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归期
“喂,是谁呀!”母亲像是在做饭,噼里啪啦的烧柴声音和她的声音一起传进电话里。
那一瞬间我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本来准备好的说辞,像是被一块巨石堵在了嗓子眼里。
“说话呀,你是打错了不,不说话我可挂了!”母亲粗狂爽朗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别,妈,是我,小月!”生怕母亲挂断电话,我赶紧语无伦次的说道,嗓音有些尖细,也有些颤抖,落在自己的耳朵里都有些许不适。
电话那头却在我说出这句话时,变的安静了许多,刚才嘈杂的声音瞬间消失了,我心下一惊,赶紧将手机从脸侧移开,想看看母亲是否已经挂断了电话。
看见通话时间还在不断的读秒,母亲的哽咽声代替了刚才所消失的嘈杂声音,像是一股强力的电流直击我的心脏……
一.
五年前我刚刚小学六年级毕业,从离家很近的小学来到了离家里有一段距离的初中。
因为成绩不是太好,所以来到这所普通的学区初中已经算是很幸运了,母亲也很高兴,因为她每天都唉声叹气,生怕我哪里也考不上。
其实母亲也算是一个有些不幸的人,年代包办婚姻,被父亲家里的几头牛加上五百块钱直接买了回去。
父亲好赌,经常把家里所有的活都撂给母亲,自己穿着那件黑的发亮的破棉袄去同村西头的一户人家里打麻将,就连我和弟弟的出生,也没有让父亲改掉这个陋习。
毫不夸张的说,是母亲自己一边干活一边拉扯着我们姐弟。
或许是上天觉得父亲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父亲赌博后回家,明明是那条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走的路,不知被哪家孩子调皮白天挖了一个大坑。
坑不深,但是宽,父亲前脚踏进里边,整个人便身体失衡歪倒在大坑里,脖子以奇怪的姿势扭了一下,当场便断气了。
第二天有人看见父亲躺在那里,还以为是喝醉了,走上去才看见他的脖子有些不正常,探了探鼻息,人早已经凉了。
父亲就这样带着离奇的色彩离开了我们,可是我们三个倒是没有过多的感触,毕竟父亲整日不在家里,现在不在我们也没有什么不适感。
只是从那天开始,母亲变的更加沉默寡言了,平时从早忙活到晚便睡觉的人,现在也腾出时间和我们一起识字看书。
她只上到小学二年级,所以当我学到三四年级的时候,母亲再看我的书,辅导我就很费劲了,她便又转头去看弟弟的书,有时候遇到不懂得题,她也会让我给弟弟讲解,自己在一旁认真的听着。
好像我是一个学霸一样。
其实不然,小学二三年级的题,我会,可是我们本年级的题,我都不会,在仅仅只有二十个人的班级里,我就是一个排名十八名之后的学渣。
这是学校按照城里的模式召集家长参加了一次家长会之后,母亲才了解到的真相。
从那天开始,她就开始打听上初中的事情,问了一圈下来,才意识到她的女儿我,或许上个初中都费劲。
所以当我拖着行李准备出发去初中的时候,母亲站在马路边帮我拿着东西,一脸欣慰的看着我。
“月儿啊,听说在这个初中好好上学,也能去县高中,然后上大学呢,你加把劲啊!”
“知道了,妈,你就别唠叨了,车来了,我要走了!”
看见客车拉着喇叭从远处呼啸而来,我接过母亲手里的书包,提着昨天刚在集市上买的行李袋,登上了停在我们面前的客车,再也没有回头看母亲一眼。
新学校,新朋友,只不过这些朋友都是整个区里考不上重点初中的学生,老师也无心教学,所以无论可想而知,我在这里所学到的东西,一定和母亲的期望无关。
每次回家,母亲总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学习,我也满口答应,初三还差半年毕业的时候,我领着一个和我一般大的男同学下了客车。
我们手牵着手,母亲看到我笑容满面,看到身后的男孩子时,笑容则像是风平浪静的水面涟漪一般,逐渐消失了。
从马路边的候车亭到回家的路上,母亲一句话也没说,或许她以为只要她不开口,我就不会说出令她难过的话吧。
母亲拎着我最重的行李,无论我们两个如何劝说她行李太沉,让她把行李给我们拿一会,她都不放手,每次都是执拗的从我们手里扯过去,然后气喘吁吁的抱着行李,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那天我觉得很奇怪,我们两个年轻人无论如何也没有追上母亲的步伐,她明明耳边已经有了白发,身形已经开始佝偻……
是的,我想结婚,不想再读书了,那就是当时16岁的我唯一的想法,身边的男孩子和我在学校已经谈了一年多的恋爱,按照那个学校其他同学从初中毕业就谈婚论嫁的习俗,我觉得我只是稍微提前了半年而已。
母亲听到我说出这些话,先是沉默,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坐在炕边的我,就像是在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那一瞬间我竟然有些愧疚,母亲这样的神情即使是在得知父亲的死讯那天我都没要看见过。
动容之后的我又恢复了“理智”,打算着和母亲抗争,读完初三又怎样呢,还不是考不上,既然早晚都去不了,还不如早些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让我再一次意外的是,母亲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的给我们做了一顿饭,饭桌上,她倒像是一个慈祥的父亲。
对着我领回来的男同学问东问西。
直到我穿上嫁衣,跟着婚车离开了这个城市,母亲也没有再露出过那种神情一次。
走的时候,母亲握着我的手,给了我一个东西,我接过来,放在鼻翼轻轻的嗅了嗅,是香包,或许母亲将它留给我是为了让我不要忘记家里的味道。
“妈,你放心吧,我会回来看你的!”我一只手抓住母亲苍老皲裂的手,动容的说道,那一刻,我是真的对这个家,充满了留恋和不舍。
可是我撒谎了,离开家之后,我几乎没有和母亲正面联系过。
在本该学习的年级就为人母,为人妻,为人媳,但是心性还是一样的幼稚,无论婆家说什么,我都照做,否则他们就会埋怨我,说我太小,不然就说我家教不好。
我很不喜欢听到这些话,所以就一直按照他们的要求来。
我无暇顾及母亲,可是母亲却用自己的方式一直参与我的生活,我回不去家,母亲过年过节就会跑到离家很远的邮寄点,将家里的香肠腊肉给我们邮寄过来许多。
婆家这里属于城郊,不种地,于是每到丰收年节,母亲都会找到顺风车帮我们拉过来许多蔬菜,瓜果,甚至是玉米土豆。
我经常从婆家的嘴里听到他们关于母亲的评价,有时候是好的,质朴,实诚,大多数时候是恶毒的,痴傻,不会养孩子,爱巴结……
可是我没有钱买手机,甚至连写封信的钱都没有,一直也无法和母亲直接联系。
听到他们说母亲的坏话,我心中愤怒,却无力反驳,因为我最近刚生下一个女孩,而丈夫又在婆婆的示意下,对我非打即骂。
我开始想念母亲,想念我自己的家了,我才十九岁,却在这里过这种生活,每次挨完打,或者挨完婆婆的骂,我都会蜷缩在家里墙外的角落里,掏出母亲留给我的荷包。
香气久久不散,就像母亲的爱也一直在我身边一样。
这样的日子过的越久,我就越想家,我想回去,可是没钱,我想打个电话,也没钱,我不敢和丈夫说,因为他会和婆婆串通一气,我只能整天自己抱着女儿,以泪洗面。
直到有一天,我看着母亲留给我的香包有些脏了,想拿出香料将外边洗一下。
干花混着香料被倒在手心里,我看见里边藏着一个白色的纸包,打开后,竟然有一张十元钱,还有一张纸条,上边歪歪扭扭的写着字,我看得出来,那是母亲的字体。
“月儿,你嫁的远,妈不能陪着你,给你留了钱和村长的电话,有事的话给他打电话找我。”
我颤抖着拿着这张纸条,跪在地板上久久不能平静,心中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是多蠢,而母亲又是多么的爱自己,才能做到忍着失望祝福,又忍着委屈担忧呢?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起了一个大早,便提着篮子去早市买菜,自从我出了月子,这家里所有的活,又全都成了我的本分。
可是今天我的目的不光是买菜。
我在有些冷风的路上走着,手里紧紧的捏着那张纸条和十元钱,直接去了菜市场旁边的公共电话摊,这里是一个商店,碰巧有一部电话,而老板就利用它来生财,打一次电话两元。
村长熟悉的声音传来那一瞬间,我便湿了眼眶,说明身份后,村长才恍然大悟,“你这个月娃子,从你嫁出去,你妈天天过来问你有没有打电话……”
到最后,村长告诉我,母亲买了一步便宜的手机,还把号码留给了他,说是如果我打电话回家,就把号码给我。
拿到母亲的号码之后,我站在商店门口徘徊了许久,觉得好像做梦一样,直到马路上买菜的菜农开始要收摊,我才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赶紧返回商店,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号码。
“喂,是谁呀!”母亲像是在做饭,噼里啪啦的烧柴声音和她的声音一起传进电话里。
那一瞬间我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本来准备好的说辞,像是被一块巨石堵在了嗓子眼里。
“说话呀,你是打错了不,不说话我可挂了!”母亲粗狂爽朗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别,妈,是我,小月!”生怕母亲挂断电话,我赶紧语无伦次的说道,嗓音有些尖细,也有些颤抖,落在自己的耳朵里都有些许不适。
电话那头却在我说出这句话时,变的安静了许多,刚才嘈杂的声音瞬间消失了,我心下一惊,赶紧将手机从脸侧移开,想看看母亲是否已经挂断了电话。
看见通话时间还在不断的读秒,母亲的哽咽声代替了刚才所消失的嘈杂声音,像是一股强力的电流直击我的心脏……
“妈,我想回家!”我听见自己哭喊着说出这样一句话,在我面前坐着的商店老板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好,好,明天我们去接你!”母亲几乎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我冷静下来,告诉母亲具体的地址。
回到家里,已经晚了,我拿着空空如也的菜篮子不出意外的又挨了一顿骂。
“我不和他过了,我要离婚!”
或许是我从没有说过这么硬气的话,几个人在旁边都愣住了,婆婆最先反应过来,“离婚?离就离,我们怕你,把你女儿带走,我们儿子不愁找不着媳妇,赶紧收拾东西,现在就滚!”
平日对我拳脚相加的丈夫今日却一言未发,我们当天就火速的签好了离婚协议,我带着孩子离开,不要抚养费,不分钱,他们自然没有意见。
第二天起早便去办了离婚,他们连行李都懒得帮我扔,我抱着孩子,什么也没有带,直到母亲坐着一辆三轮车出现在路边。
我抱着孩子站起身,看见母亲围巾下的发丝已经变白,她才四十多岁啊!
母亲看见我,从三轮车上蹦了下来,然后走到我面前,伸手抱过我手里的孩子,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上车,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