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在农村

狡兔为藏身筑多窟,为赚拆迁款多盖房

2019-11-12  本文已影响0人  乡野故事实验室

“拆”抡拳(扌)为了那点(、)斤斤计较(斤),“迁”万千数人(千)奔走(之)远离。

“拆迁”一词在岑真懂事开始就有所闻。所谓拆迁在拆前看来就是政府为建立良好新乡镇,促进当地经济发展需要而大肆征集良地,土地集中化项目;在拆时则是群众和政府金钱间的斗智,群众和群众土地间的斗勇行为;在拆后即各人尝各味,忆苦、笑甜、争酸、斗辣凑成基层人民百态人生。

作者图

岑真在看那颗桔子树。

桔花刚开,整个后院似乎都淡淡的香,纯白的花瓣包裹着黄色花蕊。上长展开的树叶因久违雨水,沿着叶子脉络细铺一层泥灰。

视线渐渐昏暗,前院厨房已掌灯。刚踏出后院,果然听到奶奶叫吃饭。

“再往上加一层。后头院子里的两块地清清干净不长菜,漆了再盖两间房子”。岑真他爷咂了口酒,大力放下能装二两酒的小杯说道。

“你别两口猫尿喝得就成天王老子了,小雨准备把外墙扒了再往外面扩一圈,到时候里头空间能多盖两间”。岑真看奶奶剐了爷爷一眼,复举筷吃饭,酒精上脸的爷爷神色讪讪。

岑真心念的桃子没了,桔子也快亡了。

岑真小时养过一只兔子,那兔子什么都吃,粟米、饼干、连肥肉也尝得津津有味。在还没探索到它不吃什么时,兔子就突然死了。小岑真很伤心,很愤怒,经过一番实地调查,发现岑真妈妈是直接凶手,爸爸是间接凶手。

原来爸爸给桃树打了农药,家里人都不知道,但桃子还小,根本不会有人摘得吃,但兔子不知道啊!妈妈巡查桃树时碰掉了一个桃子,被那个啥都吃的馋兔子消灭了,结果第二天兔子也被消灭了。

当时岑真伤心的很,怨怼爸妈,当然他爸妈也很苦恼,因为那兔子蛮讨人喜。曾经一度岑真都会见桃思兔,很长段时间都没再吃桃子……

经过漫长岁月的冲刷,那悲伤没了,口腹之欲带来猛烈冲击。毕竟,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晚春的蜜桃,盛夏的西瓜,啧啧!

孩童时期,院里几棵桃树被小岑真系绳荡秋千,傍晚爬上最高那棵望院墙外的夕阳……那带来忧与乐的桃子没了,桔子也快亡了!

后杨山快拆完了。前几年家家户户偷偷摸摸的盖,这两年浩浩荡荡被推倒。隐约有风声透出这一块都是准备建开发区的,杨山也要拆,杨山村民躁动了!看着山上的人得了钱领了政府统一配备的小区房,山下人也开始了与政府斗智斗勇的盖房路。

为了占亩圈地,户户都抢着筑上围墙。

张玉圆和张玉润家吵了起来,为了两家门口的一棵树。

玉圆大玉润几个月,两人的爷爷是亲兄弟,生到她们这辈就没有多亲了,但两个女孩子差不多大,家也靠一起,两个人玩得特别好。岑真去找玉圆时玉润必在,到玉润家肯定能看到玉圆。真应的那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老大姐,你家这颗枣树能不能移栽或挖了,我看这两几年也没结什么枣子出来,挡在两家门口还碍手碍脚。”

“蒋大姐哎,这棵树都多少年了,要比我们两家小孙女大了吧?再说哪没结果子了,玉圆玉润打的枣子你家玉润还带给你们吃的吧,怎么又能说不结枣子呢!本来一棵野枣树,你们不管我们家管了,你们想占田亩子砌墙,嫌它缠根占地了。还想着我们让地,自己赚钱,这行下春风才望夏雨,你们还想白得便宜啊。”

两个人渐渐吵起,闹得两家老头子都出来了,兄弟两人也为了那巴掌小块地方,忘了手足情谊,吵得不可开交。

“张民根,我儿子给你家拖货到现在没结车费,你家开厂子在乎这点钱啊,现在又为这点小地和我家斤斤计较。不挖就不挖,像你们家越有钱越小气!”

玉圆玉润全程围观,刚开始两个小孩子以为是商量什么事,结果一发不可收拾,两个人爷爷出来吵时,玉圆她奶奶直接把玉圆玉润分开,把玉圆拖到自己身边,这架势是两个孩子也不让一起玩了。

自那以后,两家对着的大门关得铁紧。再后来,玉润家绕开了那棵树,砌上围墙,水泥墙对上院子大铁门,隔开一条小巷,相对无言。

原先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如今的高墙深院。祖宗的群居生活,经历千百年化成了一栋栋个家独院,自守自的一亩三分田。

岑真想起张枣那句:只要一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就落满了南山。玉圆玉润怕是一看见枣树,就想起小半生最痛苦的事吧,当然这都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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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真家是倒数第二家签字的。字是爷爷签的。签字前一天,岑真她爸喊了老大过来,还是没能拦住老爷子!

老大家是早早签完的,签过后悔了。小弟家要签时便能拖就拖,希望能多征钱。但老爷子不听,想早点住小区里去,把来的老大骂了一顿,差点没跟两个儿子打起来。最后岑真爷爷选房,装修没到一年半就住了进去。

岑真爷奶搬到小区去了,岑真爸爸买了块地皮在徐光村进村口另盖,等一家三口住进去时,岑真上大学了。

新家门后在盖时就顺便挖了一个池塘,爸爸在里面养了小鱼苗。四周邻居来洗菜刷锅都会把烂菜剩饭倒在池塘里喂鱼,导致这些鱼胆大习惯的很。每次洗碗,油漂染到水里从丝缕扩散大面积蔓延时,一窝蜂小鱼寻香而来,围着码头抢食,热闹极了。

暑假在家,岑真房间外面就是池塘,纱窗开着,淡淡水腥味在无风的夏夜显得格外清晰。热得很的夜里还能听到鱼因缺氧跳出水面又落回池塘的“扑通”声,大水花,小水花声,一两个大鱼,些许小鱼。

岑真觉得新家什么都好,除了两邻居。

一是寡居的瞎眼奶奶,另是一棵老松。

岑真妈妈是心软人,开始看到眼残的老太被儿女撇下独住,没听村里人对她的嫌言语,能帮即帮。借电话,送菜,请她来家玩……岑真也好奇,每次回家经过小屋时,看里面都是黑洞洞一片,隐约看到一个土灶和靠放在一起的水缸和床,而她人就坐在门外小凳上凭着脚步说话声来打招呼。

后来相处下来,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来要菜,没有或给的少了就啰里八嗦,甚至还偷摘岑真家长在院外花坛里的菜。

那次政府给徐光村道路边上铺可漏水的泥砖,顺便重砌水泥路,寡居奶奶家先铺已干,岑真家铺的没干,家里的车就不好进车库,爸爸就把车停在她家门口,她听到声音了,也不听商量死活不给停还骂:你家车子停我门口,刚砌好的就被压,不准你停。气得岑真爸也没办法,还是前面家弄好,好心让车放在他家院子里。

后面关系就淡了,无风不起浪,和一个人处不好可能是双方的问题,可是跟所有人都处不好就是你的问题了。寡居奶奶虽儿女双全却没人愿和她住一起,老有所依有养无伴也是一种悲哀。

新家院外的一棵高松,在盛夏能投下一方阴凉,到了秋天享福就变成受罪咯。枯萎的松枝在风的怂恿下落满院子,岑真放假回家总被爸爸命令放下手机去扫捡松枝,可是一夜秋风,又吹满。令人发指的是,若寒风冻雨携夜而来,第二日庭院必是一片狼藉,轻巧的枯枝混着雨水粘在地上,忒难清理!

徐光村往里步入,是集聚的住户地。这里较村口地势较低,小塘大池多,一到夏天多雨时期,河水涨伏迅速,临水人家都会被水淹。

尤其16年夏天,已经不能再看成小打小闹了,夸张点可称上洪涝了。乡政府严令只需出不需进,后来听一个住下面的奶奶说他们都是坐着小轮渡出徐光村的。后面另一个村子夏庄的人都多绕十几分钟远路去上班。这次水灾严重,政府终于决定拆掉筹划几年的徐光村。又一个村子浩浩荡荡的开始拆了。

听爸妈吃饭时说嘴,说李千红家嫌价钱低不肯拆,岑真插了话:“爸,李千红家也在下面啊,那他们家要富死了,拿了两次拆迁钱了。”

妈妈好笑的看着自己闺女“小呆子,他们家哪拆了两次,从后杨山到杨山再到徐光村,三次啦。”

“他家真狡猾,知道哪会拆迁。狡兔为了藏身筑了多窟,他为了赚钱,盖了三栋房,赚了三笔钱。”

不少人家住到小区去还是存有以前的菜地,岑真奶奶在老家的菜地也种着,有时岑真会跟着妈妈去摘菜。第一次去时也是隔了有半年,倾覆之后,满目疮痍。原来位置上的房屋现在是片片碎瓦,道路都被野草覆盖,荒废田地里草比人高。

闭上眼睛,脑海中的红砖青瓦自动砌回了梦里的小镇:岑真家厨房外玉立着几棵紫薇,隔壁家和奶奶在夏夜坐在院子里唠嗑纳凉;河沟旁白压压飘香的槐花,不知谁家又烧了美味;清晨不愿起来上学的小娃哇哇哭闹伴着阵阵棒槌声,过年或办喜事燃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梦的三维里拼成近二十年来生活的点点滴滴。

拆迁对不知人事的垂髫或劳碌半辈的古稀是悲剧!把前者的现实打乱重组,把后者的回忆抽丝剥茧,而对部分碌碌无为的而立不惑无疑是喜剧式乐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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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山还有一家钉子户,岑真叫他马爷爷。他家嫌价低,一直没谈拢,就独剩那。

本以为政府会采取切水断电的极端手段来逼迫,可看马爷爷不仅没受到逼迫,还活得有滋有味。又盖了几间房子,多了两条凶狗,散养着四处吃食的比别家肥的鸡。唯一不足的是在阴冷下午,四处寂静,独一幢人家颇有蒲松龄鬼妖志怪中茅屋或是孤庙之感。

搬到新家的第三个新年。初二,没处去的岑真趴在小几上晒太阳。从透明小几上看过去,因天冷怕被冻坏而搬到客厅的花草盆栽,一盆盆都蜷缩着树叶,桔子树也被安置在两个青漆大盆中。

这些都是从老家移栽回来的。看着这些花草,想到初一到奶奶家拜年,奶奶的唠叨:唉,凌晨到早上七八点炮仗就没停过,你家放完他家放,震得我老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当年你爷爷偏要住小区来,住小区有什么好的啊!前是房后也是房,一栋四层小楼能住上二三十人。平时一家事百家晓,二十几栋办红白喜事七十栋都能知道。

你爷爷是不管事的,心宽的很,吃了睡睡醒吃,天雷都炸不醒他,你看看他养得那肚子……

眼光移到两颗桔子树上,这些植物都和人一样,故地被侵,从散居到聚居,从根占八百到蜷居在一个个长宽不到一米的花盆里,再被排排摆放在小院里,似待价而沽的死物,失了野趣。

思绪飘远了,视线也模糊了,似梦非梦时回到了那年初夏傍晚,鼻间弥漫了满院子的桔花香……

--The end--

作者:曾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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