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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黑

2023-11-23  本文已影响0人  山谷野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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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一个傍晚,爱枝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李大嗓家打麻将,而是躺在屋里,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女儿露露去奶奶家过暑假了。

屋里的床单刚洗过,一条褶皱都没有,平展展地铺在靠窗的床上,带着一股香皂的味道。窗外的夕阳已慢慢落下,由于住的是一楼,被对面的楼房挡着,屋里的光线暗了许多。

二黑还没有回来,近来他更加变本加厉地喝起酒来,似乎觉得这是对爱枝惩罚的最好方法。

“我就是让你面子扫地,”他说,“让大家看看,二黑让他媳妇戴绿帽子心情不爽。”

“我没有,是你自己不思上进,每天酒气熏天地回来,还说我。”我指着屋里的陈设。“我不指望家里有多豪华,只希望能干干净净,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你没有,谁信呢?李爱民媳妇平白无故地就跑到李大嗓家掀麻将桌?你们俩天天出双入对一起上班下班还一起打麻将,你听听人们背后怎么说的?你把我当什么了?”

“啪”,酒杯落地的声音,紧接着“砰”地一声,二黑摔门而去。

爱枝生在农村,家里连肥皂都买不起,母亲也会把床单被褥洗得干干净净,晒在院里,盖时有一股阳光的味道。爱枝也从小爱干净,她一心希望能像城里人一样过体面的生活。

在她21岁那年,二黑的三姑——也是他们的远房亲戚,过来提亲,爱枝就这样嫁给了二黑。理由很简单,他在城里是个国营工,跟他结婚能找个稳定工作,不用在这个小村子里受苦。

结了婚才发现二黑爱喝酒,没啥文化。除了有份正式工作,和爱枝几乎没有什么话题可以聊,他们有太多不同。

后来有了女儿露露,二黑做了父亲收敛一些,不经常喝酒,还会和女儿玩。但是前些天二黑听到了一些关于妻子和李爱民的流言蜚语,喝酒也越发凶了起来。

李爱民是和爱枝一个单位的,个子不高,人长得很精神,不像一般男人那样邋遢。在工作上有啥不懂的地方他也会耐心解释,说话也文雅,不像二黑那么粗鲁。爱枝虽来自小地方,但她上过学,想过有尊严被尊重的生活。

爱枝初来这个城市,不会说普通话,和周围的人沟通不畅,只去熟悉的李大嗓家打打麻将,在村子里人们一年忙到头,冬天没地种就是打牌打麻将来消磨时光。,恰巧李爱民也常去。他们又在一个单位上班,路上碰见一起走,这便有了闲话。

李爱民的媳妇脾气不好,两个人感情不和。李爱民也常和爱枝发发牢骚。同病相怜,爱枝理解他,但是她没有想过离开二黑,毕竟离婚是件丢人的事情,何况还有女儿露露,她也知道二黑虽人粗鲁些,心还是好的。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爱枝的思绪。她开门,露露的同学小娜站在门口,说:“阿姨,快出来看看吧,叔叔喝多了。”

爱枝连忙跑出去,只见二黑跌跌撞撞地走进楼道来,胳膊上、裤腿上沾着一些泥巴,后面跟着一群起哄的孩子。爱枝要扶他,二黑一把甩开她径自进了屋。爱枝关上门,把那些好奇的小脑袋关在了门外。

二黑一进屋便往床上倒去,爱枝看着他沾满泥水的衣服苦笑了一声走过去。顿时,一股刺鼻的酒精味直冲进鼻子,她屏住呼吸把那双已面目全非的鞋子脱掉,袜子散出的汗味立刻弥漫开来。爱枝把袜子子一把揪下来,放到脚盆里,随手拉过一条毛巾被给二黑盖上。二黑不安稳地躺着,浑身燥热,把毛巾被一把拉到一边,四仰八叉地就“大”字形倒在床上。

爱枝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屋内混合的酒精和脚汗味让她窒息,她在窗前吹着风,回头看看二黑黑。

这时二黑猛地一翻身,“哇”的一声吐在了地上。一股更刺鼻的酒味窜到鼻子里,爱枝支撑不住了,一阵反胃,肚里翻江倒海,像是住进了孙悟空。她跑到门边拿起盆呕吐起来。

一切归于平静,爱枝默默地收拾残局,去水房打水,把地上的污秽收拾干净,一遍遍擦洗,再洒上消毒液。

这一遍遍流程是她熟悉的,她一遍遍地清理现场,一遍遍想用那柠檬味的香皂把这难闻的味道抹掉。她每次以为自己成功,但是不过几天,这难闻的味道再次袭来。

她就像那个洗煤的孩子,把一块煤放在水龙头下认真地冲洗,用刷子刷,用手搓,可是它黑得那么晶亮,黑得那么彻底。

爱枝的眼泪掉到了手上,一遍遍擦洗等来的只是刺鼻的酒味,污秽的呕吐物,众人的嘲笑眼神,那点可怜香味瞬间飘散殆尽。总有一天,她也象那一缕香,终会被这刺鼻的味道掩盖起来,直至湮没吧。

她突然愤慨起来,想起了那些捂着嘴窃窃私语的人和那些不屑的眼光。我和李爱民在一起说话怎么了?我只是想有一个人来理解我,这也有错么?

从那以后,她还是照样去李大嗓家打麻将,还是照样和李爱民一起走。她把头抬得高高的。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说去吧,让唾沫星子来得更猛烈些吧,那也比被酒精和一堆呕吐物淹死强。

二黑喝得更频繁了,那一天,爱枝等了一夜也没有等到他回来。他掉到了敞开的井盖里,发现时已经没有呼吸了。

爱枝第二天接到电话,来到了医院抢救室,看着他安静地躺在那里,他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爱枝看着他,伸出手摸着他的脸,突然双手攥成拳头捶打着二黑的胸膛,“哇”地一声哭出来。

处理完二黑的后事,爱枝带着露露搬家了,离开了那座老楼房,依然带着那块柠檬味的香皂。

她们找了一间没有酒精味的房子。她总做梦,梦见二黑踉踉跄跄地向她走来;梦见那幢有点昏暗的一楼;梦见李爱民的媳妇盯着她,眼里透着恨意;梦见二黑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不管是哪个画面,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酒精味。

她明白了,那不是一种味道,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走到哪里都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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