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丨“他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凭什么抑郁？”

我表弟得抑郁症了，前天反锁了屋门想要从24楼跳下去。

“他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不愁吃不愁穿，我们天天上班的中午饭都吃不上一口还没抑郁，他凭什么抑郁？”我妈说他妈就是这么在电话里抱怨的。

我表弟已经16了，今年高二，因为抑郁的原因国庆节之前就已经回家休息了。

我听说是因为焦虑的缘故，过度的焦虑转成的抑郁倾向？我不太了解。

但是我理解他为什么焦虑。

在他刚上高中的时候，我们一起聊过天，起因是他妈妈想让我给他讲讲人生道理，让他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

那时他的身高就将近一米八了，比我高出不少，有点瘦，眼睛里透着一种不符合年纪的沉稳。

我知道他爸妈的控制欲很强，却又顾及他妈交代的任务，所以我说，“等你上了大学就自由了，上越好的大学就越自由。”

他坐在床沿上，起初低着头，手里闲不住地把玩着一支笔，没有讲话。

后来似乎是觉得不回我有些不礼貌，于是干脆有些挑衅地抬头看着我：“自由吗？自由四年还是得回来。”

“我也得是个孝顺的小孩，我妈对我的期待已经安排到我六十岁退休了。”他继续说。

“我知道我要好好学习、考上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娶个贤惠老婆，然后什么什么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其实不如不出发。”

我一时语塞，确实没想到这个小孩说话是这种风格，为了避免尴尬，也为了避免被他发现我有点想笑的神情，就转身去旁边拖了把椅子，坐到他斜前方。

“你在哈尔滨上大学吗？”他问我。

我惊讶了一下，这他都知道？

“对啊，你怎么知道？”问完之后我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是问得有点蠢了，这肯定是他妈妈告诉他的啊。

“我看过你的公众号。”下一秒，他狡黠地笑了。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那时候我正在喝水，我一定会全喷出来——

这！也！太！社！死！了！

我那公众号连我爸妈、我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竟然被他发现了？这个我根本不熟悉的弟弟？

他笑着看我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而我那一刻只想把他的小虎牙掰下来！

“冷静一点姐，我都看过你的公众——”

“不准说！不准提那几个字！”

“好好，那还是怪你上来就说假话教育我，姐，毕竟我都知道你公…呃知道你内心也不是那么想的。”

天知道我有多崩溃，我的公众号里写的尽是“大逆不道”的东西，我写父母应该允许孩子去做乞丐，我写寒门再难出贵子，我写这个时代大穷比生小穷比，穷无穷尽也……

我写的时候有多酣畅淋漓，此刻就有多想逃避。

后来在他撒娇地叫了几声姐姐之后，我才稍微回了回血，不过我们也没再讨论回那些话题，我直接丢了那种长辈人设，和他度过了幼稚而又开心的一天。

那天他送我下楼的时候跟我说，说他以后也想写文章，他想当个作家。

我举起胳膊拍了拍他的脑袋，笑着说：“那你写完得先发给我看。”

他认真地点点头，冲我挥手。

那是我迄今为止最后一次见他，脑子里残留的还是他冲我撒娇的样子。

后来我确实看到了他写的文章，他写道：

“如果我不知道山的那边有海，我可能就不会这么痛苦，可是我知道了，却翻不过那座山。”

“如果我出生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即便我很穷，我也应该活得没有这么痛苦，因为我会一直待在穷人的圈子里，我可能一辈子连镇子都出不去，我可能以为有钱的人就是多养几头猪、多种几亩田，我不会知道他们在吃我没吃过的、见到了多么美的风景。可是这个年代，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美国大选谁成了总统，我知道国家未来几年的规划，我知道世界上最有钱的人是谁，我连他们是怎么赚钱的我都知道。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有时觉得我爱极了我爸妈，我是一个人，所以我必须给他们他们满意的报答。可是我是一个人，我又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想要活的样子。在这种矛盾的痛苦里，我能消灭的只有我自己。”

其实我应该想到的，我应该想到他写出那样的文字时就已经很痛苦了。

此刻我来回翻着他公众号这几篇文章，想和他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随手往他公众号的聊天框里打了个“1”发过去。

没想到的是那边迅速弹回来这样一条消息，“小苒姐姐！”

我眼睛瞪大了一瞬，他不会时时刻刻守在公众号后面回复别人吧？

我有些无奈又有点想笑，这小孩，这么在意自己的公众号吗。

于是我又发了条，“小作家，这么晚还没睡呢？”

对面却没有再回复。

等了几分钟之后，一个想法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这不会是他的自动回复吧？

于是我立马去拿我妈的手机给公众号发信息，果然又是——

“小苒姐姐！”

再次看到这四个字时，我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

小朋友原来一直在等着我呢。

“妈，”我把手机递给我妈时轻声说，“我要去看看我弟弟。”

我要去拉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