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读读美国人的寒门贵子】

1

有个社会学术语叫做“向上流动”，指的是社会阶级从下往上流动。不错，我的人生轨迹就是典型的“向上流动”，可以说我是第一代走出大山的山里人，但这并不是白人工人阶级的总体趋势，相反，在面对向上流动还是固步自封这样的问题时，大部分底层白人只能选择后者。

又或者说，他们根本没得选，就像他们无法选择出身与成长环境。美国政府可以对山区增加贫困救助，可是只要山里人的家庭关系不改变，他们的孩子就不可能在精神上摆脱山里人的“诅咒”。记得有一次去访问一个山区的老师，老师这样说道：

“政府希望我们老师做这些孩子的牧羊人，但是他们忘记了，这些孩子的父母本身就是豺狼虎豹！”

可是要改变山里人父母谈何容易呢？他们已经形成了固定的思维模式，习惯于抱怨政府，而不愿意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他们当中很多人沉沦于毒品，逃避家庭和工作的责任，过着自暴自弃、浑浑噩噩的日子。

他们也赞成要努力工作，也并不缺乏工作能力，能够吃苦耐劳。但却对工作与生活都缺乏积极性，我认识的一个底层白人，居然因为“不想起得太早”而放弃了一份工作，并且认为这都是公司的错。这是典型的山里人心态：错在制度，不在我。

更可怕的是，在贫穷中打滚的白人对主流社会怀有一种仇恨心理。他们感到焦虑、愤怒、绝望，可是他们不想改变，只是希望有一个领导者可以替他们报复外面的世界，打倒那些看不起乡巴佬的知识分子政客。无论是奥巴马还是希拉里，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可恶的自由派精英”，“讲大话的说谎精”，而看似粗俗的川普，则被他们视作同一条船上的人。以我对山里人的了解，可以说，他们根本不相信美国主流媒体，甚至可以说压根不相信“媒体”这个东西。媒体越是指责川普言辞粗俗、文化低下，他们越觉得川普就是实现“美国梦”的英雄。

如果一个山里人听到我讲这些话，估计会指责我是叛徒，是精英主义的同谋。没错，作为一个共和党员，我在这次的总统选举中并没有投票给川普。但这是因为我坚信，山里人越想依赖一个“救星老大”带领他们走出大山，就越会难以走出去。

2

我的外公外婆早已去世了，可直到今天，我都在心里默默地感谢他们，尤其是我那个拿着枪挥着拳头的野蛮外婆。没有她的强势鼓励，我永远也走不出山里人的怪圈。

很多年后，我总是想起小时候在杰克逊发生的这一幕：一些杰克逊人在路上目送已经走远的丧葬队伍，我好奇地问外婆，“我们为什么要跟这些人一起站着呢？”外婆用一种自豪的语气告诉我，“因为我们是山里人，我们尊重山里人。”

我一直没有忘记外婆的这句话：我们是山里人。尽管我认为山里人急需改善他们的生活条件和生活结构，我从来没有失去对杰克逊人乃至山里人这一群体的尊重。我理解山里人最朴素的美德，也理解他们最深刻的惰性。我走出了大山，可我身上永远流着山里人的血，我的性格当中也一直都有山里人的影子。

山里人有的缺点我也几乎都有，成家立业以后，我试着克服自己的暴力倾向和逃避家庭矛盾的习惯。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但我知道我是一个幸运儿，还有成千上万的底层白人在生活的泥沼里打滚。在山里人家庭的恶性循环当中，他们的下一代几乎没有希望。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比同样处在美国社会底层的黑人和拉丁裔过得更加绝望。在杰克逊，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会因为静脉注射毒品猝死家中，一个靠食品券过活的家庭永远无法在商场为孩子购买一个玩具。

在这个地球上最富有的国家里，存在着这样一批人，他们在温饱线上挣扎，用可口可乐代替白开水，每一代的子女都处于家暴的阴影中，一辈子也用不上一张银行卡。

是的，他们需要社会的帮助，但他们更需要自己的帮助。在我的故事中，我并不是主角，我的整个家庭，乃至整个杰克逊的山里人才是真正的主人公。这是一首献给山里人的哀歌——愿上帝帮助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