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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像天上的星星,多少真的无所谓

2020-06-11  本文已影响0人  云楼书馆

01

“今年,我会成功吗?”

老北京在屏幕上小心翼翼的敲下了新作品的题目。

老旧的显示器漏光已经很严重了,尤其在这样昏暗的夜晚,密集的二极管发出刺眼的光芒,把老北京本就憔悴消瘦的脸映衬的更加苍白。

老北京其实是一位南方人,蜗居在这座并不发达的南方城市边际。

能在肮脏简陋的筒子楼里租一个单间,对于苟活于城乡结合部的人而言,已经是不错的选择了。

老北京和他那些认命的邻居不同,他耻于和周围的人一样,靠做些苦工或摆摊卖菜为生。

老北京打心底认为自己应该是一个作家,应该坐在高高的办公桌后面,喝着咖啡,从容不迫的做着一字千金的买卖。

然而翻着腐臭气味的垃圾桶和斑驳剥落的墙皮总是在不经意间把他拉回现实。

昏黄的小吊灯因为供电不稳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几只蟑螂顺着键盘的缝隙略过,爬进桌边搁置很多天的泡面盒里。

老北京推了一下滑落的眼镜,从喉头憋出一声厌恶的叹息。

用力把桌边的垃圾桶踢的远了些,堆满的废旧卫生纸随着垃圾桶的摇晃散落在地上,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

趴回到占满油渍的桌面上,老北京继续敲打起有些失灵的键盘,准备为他的新作品写一个结尾。

“叮咚。”一封新邮件从电脑屏幕的右下角弹了出来,老北京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神采,迫不及待的点开这封来自于某杂志编辑部的回复。

“亲爱的老北京,很遗憾您的稿件未被录用,感谢您的来稿,期待佳作。”

老北京眼神中短暂的光芒,消退了,陈旧的死灰色再次占据了瞳孔。

“没关系,没关系,是这个愚蠢的编辑不识货。”

干裂的嘴唇不断絮叨着,用微弱的声音重塑自己本就不怎么坚固的心理防线,而紧紧攥住鼠标的手,出卖了他的坚强。

默默的关上邮箱,顺带关上了破旧的电脑,老北京直挺挺的躺回到低矮的板床上,枕着发黄油腻的枕头,他定定的看着天花板。

老式筒子楼的隔音确实不太好,隔壁邻居的鼾声,楼上小两口的私语,也不知他听见了多少,夜色愈发朦胧了。

02

老北京住的这座筒子楼楼下,有一家早餐铺子,说是铺子,其实就是一间破烂的棚户。

门口架上几口炉子,棚户里摆上一两条条凳和木头桌子,不知是不是年久失修,木板上生满了裂纹。

而这样的铺子在这破旧的城乡结合部,算是一个高消费的场所了。

铺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食物,一口锅里炸着油条糖糕,油渣翻滚着,看起来有点发黑。

另一口锅里煮一些豆浆米粥之类的,混着没刷干净的锅底,卖相委实有些不佳。

铺子隔壁是筒子楼的下水道,常年散发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若是在夏日,时常惹来蚊蝇,飞作一团。

来这吃早点的大都是要早上出门做工的人,每每花个几块钱,买几口油条豆浆果腹。

这些人大都簇拥在棚户外的巷子里,或靠着墙,或蹲在炉边,囫囵几口,东西就下了肚。

但倘若肯多花五毛钱,买一小碟店家腌的咸菜,就有了坐上棚户为数不多几个桌凳的资格,他们就可以慢悠悠、从容的享受他们的早餐。

老北京走下楼来,今天的早餐铺子还和往常一下,巷子里的人抱着碗吸溜,而棚户里只做了一个老爷子。

蓝色的条纹衬衣扎在皮带里,又脏又破,颌下乱蓬蓬的胡子,映衬着脸色越发清白,这个老爷子姓韩,可是这一带最有学问的人了。

据说早年间在学校当过老师,被发现昧下了学校的活动经费,然后扫地出门,流落到这里,虽然落魄了,但他的做派却一如往昔。

老北京一下楼,吃早餐的人便都看着他笑,坐在棚户里的韩老头,把挑着咸菜丝的筷子拍回到桌上:“老北京,你最近的文章可发表了呀。”

老北京不回答,对着铺子老板说:“两根油条,一碗豆浆。”

说着便排出几个硬币,那边韩老头又故意高声嚷着:“你一定是又被拒稿了。”

老北京睁大眼睛:“你怎么能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昨天亲眼看见杂志社给你寄的回信,你还遮掩,肯定是又失败了。”

老北京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

“回信怎么能加拒稿,读书人的事,能算失败吗?”

接连便是许多难懂的话,什么“君子固穷”,什么“者乎”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一时间早餐店铺内外都充满了快活的氛围。

03

站在某杂志编辑部的门口,老北京有些踟蹰,在接连被拒稿后,他对于网络和信件投稿充满了质疑,总觉得是那些负责审稿小编可能不太懂文学。

于是他打算把最新的作品亲自呈现在编辑面前。

为了给编辑一个好印象,老北京特意穿上了自己唯一的一件衬衣,然而却和脚上破旧的解放鞋显得格格不入。

“您好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前台的小姑娘微笑着,鼻子却不自觉的皱了皱,老北京身上散发着一股小茴香的味道,让她着实有点不适。

“我想见一下主编,投稿。”

“请问您有预约吗。”

“额——”老北京有些尴尬:“还要预约啊,没关系我可以等,等他有空。”

小姑娘嘴瘪了一下,示意老北京可以坐在大堂的座位,屏着气给他倒了杯水,然后落荒而逃。

日头逐渐西沉,杂志社的员工已经陆陆续续开始下班了,老北京还坐在那边,杯子里的水早就喝光了,手里稿子的边角也被摩擦的起了褶皱。

“您好,主编请您去办公室。”

前台小姑娘远远的招呼了老北京一句,然后匆匆忙忙的下班了,老北京一个机灵,眼睛里散发出光芒,快步走向主编办公室。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手边放着一杯咖啡,热气升腾。

“你好。”主编推了一下眼睛,看到老北京的装束,脸上不吝露出了一点鄙夷:“听说你这里有稿件想要投过来。”

“是的。”老北京赶紧把手里的稿子递过去,刚想说什么,但看到主编左手竖起的食指,也就自觉的闭上了嘴。

略略看了一下文章,主编抬起头,打量了一下面前一脸憨笑的老北京。

“文章你写的?”语气轻佻。

“是的,我给你讲一下写作意图——”

“不必了。”

主编把稿子扔回到老北京的面前,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这篇稿子怎么说呢,和你今天的穿着一样,一无是处。”

“不是,主编,你听我说一——”

“好了,连基本的遣词造句都有错误,更不要提文章结构和立意了,感谢你来投稿,我很佩服你的勇气。”

主编笑眯眯的,但眼神却十分冷淡:“我还有工作要忙,就不送你了。”

“主编,我——”

“门在那边,不送。”语气强势而不容置疑。

主编低下头,忙起了自己的事情,老北京尴尬的笑了笑,无奈走出来办公室。

杂志社外,夜色浓郁了起来。

04

夜幕下的城乡结合部不像都市灯光通明,暗沉沉的,少了几分繁华,也多了几分自然。

老北京住处的附近有一座小湖,曾经有传言这里要改造成景点,结果不知传言了多少年,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荒凉。

老北京坐在湖边的滩地上,嘴里叼着一根蒿草,天上的星星闪着,比城里清晰了不少,莫名有些诗意,而老北京看起来却是无心欣赏。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文豪吗。”

韩老头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怎么了这是,又被拒稿了?”

老北京头也不回,重重啐了一口,草根混着吐沫喷到湖里,引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照我说,你是真自不量力,写的东西跟屎一样。”

韩老头不依不饶,还在嘲讽。

“滚!”

老北京的声音低沉,像是从喉咙里逼出的嘶吼。

“哟,本事不大,脾气不小,不过也别灰心,你看看天上,你呀,就像那些星星。”

老北京怔了一下,韩老头这是在安慰自己?

回过头去,却只看到韩老头渐行渐远的背影,以及被风送过来的后半句话:

“你这种人啊,多一个少一个,真的无所谓。”

老北京沉默了,和四下无人荒野的寂静融合一体,良久,发出了一声嗤笑,像他这种人可能真的没人在意吧。

老北京把脚伸到湖水里,有些冰冷,夜里的湖面泛起了一股朦胧的雾气。

他站起身来,慢慢像水里走去,湖水冷的有些刺骨,让他生出一点为数不多的真实感。

一步一步走向湖里,水漫过了腿弯,漫过了腰身,漫过了脖颈。

老北京抬起头,再看了一眼这个世界,看一眼这个星空,然后呼出最后一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湖面的涟漪慢慢平复了,雾气也浓了起来,一切又归于寂静。

自此之后,长久没有人看见老北京了,偶尔喝着豆浆的韩老头还会提起一句,把他当作一点笑料和谈资,时间久了,也不再谈及。

老北京大约的确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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