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

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8:19PM。不属于白天，那一分钟自然驱逐不到微笑的完善。

窄小的书房是搬家公司最后还没有清理的地方。头顶空调发出老旧的颤声，出风口之间的片板有长久未清洗过的黑垢，吹出来的冷风有明显的异味，但他干燥暗黄的脸色并无情绪波动。

暗下来的天色，厚重的阴云压在窗外远处的山际线，推开窗，闷热扑面，他看着下面开走的货车与斜对面的小咖啡店，眼里迷茫闪烁。咧了咧嘴，焦黄的牙齿上是密集的烟斑。

转身，再次坐在桌前，点开图片收藏，删除了最后仅存的一张照片。上面是他和一名女子。

可那个他，年轻，英俊，干净的白T恤和干净的微笑与牙齿，眼神纯净而温柔。他坐在一边，面前是劳伦斯的《牧师的花园》。面对上世纪饱受争议的文字，他显得仍然从容。

女子并不特别美。坐在对桌，手中还在织着什么，眼神专注，手指可可见修长而有韧性，骨节分明，手背有突出的血管与筋脉。脸上有几颗细微的青春痘，身上是一件宽松的水手服。

是从窗外拍的，是那家咖啡厅，但现在夜色下那家一模一样的地方却是不一样的结果。

外界的萧条反衬内心流离失所。他觉得无端地厌烦起来。

“喂，您好先生，请问您什么时候可以到北京？我们这边可以接送您。”温柔而职业化的女声。

“不用，我自己过去。”沙哑而冷漠，低音依旧有不稳定的音节。

“好的，Q让我告诉您，这边合作下的一家出版社拜托的讲座在明天下午，您今晚的住宿是……”

“行了，这些我自己来。跟他说我不会迟到。招待什么的也不要，钱给多少都可以。”

“……这有些困难，我没法予您定夺。”

“那我就不来。你们自己看着办。”他语气十分坚决，不容商量。

“……那请容我与Q商量一下，再给您答复……但是否可以先请您先启程？”另一段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

“好。”

挂断，他脸色由皱眉转而狰狞，却还有一丝恐惧。

突然的转身，带着右手中的手机，砸向远处破旧的楼房。发出轻快的一声碰撞和玻璃破碎的声音。随后，几声犬吠。

打开浏览器，他输入了一个名字，点开，是一位cosplay玩家。妆下的女子温软可人，美的惯性而短暂，在他看来。

她以前眼睛没有这么大。

她以前没有这么爱化妆。

她以前没有喜欢吃甜筒。

她以前几乎从来不自拍。

她以前好像没这么美……

几滴眼泪划下，打湿外接的黑色键盘，渗进缝隙间。他表情依旧没有变化，只是厚黑的嘴唇在不停颤抖。

他保持半匍匐的姿势十分钟，滑动着滚轮，微博里的字字句句。

还有一个男人，他未曾谋面。他们两人在某个屋顶牵手的照片。某圈的术语是cosplay正片。在这之后的第三天，她转载一条他向她表白的微博。

她很好。他与她只在以前看过烟火，在三亚旅游的海边。

像是礼花升起火焰坠落。

遗忘与记得，最好的礼物。

“谁先清醒，谁就能更残酷……”

他发出一声惨笑。走出书房来到门口，在空荡的客厅找到那个破旧的米黄色拉杆箱，出了门。

“你一直知道，我活在那边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