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武藏心中的达摩

【1】

祖师西来，一苇渡江，一坐九年，易筋洗髓，明明直指悟性。

后生有梦，儿女情长，书剑恩仇，快意江湖，却相忙于网络。

宫本武藏，也曾有梦，迎风一刀，决意生死，剑豪名满天下。

——对于有梦想的人来说，佛祖可心中留，双刃需手中握，放下则太早了。

【2】

明明就天生丽质难自弃——幼学艺，习双刃，身躯奇伟，力气异大，如果早生二十年，宫本武藏说不定能凭一己之力，一技之长，建功立业，说不定还能一跃成为战国大名，称霸四方。

但当其二十出头，决胜京都吉冈道场，小有所成时，天下局势已变——丰臣秀吉病逝，德川家康建立江户幕府，战国乱世已走到末期，新的大一统时代即将到来，其余的战国大名或战败，或过渡成为藩主，相当于今天的县长。

曾经依附于大名，为主公奔走卖命、弑血杀敌的大批武士都面临着失业的危机。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追随失势的大名，切腹自尽，博得个忠诚的好名声；要么直接失业，沦为浪人剑客，只能重新投履历面试，祈求新主赏识。

【3】

宫本武藏，就站在这样一个时代的分岔口。但苦恼的是，他的履历太单薄了。

——1584年，生于岗山县村野一没落武士家庭。3岁，母改嫁。7岁，父去世。孤儿贫困，只能辗转寄居于亲戚家，或僧庵篱下。

亮点是，在未及结发戴冠之龄，13岁时，就击败了另一个浪人剑客——“新当流”的有马喜兵卫。但问题是，在这场比武中，宫本武藏完全不懂任何礼仪：偷袭，并失手使对方暴毙。

据其自述，在13岁至29岁期间，曾比武六十余回，无一败北。并六度参与战国大名的战役，但史书无记，未见有何功迹。

最著名的一次较量，在28岁时，挑战佐佐木小次郎于岩流岛。在宫本武藏的对手名单中，身为熊本藩主的剑术师范，佐佐木小次郎的级别算比较高的了。而这场比武的结果是，宫本武藏迎风一刀，血溅沙滩，佐佐木小次郎倒下了——当然，这也只是宫本武藏的自述，一家之言。

但岩流岛对决后，宫本武藏的行迹就几近空白，只知其47岁时，曾与名古屋城主的家臣比武；55岁时，与松江藩主交手。

——年少名盛，英雄有梦，大概只能从后世的漫画小说电影游戏中求。

那么，从现世今生的履历来看，论门第学识，宫本武藏是无法企及战国早期的“剑圣”上泉伊势守信纲。论技能，又无法像“柳生新阴流”一派，凭着过硬的基础，成为天下新主德川幕府的剑术师范；或像小竖原一家，世代相传，兼习礼仪、兵法、弓马之术，为天皇公卿所器重；或像吉冈一派，转投副业，染布经商致富。

【4】

重新露面时，宫本武藏已经57岁了。而这一次，漂泊的武士，终于有枝可依——得熊本藩主细川忠利的礼遇，成为座上客，俸禄三百石，与当时的剑术师范工资相当。宫本武藏亦视细川为毕生的知己。

步入晚年的宫本武藏，转投研习兵法、书画和雕塑。遗憾的是，这段安稳幸福的时光，只维持了短短的一年，恩主细川忠利就病逝了。

为感谢知遇之恩，宫本武藏写下了《兵法三十五条款》。后蛰居熊本郊外山上，花了两年时间，完成兵法论著《五轮书》。最后，于1654年去世，享年62岁。弥留之际，写下了自戒辞《独行道》。

在其为数不多的水墨画作中，最出名的，当属《芦叶达摩图》——执刃之手，挥毫泼墨，别有一番风味：刚劲简练，直接明了，却又不落俗套，一如他的剑术。

【5】

达摩祖师，只履西归，来去潇洒，传神后世，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

宫本武藏，想成例外，盖世气魄，玩命一生，从未被打倒，却不得自在。

江湖浪高，无名也英雄；江湖浪低，英雄亦无名。浊世中谁主浮沉，谁又在丛中笑？

——如果重来，一切欲言太早，还是只叹太迟？

五十芥

戊戌年 春

宫本武藏水墨画《芦叶达摩图》 英雄年少，宫本武藏画像｜一勇斋歌川国芳绘 英雄迟暮，宫本武藏坐像｜佚名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