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育儿故事

为父30年

2018-06-22  本文已影响0人  五朵云

 1 

晨起,去厕所拉屎,并点上一支香烟。烟气侵入肺部,我咳嗽起来,我发现这咳嗽的声音竟如此熟悉。这声音跟我父亲的一模一样,这就是遗传基因在每一代猎人身上的显性特征。

但老猎人已经不在了,我是镇上唯一的猎人。我端起猎枪,往草丛里射击,飞起几只野鸡,然后我走过去刨开一个窝,里面有好多小鸡儿。

作罢,我放过它们。

我猜,以前老猎人也是这样做的吧,放过它们。实际上,最影响一个人的思维与观念的,必然是父亲。即使他们不在人世,影子还会莫名地闪现。

 2 

有时候,孤独镇的人还会偶尔提及老猎人的传说,说他的一些事迹,说他的身世。那些事,基本上都是我知道的。

因为在很小的时候,他坐在饭桌上,喝着烧酒,就对我讲过很多家族里的故事,我也饶有兴致地听了一遍又一遍。

他讲他小时候,家里还很有钱,他在上街买油果子吃,后面专门有仆人跟着付账。后来,战争结束了,变了天,换了朝,家庭也就破落了,他的祖辈相继去世。最后他母亲去世时,连棺材都没有,只能草草地用席子裹着埋了。

活着已经不易,人最怕的就是死的时候,还不体面。他的父亲,可能连尸首都没有了,因为参加了那次保卫战争,并且没有回来。

 3 

也就是说,他从未得到过父爱。

那他该如何当好一个父亲呢?年轻的时候,他不得不离开孤独镇,出去讨生活,告吹了一段又一段姻缘,毕竟他成分不好,地主家庭出生,性格也比较执拗与死板。

28岁时,他坐着汽车,回到了孤独镇,开始了一个人生活,因为家里确实没有其他人了,只有些家族里堂兄弟,还有几个表亲,比如他的几个姑姑。

为什么会选择组建家庭,为什么会选择养儿育女?我想,这是他曾经思考过的问题。他的几个姑姑可能比他还着急,在战争年代,唯一的弟弟去打仗了,没有回来,留下个单传的儿子,这孩子长大了,也应该有后。

他的姑姑们给他介绍了很多女子,都一一告吹。一直相亲,这并不排除小概率的命中机会。直到成为40多岁的中年男子,他还是娶上了亲,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大叔和小仙女搭配。

可能是为了传宗接代,当带了孩子之后,我猜他也享受过“天伦之乐”。虽然没有父辈的榜样,第一次为人父,那就顺其自然。他是一个温和的人。

 4 

这种温和的本性,也遗传给了他的孩子。

他作为父亲,只当了30年,这对他来说或许时间太短。谁叫他晚婚呢,这个真没办法。当孩子长大后,他就老了。

在我很小时候,其实就感觉他已经老了,那个时候他就开始有白头发。很多年后,我哥,也就是大舅分析:自己家的父亲,总是比别人家的父亲老,这让我们兄弟俩从小就很自卑。

父亲总是保持这乐观的天性,还经常跟我妈开玩笑,或者叫做“情调”。但有时候他们也打架,基本上都是男人让着。

吵架的时候,就去找敌敌畏喝一瓶,牵着孩子跑,这是那个年代妇女惯用的伎俩。我记得有一次,我妈牵着我跑在小路上,然后又回家了,我完全不懂怎么回事,全程一脸懵逼。

回到家后,我妈再也找不到农药喝,全都被藏起来了。我表示黑人问号脸:藏起来干嘛?小伙伴来家里玩,在躲迷藏玩的时候,我还经常从柜子的角落里摸出一瓶敌敌畏,幸好我没当可乐喝了!毕竟那年代还不知道饮料是什么鬼。

 5 

后来,我也长大了,然后我告诉我爸:「我想离开孤独镇,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混好了我就回来。」

他跟我说,「做一个正直的人就可以了。」

多年以后,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在年少的时候出孤独镇,最后又回到了孤独镇上。外面的世界啊,也就那样。

他在孤独镇去世时,我还在远方。很多年之后,只有在梦里的,他还活着,并且他的话还是那么少。可能,男人话都少,只是去用行为去做,从来不会表达对任何事物的思念。

在梦中,我问他:「爸,你不是死了么,这个你,并不是真的。」

他说:「你看我是不是活的。」

我说:「确实,是活的,挺好。」

然后,我们又愉快地在饭桌上喝酒吃肉,完事了,去山上打野鸡、打狍子什么的。我也不表达这种思念,只能在梦里。

 6 

两个邻居正在打架。他挡在那俩人之间劝架,然后被其中一人的拳头打掉了两颗门牙。他把牙吐到左手上,站在旁边看戏的镇民们也有些惊奇。打架的人也便停下手。

父亲总是去充当正义的化身,孤独镇的人也乐意喊他去主持公道,其中包括家庭纠纷。这其实连镇长都没法断的家务事,也就他敢断。

他总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他可能忘一件事:所谓公道,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所以每一次主持公道,其中必定有人会有怨言。

多年之后,我也很单纯地要做一个正直的人,为此,在外面复杂的世界,也吃过不少亏。还是孤独镇好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破事。

 7 

他去世后的当天,我赶回孤独镇,看着他安详的面目与瘦弱的身躯,我突然明白了,我不能为了自己而活着。

这让我久久不能释怀,可能是因为莫大的愧疚感,一直压在心底。活在家人的阴影下,越来越不像自己,背负着猎枪,也背负着沉重的罪恶与愧疚。我总是想,要是我当时在孤独镇就好了,或许他还活着。

中间,我回到过孤独镇,我已经能够挣钱了。我带着他去医院复查,出来医院时,他说:「肺部还好好的,你看,这不是白检查一趟么?」在餐馆里吃了饭,喝了酒,我说,「你还是别抽烟了,会严重的。」

然后,我又去了远方,他回到了孤独镇。直到多年以后的祭祀,我站在孤独镇的后山上,在他的墓碑前,给他烧去一颗烟。然后我也点上一支烟,并且开始咳嗽,感觉肺部在抽搐。

父亲说:「过好你自己,就行。」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