朝向我。他的气息游荡在我的耳际边上,好像有风吹过。

“我在想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我瞎扯。其实,我正在想江枫说的那句话,他说,杜知寒,这辈子我只深深地爱过一个人。我在想,那个人的名字是叫杜知寒,还是叫康乔。

“奥。”他闷闷的说。

“杜知寒,我们高中以前都住在扬城,而且还在同一所高中上学,我怎么就从来没碰见过你呢?”他问我。

“你初中在哪里上的?”我艰难的侧了侧身,背对着他。

“北海学校。”他说,“怎么了?”

“我也是啊。”我说。

“真的假的?”很显然,他难以置信。

“所以说,缘分跟我们是不是在同一个城市里生活,是不是在同一所学校上学,是不是都喜欢去幸福广场放风撒野,没有多大的关系。”我点化他。

“那倒是。”他太聪明了,一点就通。

“有时候,我就在想,也许我们以前已经遇见过很多次了,比如,早上在路边买包子的时候,下雨天在屋檐下避雨的时候,放学骑着单车回家的时候,周末在公园里散步的时候,去超市里买零食的时候,过某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去面馆吃拉面的时候,去书店买书的时候,坐公交车的时候。”他停了停,继续说,“总之,就是这样。可是,那时我们并不认识,就像现在的那些陌生人一样,虽然我们离的那么近,甚至他的肩膀紧贴着你的肩膀,可我们还是记不住对方。除非他揍了你一顿,或者你揍了他一顿。”

“嗯,也许你说的没错,可是,你想说明什么?”我有点儿困了。

“江枫那孙子离你那么远,我却离你这么近,可你呢?还是先认识了他。你看,这就是缘分,它总是喜欢舍近求远。我想说明的就是这个。”他大动干戈的翻了身,跟我背对着,“知寒,我恨缘分,恨死它了!”他的语气听起来狠狠的。

“你恨遇见康乔吗?”我问他。

“对,我恨遇见康乔,也恨遇见古留梦,更恨没有早一点儿遇见你。”我感觉的到,他笑了。

“梁辉。”我转过身着,抱住他。

他任由我从背后抱着他,“知寒,你知道吗?我差一点儿就回不来了。你说,要是我没有选择回来的话,我们两个今天会是什么样子?”

“可是你回来了。”我抱紧他。

“是,我回来了。”他深呼吸,“看来,老天爷还不糊涂,他让我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去的,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雨停了。梁辉正坐在写字台前翻我的相册。他朝我笑笑,然后,举起相册,指着我五六岁时候的照片问我,“这个是你吗?知寒。”“那个?”我努力睁大眼睛。“这个。”他又指了指。我向前凑了凑,点点头说,“是我,好像是五六岁的时候照的。”“你小的时候怎么这么胖?而且还穿的这么老土?”他愉快的嘲笑我。“要你管!”我凶他。他吐吐舌头,看着天花板说,“杜知寒,你说我们是生个男孩儿,还是生个女孩儿?”

我轻快的推开蓝宝石的玻璃门,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窃窃私语的杜知杉和陈茜。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肯定是杜知杉正在跟陈茜八卦我和梁辉。这个吃里扒外的小混蛋,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我要修理他。

“美女,昨晚睡得好吗?”陈茜朝我抛了个销魂的媚眼,阴阳怪气的说。

“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说呢?”我故意冷着一张脸,顺便瞪了一眼旁边的杜知杉,“还不快去干活儿?!小心我把你扫地出门!”

他努努嘴巴,扔给我一句,“我可是你亲弟弟。”就故意夸张的扭着屁股,没事找事干去了。

“那你呢?你昨天不是说要去相亲吗?那男的怎么样?是不是一见到你就流口水?”我把包甩到一边,笑着问她。

她痛苦的朝我摆摆手,表情夸张的说,“其丑无比。”

我让他逗笑了。

“不会吧?听说是个海龟,不至于啊——”我端详着她,这女人最近迷上了烟熏妆,整天跟个妖精似的。

“信不信由你,反正是奇丑。”她高兴的呷了一口咖啡。

“那个海龟今年多大?”我又问。

“三十六,谈过一次恋爱,从没结过婚。”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

就在这时候,他进来了。怎么说呢?算是一个足够让女人以及部分小女孩儿想入非非的男人。他没有跟别人一样,找个喜欢的位置坐下来,然后,跟服务生要一杯拿铁或者卡布奇诺。他径直朝着我和陈茜的方向走过来,在靠近吧台还有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他停了下来,然后,迷人的笑了笑说,“一杯拿铁,谢谢。”这话很显然,是对陈茜说。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妈的,陈茜终于要转运了。

“谁啊?”我问陈茜。

“那个海龟。”陈茜灵魂出窍的说。

“他不是其丑无比吗?”我偷偷拧了陈茜一把,故意生气的说,“你不是说他其丑无比吗?”

“说来话长。”她看起来不太高兴。

“那就长话短说。”我不依不饶。

“长话短说?”她忧伤的笑了笑,无比简练的说,“你让我耍了。”

“死去!”我看着她婀娜的背影,怒气冲冲的笑了笑。

后来,那个男人走了以后,我问陈茜,为什么要说他其丑无比。她忧伤的吐了几个烟圈儿,对我说,她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我猜,她八成是爱上那个海龟了。以前,我一直觉得陈茜是个勇敢的女人,她敢爱,敢恨,敢拼了命的往前飞。可是如今,她居然因为一个单薄的“爱”字,害怕了。在外闯荡的那么多年,岁月终于还是给了她骄傲的自卑,而我却无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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