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夜下花店：满天星
文/经年
注：本文为原创首发
路灯星星点点，摇曳在深邃的夜里，凉风袭袭，树叶晃动，盛夏的夜里时有几声虫鸣，突兀而寂寞。一片落叶悄然飞旋着落下，被纤细的手指捏住，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人倚在灯下，暖黄的灯光落入他黯淡的眸眼里，他抬手轻挡，叹了一声。
那是阮明20岁的生日。
那是一个本该亲朋齐聚，万众欢腾的日子，亦或是吹熄烛火，双手合十的时刻。但他只是倚着路灯，抬头凝望着疏散的星夜。阮明抬了抬手，似手是想牵住什么人，却又在握空的那一瞬，微微一怔，低头失笑，转身而去。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啊。
一袭黑衣融进茫茫夜色，阮明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停下来的时候，已不自觉地走到一家小店前。他抬头看了看，生了锈的钢板，简陋的窗花，忽明忽暗的装饰灯，以及并不显明的店名——
夜下花店。
阮明扭头想走，觉得自己一大男人深更半夜逛什么花店，刚抬起脚，却又放下了。他愣愣地望着店里，一个年轻姑娘正忙着换水，高马尾扎的清爽又干练，她一偏头，看见门外的客人，莞尔一笑，双颊漾起深深的酒窝，店里的暖光映衬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像极了数万光年以外银河系里的繁星璀璨。
“进来坐吧，没打烊呢。我们店本来就是‘夜下花店’呢。”姑娘笑着拉开了玻璃门，”花的种类很全，进来看看吧。”
阮明抬手想拒绝，但一看见那双颇为熟悉的眉眼，话到嘴边又成了“好”。
店里花团锦簇，种类是真的齐，光是玫瑰就有七八种颜色，置身其间，就像某个森林之王的宫殿一样，五彩斑斓。
阮明心说自己还好不是花粉过敏。
“我叫百合，是这家店的店员。先生买花吗？这个时节送花很好的。给亲人、朋友、恋人....都是可以的，我能为您挑选，打包或是寄送。”姑娘声音脆生生的，显然上岗不久。
“没有亲人，没有恋人， 没有朋友。”阮明干笑一声。
姑娘：“再不济送给自己呀。要对自己好一点。”
“对自己好一点……”阮明咕哝着。
………
多年前的一个雨夜，小阮明拿着糟糕的成绩单，迟迟不敢开门回家。他蹙了一天的眉，因为他知道，自己这张成绩单只是一根导火索，给父母多一个争吵的理由，或者是离婚的理由。他永远忘不了深夜的叫骂声，玻璃的粉碎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害怕回家，家是一个炼狱，是无休止的战场，是埋葬一切欢笑的坟墓。
他只能躲进被子里，蒙头捂耳，沉沉睡去，在抽咽中等一个无人能唤醒他的黎明。就像现在，湿淋淋的校服蒙在他头上，他浑身战栗却心如死灰，他饥渴难耐却不想把自己埋葬。
雨从房檐滴下，落在脚边。小阮明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嘴唇抿的发白，交扣的手掌也褪去了血色。
“小鬼，怎么在这儿，快起来。”
昏昏沉沉间，阮明听见了一个温柔的声音，那声音很好听，像冬天的暖阳，入心房，暖肺腑。他抬起头，那是一张慈眉善目的脸，眼角边有一颗小痣，眉眼很温和，看起来总是含笑的，清澈的双眸里似有浩瀚星河、满天星海。
“爷爷……”小阮明低声喃喃。
一双粗造但又有力的大手把他拉起来，抱进汽车里，“你怎么能淋雨呢？你爸妈对你不好就算了，要对自己好一些。”说完，阮明爷爷掏出一枝满天星，逗弄似的在小阮明眼前晃了晃，小阮明玩着紫色的小花，做了一个甜香的梦。
后来，父母离异，父亲把阮明交给爷爷后便不知所踪，爷爷时常握着小阮明的手，一遍一遍写着“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或是在慵懒的午后，阮明拔弄着桌案上的满天星，听着爷爷抚琴，筝筝琴音不绝于耳，哄他入眠。
几乎每一个晴夜，那双大手都会牵看他坐到天台上，教他指认那些星宿。满天繁星，闪闪烁烁，尽数充盈了小阮明空虚的心灵。阮明时时出神地凝望着夜空，然后调及地问几个幼稚的问题，爷爷都会耐心回答他。
“爷爷爷爷，那是什么星星？最亮的那颗。”
“那是北极星，指路的。”
“爷爷，如果我迷路了，找不到家了，怎么办？”
“那你就看着爷爷，爷爷的眼睛就是你的北极星。”
………
“先生，先生?”百合见阮明分神，唤了几句，“您买什么花呢?”
“哦抱歉”，阮明说，“两束满天星，一束白色安息花。送给自己和一位故人。”
阮明原本觉得自己很难再提起爷爷的死，白色的床单和平直的心电图终究送走了爷爷，十五岁那年，他跪在灵柩前，哭了很久很久。
北极星陨，他没有家了，从此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很抱歉听见这些，”百合说，“替我向您的故人哀悼。”
阮明点点头:“打包吧。”
百合有些不解:“先生，满天星是作为饰物的一种花，您确定要单独打包么?”
阮明:“嗯。……姑娘知道它的花语么?”
百合：“.....只愿在你身边?是您的爱人么?”
阮明:“是我爷爷，这是他最爱的花。”
“您的爷爷一定待您很好。”
“嗯。”
打包完，阮明填写了一张信息单，因为今天生日，他买的花全部免费。阮明笑了笑，爷爷去世的五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哪怕只是小小的花店送出的。
“阮…明?”百合小声又有些震惊地问道.
“怎么了 ?”
“冒昧地问一句，您爷爷的名字是?”
“阮山。”
“真的是阮山爷爷？！先生，您知道么，我的角膜……是他的。”
阮明怔了一下，几年前的回忆全部涌上心头，那是他含泪签下的“器官捐献书，只因为爷爷生前的最后一句话——
“明，让爷爷看看你。”
让爷爷看看你，看看你......
你不会再迷路了，山河虽远，繁星不陨。
像春日又萌芽的树枝，夏日绽放的满天星一样，细小的花蕾也是生命的模样。
爷爷能看见你了，你放心走，我慢慢送。
………
白色安息花静静躺在墓碑旁，像多年前那个孩子静静身躺在爷爷怀里。月色如水，照着世间悲欢，不知今夕何夕。
我用了你的眼，从此我们都拥抱了光明。
就像满天星，穿越千万光年，璀璨依旧。
经年说：
本文为如一如清水作者“夜下花店”连载小说衍生品，欢迎大家阅读～
本文为经年第二篇短篇小说，如有不足，欢迎指正～
2022.8.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