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续编）

        渔夫的妻子桑娜坐在火炉旁补一张破帆。屋外的寒风停了，海浪时不时地涌上岸来，浪花在月光下清晰可见。桑娜把目光从窗户外收回来，黯然地落在几个孩子睡觉的木床边，眼泪像洪水一样溢出她满是皱纹的眼角。

        洗得发亮的蚊帐里，传来几个孩子酣睡的呼吸声。桑娜像是想确认什么似的，丢掉破帆，撩起蚊帐，可是她还是只看到五个孩子，另外两个孩子的小被窝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桑娜轻轻地放下蚊帐，又重新坐在刚才的地方，破帆在地上胡乱地撕扯在一起。

        整整一天，桑娜没有打扫，没有生火，食具也没有放在搁板上。丈夫清早驾着小船出海，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她多希望他早点回来，同时也盼望他迟点回来。

        因为今天她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做了一件她自己都不能原谅的错事：她把两个孩子送给路人收养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一家人已经五天没有吃上面包了，哪怕是再黑的面包，再少的面包，凑点热水泡泡，总还能够熬过去。可是，鬼天气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星期，丈夫每次出海的收获都是一张冷冰冰的破帆。除了破帆，什么也没有。

        睡觉还早。也根本睡不着觉。桑娜站起身来，把一块很厚的围巾包在头上，提着马灯走出门去。她想看看灯塔上的灯是不是亮着，丈夫的小船能不能望见。月光下，一切都很清晰，一起都很平静，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不远处，有一座低矮的坟墓，那是去年冬天邻居西蒙的。桑娜一个人憋得慌，也难受的很，于是她走过去坐下来，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西蒙，可怜的西蒙，你叫我怎么办……这个日子没法熬了，我也不想再过了，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可是还有五个孩子啊，虽然被我养成瘦瘦的，总算还健康，为了他们，总还得继续撑下去吧……他回来会把我骂死的，或者打死，我真的不怕死，真想随你一起去了。你也肯定会怪我这么做，哪怕有一丁点希望，我也不想这样啊……我的西蒙，你在那里还好吗……”桑娜自言自语地说着，一会儿哽咽，一会儿痛哭，她想把余生的泪水都一股脑儿倒在这个晚上，这个看上去皎洁但却至暗无比的晚上。

        桑娜继续坐在没有生火的火炉旁补起破帆。门突然开了，一股清新的海风拂过脸颊。魁梧黧黑的渔夫，一边笑着，一边走进来：“桑娜，我回来啰，桑娜！”

        “哦。”桑娜站起来，不敢抬起眼睛看他。

        “嘿，今天真是好天气，你看，这么多鱼，而且还有几年没打到的猛子鱼！”渔夫说着，就习惯性地走到孩子睡觉的木床边，轻轻地撩起蚊帐来。

        桑娜的恐惧到达顶点。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两个孩子呢？还有两个孩子呢？桑娜，孩子呢？”渔夫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睁大眼睛继续在床上床边搜索着。

        桑娜坐在那里低着头一动不动。

        “把孩子送人呢？真的吗？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再难我们也会熬过去的，我不是叫你断了这个念头的吗？你说，桑娜……”渔夫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和情绪，声音越来越大，“桑娜，你说话呀，你怎么可以这样……”

        桑娜像一尊会流泪的佛，她喃喃着：“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总得让其他几个孩子活下去的吧。”

        渔夫皱起眉，他的脸变得严肃、忧虑。过了好半天，他用手背擦擦眼睛：“桑娜我们怎么向死去的西蒙交代啊。”

        桑娜抬起头来：“不用的……送走的……是……是我们的孩子。”

        “啊？……哎……哦……”渔夫没有拉开蚊帐，像是惊到又像是没惊到。

        一缕月光穿过林梢，冷冷地照在冷冷的炉火旁。小凳旁，两个人影长久地静静地挨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