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不负华年
1
韵北站在玻璃窗外，屋里只有角落处打着昏暗的光，三角钢琴前的少年沉醉在肖邦的夜曲里，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跳着优美的芭蕾。
她中途就想走开了，可是直到音乐已经停下了，她还在回味在尾音里。那人侧过头来，旁边的小喷泉淙淙作响，她慌忙转过头去。
竟然是宁嘉沛！难怪陈舜一定要她在几个义工点中选择这儿！她往大门口快步疾行，最后开始小跑起来。
不对！箱子……
2
杨雪一放下手机，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殷韵北。正在做高数的韵北整个人身子一抖，好在没叫出声来。
韵北捏着雪一递过来的纸条，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宁嘉沛时，他已经走进来了。雪一偏过头去佯装认真看书，韵北头也不偏将纸条往旁边一递，继续演算一道积分题。
打死殷韵北也不敢相信，宁嘉沛竟然第二天中午就将那封信贴在了自习室门口。更可恶的是，那封信的名字分明是她的！
正当殷韵北用签字笔将自己名字涂掉时，杨雪一已经将她拉出了人群，未等韵北开口，这位小学妹就已经举手信誓旦旦：学姐，这真不是我给你的那封。不信你对字迹！
那就是宁嘉沛自己捉弄她了。殷韵北将笔用力捏在手中，却在自己咬牙切齿的目光中看到了宁嘉沛的影子。那人刚理了头发，得意忘形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她。
未等她兴师问罪，宁嘉沛就一手掰过她的头来，弯身亲了下去。
3
韵北第二天才知道，原来宁嘉沛也是义工。美术馆十点才开门，因此宁嘉沛领着她游了一圈。
听说馆长喜欢茶，馆里放了好多处茶席，茶席上是形状各异的插花。一楼的几个展厅里，有一个放满了陶器。二楼是画家半秋老师的个展。墙壁上还有许多的摄影作品和油画。
当韵北停在花道室旁边的那副素描旁边时，宁嘉沛才有些懊丧地走到她身后。画面上女孩子坐在古旧的课桌旁认真抱着本《白色城堡》在读，头顶的白炽灯将她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道影子。
韵北凝望着那张侧脸，感觉到宁嘉沛走近，侧过头，墨发遮住了她的脸。
正这时，馆里的工作人员依婷姐在2号展厅口喊他俩出去。“馆长今天在上海那边还有个饭局，你送他过去吧。”她看了韵北一眼，对宁嘉沛点了点头。
宁嘉沛和依婷姐走后，韵北又忍不住走到刚才那张素描画前。
宁嘉沛当着众人的面亲过她后，她是真的直接把那支笔在他背上狠狠戳了几下，窟窿眼是没有戳出来，但是在白衬衫上画了好几道叉。那时她以为宁嘉沛是不会再穿那件衣服的了，不曾想他竟然在自己衬衫上画了个古典美人。
好在宁嘉沛算是美色，韵北用袖子擦了擦嘴，“我就当被宠物狗亲了一下，宁嘉沛，我的字迹可没你这么雄浑。”
宁嘉沛笑着看她的背影，居然学着小狗汪汪汪叫了几声。
这可以说是殷韵北养狗的第一天。
那时候夏天已经快要过去了，距离考研不过3月有余。韵北已经有了紧张感，可宁嘉沛却依旧轻松悠闲十分自在。每天晚上十一点，宁嘉沛会送她到宿舍门口，十分钟可以走完的路，他们总要走上半小时。
他告诉她他第一次见她是在一次校级活动上，这个好运的姑娘居然微信墙上中了三次奖。他见过许多人，并没有对她刻意留意。只是当在考研自习室再见到她时，才慢慢地又开始注意起她来。
他将她的拇指放在他的手机home键上，左右手指的指纹都传了上去。他的手机就像他的家一样，那时候他就把钥匙交给了她。
他喜欢看她做不出题时蹙眉的样子，她那么固执，哪怕是午休的同学都醒了过来，她也要把那道没做出的题算完，才忽然记起饿了似的从包里胡乱翻出一点钱去吃饭。
韵北本来想要劝说宁嘉沛既然决心考研就好好考，可是群里的保研名单出来以后，韵北才在土木学院里看到他的名字。
她一直以为他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好在她没有苦口婆心闹笑话。从此每天回到宿舍，洗漱完后还要再看上一小时的书，以免认真准备一场，最后还不能如愿上个和他一样的学校。
宁嘉沛已经开始实习了。偶尔实在不忍心看她冥思苦想，在一旁劝她。考场上，一道题若是想了十五分钟还没个思路，就该放弃。有舍才会有得。然后会拿起题来，给她指点归纳题的共性与特点。
韵北从前的要强性格在他面前一扫而光。她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迫不及待地想把他带到家人面前，呐，爸，这个就是你女婿了，做梦也想不到您闺女有这桃花运吧哈哈哈哈哈哈！直到宁嘉沛嘴角含笑地敲了一下她额头，她才战战兢兢说没听懂。
“韵北？”依婷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十点了。开始工作咯。”
4
韵北相信，宁嘉沛比她想象中的男朋友要好很多倍。大概是太好了，才会让她产生不真实感。因此，当她看到杨雪一挽着宁嘉沛从他住的小区里出来时，她甚至都没有觉得突兀，仿佛她早已料到有这么一天，即使不是杨雪一，也会是别的什么人。
杨雪一当初递了三星期纸条，要不是她，也许他们早在一块儿了。
大概是太过平静，她竟忘了要躲开。韵北就是这样，往往在她需要身手敏捷一点的时候，她连转身遮住脸都能忘了。
杨雪一大概也忘了这位是正宫娘娘，扬起脸哭的梨花带雨。
他长的那么好看，成绩又好，凭什么喜欢她，他不过游戏而已。可她终究抱有幻想，只要他说没有这事，她一定信他。
“北北，雪一病了。”
“什么病，非得你去？”
他欲言又止，只是看着她转身决然而去。素日里侃侃而谈的他，要骗过她又有何难？他喜欢上小学妹了，甚至不愿解释而已。
“哥……”
韵北原本以为他会追来，可他只是将杨雪一抱进出租车里，抬眼四目相对，她已经冲出他的视线。
他们的恋爱太淡了，他的存在以将就她的未来为主，不打扰，简直恨不能将分给他的自由时光加热膨胀。她陪不了他，所以他才如此吧？那个混迹在考研大军里的杨雪一，才有的是时间陪他闹。
同学你在听吗？对面的姐姐已经把她报名的学校一一念过。
已经是现场确认时间，原本目标明确地她开始犹豫到底换不换学校。十一月了，换的那本书她才看了一个月……
“同学，要不你明天想清楚再来吧？”好心的姐姐看出她的纠结，善意提醒。
她却突然变的坚定起来。
有人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韵北从大楼正门的楼梯走下，回头只见宁嘉沛红着双眼，颤抖着问她，“你填的哪里？”
她将书都搬回了家，宁嘉沛那天起就没再见过她。一个人纵然通天本领也不能事事如意，何况他宁嘉沛不过普通人，她要藏起来，他再如何着急也无济于事。
“小生命多无辜啊。”她强忍着辛辣的味道，眼泪才没有夺眶而出。记下的车牌号让她得以跟到医院，这个她在一起两个月的男人竟是陪着杨雪一去打胎的？
宁嘉沛错愕地望着她，舔了舔嘴角，“北北……雪一是我表妹……”
韵北转身扬长而去。“表妹也好，堂妹也罢。你用不着解释。”
5
宁嘉沛强行要拽着她要求她去改志愿，韵北在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满嘴的铁锈味……
“铁锈味？”依婷揣摩着她的话，作为茶人，她的茶还没出过这种差错。圆圆的评价却显得地道许多。什么闻着就有股兰香，喝起来甜甜的，甘淳，对，就是甘淳。
韵北见自己又出错，忙尴尬陪笑，“我生在南方，不大喝茶。浪费了。”
这阵子游客少，依婷让她下来喝两杯茶。她却心不在焉地。“外面餐厅里的琴是宁嘉沛的？”她故意把他的名字说的波澜不惊，生怕被人窥见心事。
依婷敏锐地望她一眼，将茶注入小瓷杯里。圆圆笑着打趣，“岂止是钢琴，整个餐厅整个馆都是宁嘉沛的。”
韵北听出玩笑意味，没再搭理。
不知哪位智者说出的人生如戏。她原先听人说这个词，总觉得有些许卖弄学问，当她看到杨雪一从车里走出来时，才恍然生出这种感慨来。
杨雪一穿着冬季的棉麻茶府，小髻珠花，芙蓉面柳叶眉，款款走进来。
“我也喝杯热茶。”说完，不动了。
韵北坐在木制太师椅上，地暖温得她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她又一次忘了逃。
6
复试成绩立马出来，韵北有惊无险踩住名单的尾巴最后一位被录取。先是大喜，独自喝着酒，喝着喝着，却悲怆地哭了起来。
原本说好考同一所学校的，她却连同一个地方都没去。打仗佣兵最忌敌暗我明，宁嘉沛便输在此处。
当初雪一出的歪主意，让她递了三个星期的信，总算借二人关系摸清了些韵北脾气。不料他们的关系后来怎么也说不清。
在宁嘉沛的逼迫下，陈舜同意承担责任，尽管那时候，孩子已经没了。机缘巧合陈舜居然在南方的城市里遇见韵北，总算成功将她骗到苏州来。大概也是没脸邀功，宁嘉沛当天晚上见到她才知道，馆里居然招了个义工。
要不是圆圆不怎么看工作群，也不会开那个玩笑。
宁嘉沛一边开着车一边皱着眉。“留意她别走了。”依婷说，雪一今天到了馆里，与她撞了个照面。
说不好她又要想多了。
7
等到圆圆和依婷退出去，韵北先道歉了。“对不起。”
雪一被她弄得一头雾水。
韵北从玻璃的反光中隐隐看到依婷在一边打电话一边看她。她站起身来，她纵然做错，也不肯再将前因后果全部列出来，以让人知道她的阴暗。她鼓起勇气，也只能还一句对不起而已。
“学姐……”
韵北退出来，走上二楼展厅。她今天负责照顾楼上的游客。
当宁嘉沛第一次顶着和她偶像类似的脸进来坐在她旁边的桌子上时，她就已经动心了。在雪一座位还空着的时候，她知道有人在说他们俩是情侣，她有机会解释，却并没有。
当雪一开始要她递情书时，她尽管都依言照做，但不是为了雪一。她只是想听听，宁嘉沛会不会回，回信里又会不会透露他是否单身的消息。尽管宁嘉沛后来一封未回。
当雪一递上最后一封信时，她犹豫了。但就是这最后一封，她递上的不是雪一的，而是她自己的。也许她可以瞒过雪一，但宁嘉沛肯定知道，那封信不是雪一的。
雪一当初还对她解释。
可是她恨的岂是雪一？她自始至终不过恨她自己。也许宁嘉沛前面的信从没看过，仅看了最后一封。也许他原本想试着接受的，是雪一。
鸠占鹊巢而已。
她不过是迁怒于他。怨也怨了，恨也恨了，快要忘了的时候，陈舜却再一次将她推向这里，见到宁嘉沛，想到杨雪一，再次直视自己的过错。
依婷拦住她的去路。
韵北佯笑，“不是已经下班了么。”剩下的几天她再联系同学过来，不会让馆里少人的。何况这馆里已有足够的员工。
“小馆长出车祸了。”
韵北再怎么不济，不会不知道小馆长是谁。
8
宁嘉沛安静躺在病床上。手背上还打着点滴。昔日的伤疤明明好了，她却看到那触目惊心的血牙印。
“明明是你的宠物，你却像小狗一样咬了我一口……”当时宁嘉沛的玩笑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韵北拿起已经有些破旧的手机，锁频正是她在阅读《白色城堡》。
她颤巍巍地将手指放在金属圈上，手机成功解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