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你无谓的善良,只会害了自己
1
那天下班回家在上到五楼的时候突然觉得楼道里特别安静,看看窗外灰蒙蒙的天又扭头看了看那户紧闭的房门,才发觉这安静已经持续一个多月了。
五楼住的是一对与我年龄相仿的年轻情侣,自从去年他们搬进来之后,这栋90年代的老房子也开始有点回春的意思,热闹欢快的气氛不仅在五楼也在整栋楼里升腾缠绕。但这刚刚有点生机的房子在一个多月以前又恢复了原样。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即使是最爱八卦的大爷大妈在面对无一知晓内情的熟人的情况下,也无法在那户紧闭的房门内抽出一丝丝的故事。
回到家把包放下就去厨房看了看,想着晚餐要怎么解决,冰箱里只剩下昨天买的蔬菜,还是下碗面条比较省事。一个人的日子很简单,这种简单的日子已经过了很多年了。爸妈在小学的时候离婚,妈妈从那时离开家再也没回来过,爸爸也在我高考结束的第二天消失了,除了定期汇过来的钱,没有一丝消息。
从爸妈离婚后,本来内向的我变得更加孤僻,也渐渐成了个大家口中的“书呆子”。大学毕业考进家乡的事业单位,过起了朝九晚五的铁饭碗生活。
读书的时候几乎没有朋友,细想下来也都是些点头之交。上班之后除了完成领导安排的工作外,并不会与同事有过多的接触。休息日也只呆在家里看书看电视,即使下楼步行十几分钟就能到的公园也没去过几次。
几年来就这样在自己的世界里安静地简单地过活,日复一日。
2
本以为自己的余生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直达他们搬到楼下。这一片区域的房子都是90年代的老房子,虽然距离市中心不远,但还是因为老旧的原因导致原本的年轻住户都将房子出租,然后自己去住明亮宽敞的商品房了。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住户不是外地人就是一些老人。
这栋房子总共就六层,我家在顶层。五楼的那套房子在几年的时间里换了几茬住户,去年搬来了一对情侣。男生平时都穿正装,应该是公司的白领。女生则穿着时尚看不出是什么工作。
他们搬到这里之后,几乎每个周末都会有一帮年轻人聚拢过来。因为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一到周末就能听到楼下的音乐声,嬉闹声。刚开始被这噪音扰地内分泌都失调了,时间一久也就无所谓了。倒是听到他们那么开心那么肆无忌惮的大笑歌唱,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犹如白开水一般,不,应该说“死水”更为恰当。
吃完面条就收拾了一下准备去厨房洗碗。在打开水龙头的一瞬间,因为楼层高供水不足的原因,水管里发出长长的嘶哑的叫声。这叫声使周遭显得更加死寂。
洗碗是个机械活,可以随时开小差。不像做饭,时刻要专心注意火候。
看着窗外渐渐变黑的天空,眼前居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是住在楼下男生。跟他不熟,但却是自己注意最多的男生。自从他们搬进来,每次出门碰到,他们总会十分热情友好的跟我打招呼。也许,他们对每个路过的人都如此,但我还是感谢他们的友好。他们一起出门时男生总是很宠爱地搂着女生,他总承担了搬运工的角色,并且毫无怨言。当我同他们出现在同一个画面的时候,就会发现他们是彩色的,而我是黑白的。这样一想,才发现男生和女生好久没同时出现了,最近一次见到男生大约也是在一周之前,下楼时在楼道里遇见他正要出门,面容有些憔悴,平时整洁的衬衫也穿得十分随意。见到我也是硬生生地挤出一丝微笑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行色匆匆地下了楼。
“唉,可能他们已经搬家了吧,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自言自语。
洗漱完就躺在床上看电视剧,两集联播。看完之后困意也上来了,就关了电视倒头就睡下。
3
阳光明媚,我站在购物广场的花池边上。市中心最大的百货公司在做活动,广场前搭起了一个舞台,穿着暴露的女郎在上面群魔乱舞。我远远地看着她们和舞台下拥挤嘈杂的人群,仿佛就像在看电视剧一样。平时极少去这种的地方的我,今天却站在这里,真是不可思议。
我就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就像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这时,舞台上的音乐换了,是更有节奏感的舞曲。随即上来了七八个穿着啦啦队服模样的女生,每个人的头发都梳得很干净,脸上也只有淡淡的妆,叫人看着舒服。她们上台后就摆起了队形,舞台下不断流动的人群像被按了暂停键都停了下来。女生们开始跟着音乐不断变换着队形,紧接着就是每两个一组叠罗汉,在完成一系列动作后,才正真迎来的重头戏——高空拋人。前面的几个人抛起一个人,后面的人接住。因为舞台不大,所以这种难度不算高的动作也显得有些困难起来。
几个女生排好队形,互相握住手臂,以支撑一个人站立。然后一个女生很轻松地站了上去,高举双手,微笑着环视台下,舞台下也响起了的掌声和呐喊声。当她将头转到正对我时,才发现正是五楼的那个女生。
我们四目相对,她冲我笑着眨了眨眼睛。她的脸就像电影里的特写镜头一样被拉近放大,出现在我眼前。
音乐还在继续,女生被抛起,在空中完成了一个翻转动作,然后下落,后面的人没能接住,她直接撞到了舞台的背景上。背景是用钢架支撑的,在撞到背景后被回弹到舞台上。一切就发生在一瞬间。音乐混合着尖叫声无边无际。
男生坐在急症室门外,眼神空洞。只要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得四散飘零。漫长的等待后,医生终于走了出来,男生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医生“医生!她怎么样了?医生!”“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这句话瞬间照亮了男生的眼睛“谢谢您!谢谢您!”“不过,她下半生要在床上度过了。”转眼晴天霹雳,“她的胸椎骨断裂,导致下半身瘫痪,我们能做的就是将断掉的椎骨取出来。”
街道上,车辆川流不息。阳光有点晃眼。男生从对面的马路穿了过来。他为什么会在这?女生怎么样了?他为什么没有在照顾她?他走到我面前,我想拉住他问清楚情况,但他却无视我径直走掉了。然后看着他进了不远处的一家献血中心。没钱了吗?去卖血?你们的家人呢?你们的朋友呢?
一切都乱糟糟的。没有头绪。有点喘不过气,有什么东西在捆住我,并且在渐渐加深力道。
男生出来了,白色的衬衫显得过分地大,眼神空洞,像被抽去了灵魂。他走过我身边,还是没有注意到我。有点心不在焉,又有点心事重重。他走到马路边,准备再穿回去。可是他为什么没有看一眼左右来往的车辆。我正想叫住他,他已经迈出了一步,与此同时,回过了头看着我,眼神干涩甚至能看清眼球里布满的血丝。我看到他的嘴唇在动,像是在说着什么,但却什么也听不清。一阵凉风拂面,“帮帮她”,是他的声音。
4
我极力睁开眼,脑袋像被人挥了几拳似地疼,耳朵里也嗡嗡作响。怎么会做这样奇怪的梦。我看着天花板,头还是昏昏沉沉,阳光已经从窗帘的缝隙里钻了进来,今天是周末,还是再睡一会吧。
“帮帮她”,是梦里的那个声音。
已经完全睡不着了,我坐了起来。决定呆会去五楼看看。
洗漱完穿戴好之后,刚出门就觉得楼道里又比平时安静了很多。不仅是安静,而是没有一点声音。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就在耳边,咚咚咚······我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下到五楼。正准备敲门的时候,门开了。在门开的一瞬间,有一股奇异的香味飘了出来,有点像寺庙里香火的味道,又夹杂着一些中药的气味。
门只开了一半,屋内昏昏黄黄的。开门的是个有些年纪的大妈。因为开门后被扑面而来的气味弄得有点恍惚,这才定睛看了看她,她也正看着我,她的眼球好像蒙了一层黄色的纱,但即便如此,还是能感受到她眼神的锐利。
我有些尴尬起来“阿姨,你好,我是来找······”“进来吧”还没等我说完,她就将门敞开,让出给我进去的空间。
进去之后发现客厅里堆满了各种草药,还有一袋袋虫子的尸体。“她在这个房间。”大妈指了指主卧。我点点头,走了进去。女生像是在等待着我到来一样,眼睛一直看着门口,看到我走了进来,有点掩饰不住开心似地笑了。我也冲她笑了笑,然后扫了一眼房间,床,衣橱,还有一张写字桌,床的旁边放了个火盆似的东西,里面还在不断冒着白烟。
“那是草药,我妈是苗医,特地弄的。”她看到我正盯着那盆东西。她的气色不算差,只是瘦了不少,以前见她是肉肉的脸蛋,现在连颧骨都凸出来了。不知是不是昨晚的梦的缘故,原本没有过交流的我们,今天却像老朋友一样觉得很自在。“你听说了吧,我瘫痪了。”我不知怎么回答,只能点点头。
“听说中医针灸有些效果。”我安慰她。
“谁知道呢,我妈现在每天也给我针灸。”
“哦···你不要灰心,坚持下来,肯定有用的。”
她笑了笑,有些苦涩“谢谢你来看我。从我回家到现在,还没有人来看过我。”
“你的那些朋友?”我指的是跟她一起跳舞的那些姑娘。
“她们躲我还来不及······”“你这属于工伤,公司······”
“没有劳动合同,什么都没有。”
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了。
“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了。”她拍了拍床上的空位,“来,坐下吧。”其实,很想问她关于男生的事,但还是忍住了。
我们聊了一两个小时,快吃午饭了,我起身准备离开。
“你在这吃个午饭吧!”她拉住我的手。
“不了,太麻烦了。我回家做也很简单。”她松开了手,很不舍的样子。
“我明天再来看你。”
“真的?”
“嗯,明天带香芋酥给你吃。”刚刚聊天中她说她爱吃香芋酥。
“好呀,谢谢你。”我知道她除了谢谢,并不知该怎么表示感谢,但这已经足够了,因为潜意识里她已经是“朋友”了。
5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下了班就直接去她家,吃完晚饭待到九点多才回家。我们好像有聊不完的话题,不过基本都是在听她说。毕竟我的前半生用几句话就说完了。
她讲她高中毕业后拒绝上大学也拒绝跟母亲学医,自己偷跑出来学舞蹈。讲到那段时光,她的眼睛都闪闪发光。在前两年的时候遇到男生,然后两人来到这个城市。
“原本以为可以一直那么幸福下去。果然世间没有什么长久。”她渐渐红了眼眶,“他对我那么好,什么事都为我着想。我却没有好好待他,没有好好爱他。”她开始放声大哭,我有点不知所措。男生之前的百般宠爱,现在却变成利刃一刀刀割她的心。
终于从她家里出来了,我深深地吐了口气。楼道里的灯还是老式的白炽灯,昏昏黄黄的光,让一切变得朦胧,虽然是黄色的暖光,但却有种不可遏的寒意。
一天下班,顺道又买了些香芋酥去看她。在进她家之前还在想着她或许还沉浸在悲痛中,要怎么去安慰她。进去之后才发现她半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还不时笑出声,看样子已经没事了。我把香芋酥递给她。她开心地接了过去,“对不起啊,前几天吓到你了吧。”
“没有”我摇摇头,“不过,你没事了吧?”
“嗯。”她简短地回应了下,并没有看我。
“那就好,快吃吧。”我坐在了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她很是认真地吃着,像是在想什么事情,然后抬头看了我一眼“其实,是昨天晚上看见他了。所以。”
“嗯?”我有些诧异,“怎么···怎么···是梦里吗?”
她避开了我的眼睛,“说出来你可不要害怕。”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很小心翼翼,我倒觉得是她太过想念产生了幻觉,就回她“不害怕。”我只是想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妈,是苗医,也是巫女。她把他召唤过来,让我见了他一面。”她停了一下,看我的反应。我有点愕然,又有点觉得后背发凉。但还是装得很镇定,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说跟我在一起很幸福,会一直陪着我。他说他很知足了。还记得以前他总是唠叨知足常乐,我还嫌弃他不求上进。”
“唔,那,你要坚强哦,不要辜负他。”她用力嗯了一声,是在回答我,更像是回答他。
那天从她家回来之后,她说的那些话一直在耳边循环往复,像是耳鸣一样。她一定是过分想念,才说见到了他。我这样说服自己。即便如此,夜晚一个人在家里还是浑身不自在。
因为这件事,一直等到了周末才去看她。她见到我,眼眶马上红了,“我以为你再也不来看我了!”
我走过去抱住她“对不起,这几天一直加班,我怎么会不来看你呢?我们是朋友啊。”
她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你知道,我这个样子出不了门,连你也不来看我。真觉得活着没意思。”她这么一说,我倒有些着急了,“活着就有希望啊,你看霍金,你看那个···那个,谁,只有两根手指能动还成了作家。”“嘿嘿,你不要怕,我不会去死的。”我松了口气。
我们沉默了许久,她轻轻叹了口气。“怎么了?”我问。“我有将近两个月都没出门了,好想出去走走。”她是胸椎断裂瘫痪,没有办法坐起来,所以轮椅对她基本没什么作用。加之她母亲体形瘦弱,也没有办法将她扛下五楼再扛上来。
再去看她的时候,她还是闷闷不乐。“我真是没用,根本就帮不了你。”我很懊恼。
“这怎么能怪你呢?”“我会想想办法让你出去走走的。”
“你真的想帮我?”她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我点点头。她笑了,“你能这样想就足够了。谢谢你。”
那天我们又聊到了很晚,我见她有些困意,就准备离开。当我打开大门,准备出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愿意帮我女儿吗?”。我惊地一回头,女生的母亲就站在我身后。因为玄关没有灯,客厅的灯光从她背后照过来,让我看不太清她的表情。我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她靠近我,一股奇异的味道扑鼻而来。“那你明天再过来。”她的声音沙哑,不带一丝感情。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二次跟我话。
6
回到家里有些忐忑不安。我快速地洗漱完就躺在了床上。心里有些乱糟糟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十点多了。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回忆昨晚好像做了什么梦,具体情境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梦里有她,她很开心,我也很开心。她在我面前跳舞,还拉上我一起跳。跳舞?那么热爱舞蹈的她,现在居然站都站不起来了。
草草的吃了个午饭就下楼去看她。下到五楼,正准备敲门,门又开了。跟第一次来看她一样。是女生的母亲,不过今天她的五官不知为何看起来柔和了很多,“昨晚睡得不错吧?”连声音都不那么沙哑了。“嗯,睡到很晚呢。”进去之后,原本以为她又要去厨房熬草药之类的,但她却进了女生的房间。我也随着她一起进去了。
“妈!我不要!”女生很大声。“怎么了?”我问。她没有回答,只是低下了头。“你坐在这里。”女生母亲指了指床边多出来的一把木制椅子。我有点搞不清楚头绪,但还是坐了下来。“我现在再问你一遍,你愿意帮助我女儿吗?”女生母亲弯下腰与我平视,她的嗓音又恢复了沙哑。我有些迷迷糊糊的,脑袋也晕晕的,看了眼女生,她还是低着头。想说“好的”,但张张嘴,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就点了点头。
我感觉自己躺在了床上。有股力量拉扯着我,使我往下陷。是入梦前的征兆,我怎么就睡着了呢。但是,现在感觉好放松好舒服,那就睡一会吧。
人怎么那么多?我都不认识,但是他们都在跟我打招呼。有几个女孩拉着我跳舞,怎么突然会跳舞了?果然,梦里的自己无所不能。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回过头,是那个男生,他在说着什么,一点也听不清。他眼神温柔,隐约听到他朝着我喊着那个女生的名字,我摇摇头,“不是!不是!我不是她!”我倒退了几步,然后一切都消失了,一片寂静,一片黑暗。
我要醒来,快点醒来。
有双手在抚摸我的脸。“对不起。”长久的间隙,“我会找人来照顾你的。”这个声音为什么那么耳熟,像是自己在对自己说话。
我猛地睁开眼,环顾四周,我正躺在女生的床上。我试着叫她的名字,但发出来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不行,我得起来。为什么下半身都没有知觉、我挣扎着。“你起不来的。”突然飘来的声音吓得我尖叫了一声。男生站在窗户旁的阴影里。我瞪着眼睛看他,他没死吗?那只是我的梦吗?
“现在你能看到我了,因为你已经成了她。”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仰面躺着,看着天花板。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我冷笑了一声,“我活该。”年少时候的打击,让我从此不知道该怎么发泄该怎么大哭。
“这一切都不是你自愿的,你是中了她妈妈的蛊,才会做那个梦,才会踏进这间房。”
是吗?我进来这里,不是为了有个朋友吗?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只是不想让你蒙在鼓里。一切都是她妈妈的主意,她也不想利用你,变成你。”“滚!”“我不会走的。”“她已经不是她了,她的身体里现在已经不是她了!你还要守着这个空皮囊??”长久的沉默。
“我···那你能看着我的眼睛说让我走吗?”他的声音有些弱。
我闭上了眼睛。
“我被她妈妈困在这,只有她看着我真心实意地说让我走,我才能离开。”
我睁开眼,看着他,“滚”。
天暗了下来。对面大楼的灯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地板变得明亮,而没有光亮的地方黑色也变得更加凝重。我躺在黑暗里,无声无息,慢慢下沉,等待被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