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风
上周末,因为一个朋友的邀请和一群朋友的活动,探访了辛庄生态社区。
坐下来的时候看到一群大妈围成圈,低声探讨社区垃圾分类的事,镇政府是怎么动员的,从哪里能有钱干这个事,和我们通常操作的,高大上的宣讲非常不同,代入感有点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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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来了几位国际专家,他们应邀来做个圆桌分享,穿着牛仔裤,背着双肩包,风尘仆仆的坐下就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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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士坦(Robert Costanza),澳洲国立大学教授,生态经济学开山鼻祖级人物。他首先表明现在已经进入“人类纪”,判断一个纪元的标准,是人类的行为直接关系到地球的未来发展。在我们通常的概念里,社会、经济、环境是一个相互关联的三角结构,但是在生态经济学家眼中,它是一个蛋黄结构:经济,是社会的一部分,社会是整体自然环境的一部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我们赖以为生的地球环境,社会和经济都无从谈起。明白了这个道理,下面的工作并不是自然而然就发生的,扭转发展方向,需要新的组织形态,需要广泛的社会干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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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佛大学的Paul Sutton教授预言了工业文明的终结和生态文明的开始,目前的增长建立在贪婪的基础上,但是追逐无限的增长,会带来很多行为的变形。他讲了一个小故事,蜜蜂授粉是一种对农业和自然界都很关键的生态系统服务,仅仅为了粮食的生产,如果没有蜜蜂而采用人工授粉,将花费4000亿美元来完成该工作。于是经济学家可能会提出一个有利于经济发展的终极解决方案:灭掉蜜蜂!因为这将创造就业,促进GDP增长,创造税收。人和蜜蜂倒没有仇,只是灭了它经济数据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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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a进一步解释了GDP的缺憾。因为纯经济指标,将所有“支出”都视为好的,不区分增进福利的正向消费和减少福利的负面消费,比如台风、雾霾和战争都会大大增加GDP,但是对人而言,这些支出是痛苦的,并不能增进我们的幸福感和生存质量。当然,这样的评价也排除了许多提高福利但不涉及货币交易的因素,比如全职妈妈为家庭幸福、下一代的教育,整体社会的安定发展所做出的贡献。当然这种评价也忽略了各人的收入与分配公平,隐含了巨大的差距。所以她们主张包含了经济、社会、和环境综合评价的GPI真实进步指数。
Stacey谈到她们在非洲做项目推动的屎尿分离旱厕,用以推动有机农业可持续增产,如何在理念上、做法上、推广上逐渐落地成为现实。席间大家纷纷好奇用了哪些高科技?其实在执行层面,只是意识的转变,产品和做法无甚神奇,无非是在用具和习惯上达成屎尿的分别收集。听上去很玄妙,做起来很简单,但这类工作的复杂之处,在于它是系统工程,需要整个系统每一个单元息息相通、环环相扣地实现整体配合。
蓦然想到《庄子·知北游》东郭子问庄子说,道,到底在哪里呢?庄子说,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所谓生态文明,是一个愿景,一个结果,而它要处理的,不就是我们和蜜蜂小蚂蚁的关系,我们对小草小树的重新认识,我们处理屎尿垃圾的方式么。“我们”是一体的,命运相连,幸福相关,不仅仅是人类这个族群,还有地球上其它的种种(the rest of nature)。
有位志愿者,执着于问各位,生态社区里的居民,最应该具备的素质和特点是什么?几位专家说来说去,基本的意思就是:脑中有认识,心中有大家。
我听过很多次生态学家的演讲,他们说的是一样的话,做的是相同的事,但我从觉得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到逐渐明白,同意、支持,到觉得责无旁贷,必须开始做点什么,“自己”正在悄悄改变。从入耳到入心到动手,看上去可能没太多区别,中间却隔着18层天。
这帮专家也很有趣,昨天在中国环境研究的决策机构给一群院士、科学家讲,今天在村里给一群大妈讲,他们的状态和热忱是一样的。对以生态发展为己任的人来说,以道眼观一切,人人平等、物物平等,科学家和大妈没有区别,都是生态转型大系统的参与者,他们的职责就是不断地宣讲、不懈地推动。
辛庄的志愿者也是一样,拿着塑料袋、举着白菜帮儿,一年32场组织村里的主妇们学习、练习。结果是,村民们能看到垃圾清运车从每天来村里一次,到每10天来一次,整个社区的垃圾量减少了90%;看得到从家家户户窗户底下就是垃圾场,到真个社区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垃圾不落地。每天每个人的每个行动,带来了村庄整体环境和发展方式的大转变。
于百千万劫之中,一次次听到高妙的思想,刷新认知和理解,这可能是近5年来工作带给我最好的馈赠;看到在每一天每一个行动中主动受持、行动的个体,幸福感和信心得到极大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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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青萍之末,在这里能听到生态文明的土壤在萌动,因为它已经照拂在每个人的心里。回头看下午的照片,打在每个人脸上的,只有自然光。但在这间空空的房间里,无论是谁,说的是什么语言,每一句话都有回音。
教育,就是一种社会干预(social therapy),首先实现认知的转变(mental change first),从这里开始,我们可以做些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