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
蝶舞
——王海威
我认识蝶儿那一年,春天来得特别晚.那一年,我二十一岁.认识蝶儿是在同学建原家里,蝶儿是他的女朋友。蝶儿留着长发,着淡蓝色长衣、长裤、白鞋。我看到她第一眼,感觉她就像水雾迷蒙的山谷里一只翩趾的蝶,柔弱不堪.但她常笑着,笑起来好像整个春天.她与建原不亲密却无间,看得出来,那是一种生命与生命拥抱的感情。
那天,我在建原家里呆了很久。
从那天起,我经常去建原家,每次总希望碰见蝶儿。每次见到她时也总是发晕,她让人眩晕。蝶儿也不是漂亮,可却有一种美丽。它能触动人心里最敏感的部分.她像一只蝶,一只栖息在繁华中的蝶。看着她时,心里竟充满了叹息,秋天到时,她怎么过? 和蝶儿在建原家里只碰见过三次.前两次都是我刚去她便走。最后一次,我去建原家里看他的新作品,那是一幅画蝶的油画。我很妒忌建原,他让我对蝶儿不敢有幻想。那天,碰到蝶儿,有一次单独谈话的机会,我们在建原的画室里,建原去沏茶的两三分钟.记得我仙汕地说:“画……很不错.”蝶儿应着:“啊是呵……”这之后,画室陷入了沉默.她盯着画,脸红了.我一边假装看画,一边暗暗自责:我不该把她陷入这样尴尬的境地.鉴于此,看过画后,很快,我便告辞了.出来时,惊觉一头汗. 那幅画有些奇怪,数不清的蝶.用的是最繁丽的色彩,但看上去是一种枯萎的感觉。
我再也没有去过建原家,怕再发生这种局面.因我于交际向来是一拙夫。建原不同,他可以巧妙地把你拉入一种美好的氛围中去。至于蝶儿,如果不是那年冬天发生的一件事,她可能会像一般女人一样,和建原结婚生子。可是那年冬天,建原死了。
自杀.没有任何征兆,没有遗言也没有理由.建原在那个冬天的夜里,紧闭门窗,打开煤气,就永远睡过去了。
蝶儿也消失了,葬礼过后,找不到她。
再见到蝶儿,是第二年秋天.我早已忘记了建原.那年的秋天,叶落得像舞倦的蝶一样.我到书店买书,看到蝶儿捧着一本《梵高传》。她头发长了许多,脸色苍白,比起一年前,瘦得好像另外一个人。我上前去,激动得不知所以。她则冷静得多,很礼貌地问候我,然而这也令我不知所以。那天我送她回家。蝶儿住在一个幽静的去处,后园草木茂密得阴森,可是一朵花也找不到。
我被压抑的幻想复苏了,我开始追求蝶儿。
一个月后,蝶儿很自然地走到我身边,也很自然地挽住我的手臂。她完全少了那种清新,却更加动人。让人心惊胆颤地动人。和蝶儿在一起时,她很少说话,笑起来依然像整个春天,不过很短暂.如今回想起来,那段时光,真是惊喜交加,快乐和心悸,每样都是那么浓。
我们一个星期见四次面,几乎每次都是去散步.蝶儿家附近有一条环湖的林荫道。我们每每在傍晚时走好长时间。蝶儿走起路来,几乎没有声音.偶尔,夕阳特别红,染红她的白衫,她就一言不发地望着我,并不顾我的羞窘。蝶儿的眸子清澈得不可思议,可是却不透明,仿佛有很多意义,又好像毫无意义。每到这时,我除了发窘,心底便隐隐作痛.这个女孩,她想挽的是另外一个人的手臂,想得到的是另外一个人的关怀.
或许,她仍没有忘记建原.
自从建原死后,我连他的脸也记不起来了.可我知道,他的死并不同我们的生对立。他俘获了许多人。我、蝶儿,始终在他的控制之下。我问自己,在千什么?又不知所以然,虽然深知这一切都是梦,却装作不知道,好让这个梦做得时间再长一些.而确切地说,人生中有许多东西,包括理想,也同样或许都是延续一世的梦。
那年我大三,我和蝶儿一直保持在那个不多不少的阶段。秋天又到了,我买了一张唱片送给她。蝶儿过生日那天,天气好得让人吃惊.我和她约好在家里给她过生日。那天开始,蝶儿很奇怪地一直笑,微笑,美得让我不敢多看.较之平时,她热情得有些殷勤。蝶儿切开了插有二十支蜡烛的蛋糕,微笑着喂给我,就像一个妻子那样。正当我吃不下去时,她忽然开口说话了:“这半年,麻烦您照顾我了.”
我摸不着头脑,咽下一口奶油,看着她,她的目光似乎飘游在灵魂以外。她缓缓地说:“有些事情总要结束的,因此,我要送给你一样东西。”
然后她起身走进了里间。我的心忽然一沉,我不能确切弄明白她的意思.在似乎一世纪那么久以后,蝶儿出来了,换了一件舞衣.她不是搞舞蹈的,而且,至今我也在奇怪它的来
源。不是丝也不是绸,确切说,是人类纺织业以外的一种质地,蝶儿走出来,看也不看我,忽然一甩袖,舞起来。在那一举手一投足间,仿佛是一个真正的舞者。舞衣随她而舞,以一种描述不出的速度,不眼花缭乱却让人窒息。本来寂寞的室内,不知从什么地方泻下天籁,是一种可感的乐声,与舞衣一同飘逸,纠缠.舞衣飘舞着。蝶儿似乎一丛IR氢的雾,没有特别的动作,她却全身心地在舞。那件舞衣仿佛与生俱来的一样,与蝶儿的生命融为一体,融成一个绝对的概念。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甚至没有现在.一种有限与无限的结合,亘古地占有,神秘。逐渐地,她幻化成一只蝶,又幻化成千百只蝶,千百只极乐而舞的蝶.飞舞,不停地飞舞……
我忽然流下泪来,这种美丽让人无法承受.我只有无声地,一动不动地流泪,任它一点点扼住我,让我在膜拜中疯狂。猛地,我记起了建原那幅油画,我眼前的景象与它惊人地吻合了,没有光芒的色彩,枯萎的蝶,建原早已预言了今天,预言了无法抗拒的宿命,我只是忽然绝望,绝望……
正在这时,蝶儿像被抽千了精气,从幻觉里跌下来,摔在地板上.几乎在同时,我走过去,揽起她,右手抚摸她的长发.蝶儿抬起脸,眼里闪着火焰,她抓住我。我们第一次紧紧拥抱在一起,像找到了归属一般。
久久地,久久地……
蝶儿猛地推开我,拿起一把不知从哪儿抓到的剪刀,一下一下剪断她的长发.黑亮的,柔软的长发落下来,散在舞衣上。我惊呆了,看着蝶儿毁灭自己,却只能钉在地上.她的手松开了,剪刀挂住了舞衣,带出一道很长的裂口。
我呆呆地,不敢相信地望看这一切。蝶儿哭了,呕吐一样地哭。我看看她的双肩,一张口,鲜血狂喷了出来。我怕极了也累极了,我跌跌撞撞地回了家。
一夜昏睡后,去找蝶儿,她不肯见我.我疯狂地喊门,没人出来,但我知道,她在家.十天之后,蝶儿的邻居发现她死在后园里.倚在树千上,不知多长时间。据说,有很多奇美的蝴蝶盘旋在她身旁,挥之不去.
对蝶儿死亡的结论是:死因不明。
得到这个消息后,我忽然明白,那天晚上,蝶儿是用生命做出了最炫目的一舞.
我连发四天高烧,再清醒时,惊奇地发现,蝶儿的脸,变得模糊了,不知被什么力量,将她从记忆中洗去了细节。
一切只能如此。
我今年三十一岁。有一妻一子.妻很温柔,也不大爱说话。每次带她去那条环湖林荫路散步时,总想起若千年前.想对妻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想流泪,却无泪,每每如此。
然而我必须活下去,蝶儿住的房子,下个月要推掉了。
儿子长得真快。
一一蝶儿姓蓝.
【一点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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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 王海威
编辑 | B.aw
文章选自《大学》杂志社十周年纪念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