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资治通鉴》随笔——今之视昔，亦犹昔之视昨:兼述北宋士人对自身

·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鬼设神施，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凭却江山，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小儿破贼，势成宁问强对！

      ——（南宋）陈亮《念奴娇·登多景楼》

韩国电影《思悼》中有这样一个镜头——朝鲜国王李砛带领自己的爱子:思悼世子拜谒太庙时，给儿子讲述了骨肉相残的王室夺权史:一部光环之下沧桑与肮脏并存的家史与国史。最后他问儿子:“在帝王家把子女当做仇人来养的意思，现在你可明白？”

思悼世子似乎是不理解的，这也为他的悲剧结局埋下了伏笔。初看时，我也不甚理解，最近读《资治通鉴》至南北朝，综合之前一些散碎的阅读，草草随笔如下:

只是这所感，仍要用一部电视剧中的情节来开头，即吴秀波主演《虎啸龙吟》中的一个片段，在末尾几集，司马懿假意要杀儿子司马昭，并有意挑动司马师与司马昭手足相残。布下如此波谲云诡的修罗场，用意即是为了最大限度的确保自己的骨肉可以忍常人所不忍，不至相残。

然而，皇室中的手足相残并未随着司马氏的晋朝建立而结束。相反，司马氏开启了国史中罕见的自相残杀。在西晋惠帝统治的16年间，爆发了所谓的“八王之乱”，宗室与外戚争权仇杀，其中大的政变有7次，局部性叛乱不胜枚举。终至统治崩溃，五胡乱华，衣冠南渡。更深远的，是它开启了一系列最高权力交接过程中的非和缓方式的先声。

晋室南渡后，北方为少数民族政权所控制，一般印象中，恰是这一支支具有朴实犷野的外族在汉化过程中为华夏民族注入了起废振癃的活力。这本是历史的客观事实。然而我们还须认识到，这一过程，实在没有字里行间区区“过程”二字所能轻描淡写。光环的背后，沧桑与肮脏并行不悖。

彼时，羯族的首领，后赵政权的建立者石勒曾这样表白心迹:

——“朕若遇汉高祖，当北面事之，与韩（信）彭（越）比肩；若遇光武，当并驱中原，未知鹿死谁手。大丈夫行事，宜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终不效曹孟德、司马仲达欺人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也。”

读来，令人何其感慨其中对阴谋诈术之鄙弃不屑，对强者为尊的直白肯定。然而可惜的是，石氏宗室的自相残杀之酷烈亦是令人发指。东晋成帝咸和八年（333），石勒卒，子孙遂互举屠刀，短短19年时间，后赵便在内外交困中亡国。而氐族的前秦、鲜卑的前燕、汉人的冉魏等政权纷纷而起，简直是“八王之乱”再版。而石氏最终竟沦落到后嗣尽绝之地步。此时的东晋，却早已经沦为权臣强藩争相分割的大蛋糕，宗室仇杀反而相比之下成了次要矛盾。似乎，恢复秩序的希望还是在北方。

于是，约在公元380年代，历经近30年战乱后，氐族苻氏的前秦政权大体使北方出现了统一的雏形。诚然，苻氏宗室的叛乱纵不隔三也是差五。但前秦皇帝苻坚则倾向于怀柔为主。希望用仁义和怀柔之术，还混乱的世道伦理以秩序。甚至对异族诸如前燕降臣慕容垂、羌族首领姚苌，他也待之如心腹。尽管后来撺掇他不顾国情而盲目南侵东晋的，也正是此二公。

公元383年十一月，东晋大败前秦军队于淝水。十二月，忍辱负重、矢志复国、年且七旬的慕容垂起兵反秦。其高领隐忍、出手狠速不输上世纪的司马懿。次年四月，姚苌反秦。而被软禁在长安的前燕皇帝慕容暐，此刻正在与外边做大事的叔伯兄弟暗通款曲。

失望与愤恨的苻坚，责骂慕容暐说:“卿欲去者（指回国），朕当相资。卿之宗族，可谓人面兽心，不可以国士期也！”然而气消之后，苻坚又说:“这是他们做的，与你无关。”不仅待之如初，还让他写信招怀慕容氏叛军。于是，慕容暐借机派人给兄长慕容泓说到:“吾笼中之人，必无还理，且燕室之罪人也，不足复顾。汝勉建大业，听吾死问，汝便即尊位。”

真不知苻坚当作何感。

那么，慕容氏宗室如此大义凛然，温情脉脉，更兼心怀家国的慕容垂颇得人心，当能使燕朝不在重蹈覆辙吧？

很可惜，并不是。

公元384年五月，慕容泓便死于内乱，部下拥立慕容冲为主，在关陇；而慕容垂则在关东形成另一权力中心。燕朝尚未复国，已然一分为二。如果不是次年十二月，慕容暐起兵反秦未遂而被苻坚杀掉，闹不好还会一分为三。

次年，公元385年，慕容冲称帝于阿房，史称西燕；又次年，慕容垂称帝于中山，史称后燕。接着，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西燕发生了四次政变，弑君四人，年号四变。又数年，公元394年，前秦与西燕同时灭亡。西燕的末代皇帝慕容永也被昔日的复国先锋慕容垂杀掉。而仅仅一年后，慕容垂的军队在参合陂被拓跋氏的魏军打的惨败。宗室相残而便宜外族的轮回在有条不紊的上演。三年后，北魏把后燕打的四分五裂。从中分出了南燕政权。而后燕残存的部分也很快呗权臣取而代之，建立为北燕政权。自慕容垂称帝到北魏搅局，前后仅20余年。

北方陷入了战乱与残杀，而南方似乎却有了翻盘的希望。出身寒族的北府旧将刘裕不断掌握了大权。并实施北伐和平叛。公元410年，刘裕灭南燕。417年，又灭后秦。期间还平定了卢循之乱。一度使北魏不敢轻举妄动。北魏的元老重臣，集儒者、史学家、星术师为一体的大臣崔浩更是对刘裕评价很高，甚至直言他超越了慕容垂。崔浩说

——“（慕容）垂藉父兄之资，修复旧业，国人归之，若夜虫之就火，少加倚仗，易以立功。刘裕奋起寒微，不阶尺土，讨灭桓玄，兴复晋室，北勤慕容超，南枭卢循，所向无前，非其才之过人，安能如是乎！”

那么，公元420年代晋建宋的宋高祖刘裕，以及在位30年，留下“元嘉之治”的宋文帝刘义隆，会是中华再一统、结束这天下相残的希望吗？

对不起，依然不是。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