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街的羊
一群羊穿着黑色的制服在文昌市冯坡镇的街头大摇大摆地逛街。
那种个头不大，比狗还精神的黑羊。
谁的羊?
黑二的!
一听说是黑二的羊，在村里不常到镇上的人，或者是长年在外地的人，对人模狗样的"扰乱"街头秩序的羊立刻就友好起来了。有的站在那里看着发笑，就像看到了黑二本人一样。还有的把羊往路边赶赶，别让车撞了。
冯坡镇就一条街，路不宽也不窄，白天挺热闹，路两边各式各样的店铺，各种各样的人闹腾腾乱哄哄的。从早到晚，那家镇上最有名的老爸茶店，总是人声喧哗，早晨去晚了连座位都没有。从镇上开车十几分钟就能到海边。海水很干净，比文昌市的蓝。原生态海岸，还没被开发。
海南也有沙漠，不大的那种。冯坡镇多沙土，有些地方又出现了新的沙化土壤。老年人说，从前，海风一吹，沙包压住了村庄，赶得村庄往后退。冯坡镇离城市远，离海近，距市区六七十公里，还算是原生态乡村。
黑瘦矮小的黑二，沙土地上生，沙土地上长。因为黑瘦，家里排行老二，从小到大都叫他黑二，搞得镇上不少人不知道他的大名。在北方，他的这个绰号叫二黑，也可以叫小二黑，和那个著名的小说人物一样，就因为海南话里有不少倒装句，成了乾坤颠倒的黑二。
黑二哥是有大名的，大名不如"黑二哥"有名，叫韩华畴，用时髦的话说，高端大气上档次。
黑二哥，韩华畴。
小时候，叫他什么都行。大了些，就想让同学们叫他大名。在他是黑二之前，同学们给他起的花名叫英国佬。也许是因为他长得实在不像中国人。他对老师说，以后他叫韩华畴，不叫英国佬。长大后，他又像小时候一样，爱叫什么叫什么。
黑二六十岁了，黑二就成了黑二哥。黑二很随和，村里和镇上的人都喜欢他。黑二热心肠，在镇上很有人缘。黑二开得起玩笑，大家都喜欢和他一起说笑。那天在何良兄家的团圆饭桌上，有人就说他"瘦"比南山。他有五个女儿，肤白貌美，真正是五朵金花，不像是他的女儿。他的一对女儿是双胞胎。和人说笑时，他就拿自己玩笑:我和老婆只睡了四次觉，就生了五个孩子。这条黑二语录成了镇上的一个段子。何良兄和黑二哥是发小，感情很深，何良兄只要一回家，黑二就成了何良兄家里的人了。黑二的二女儿就拿这事说笑，那天在黑二的家宴上，二女儿就说，给我老爸的情人敬杯酒。
黑二的老婆是黑二家的英雄母亲，每隔两年生个孩子，像电脑程序一样。那天在黑二的家宴上我想问又不好问，怀孕的时间是计划好的吗?
那次生孩子的前三天，老婆还上山砍柴，背一大捆重重的柴下山。
老婆说，都不敢想当年是怎么过来的，要种地，养羊养牛，还要带孩子。老婆看着饭桌上她的女儿们挥一下手，像赶苍蝇，也像扔什么东西，说，他们会坐会走以后就不怎么管她们了，自己玩，大孩子大点了就带小孩子，还经常把她们带到地里自己玩，我们干工(干活)。我问，你的孩子都是放养的?大女儿说，散养。何良兄也说散养。她又那么一挥手，说，放养，还是散养，反正就这么长大了。
那天在黑二哥的家宴上，四个女儿加何良兄的女儿再加黑二哥老婆，六个老少女人叽叽喳喳一片。不知道为什么事，老婆和两个女儿围攻黑二哥，黑二哥说了句什么引起的。连最爱说活的大女儿也成了攻击手。黑二哥听着不吭声，还笑了笑。
五个女儿三个学外语的大学生。何良兄说，五个女儿家里家外都很能干。
大年初五，黑二要嫁女儿，二女儿。大女儿还没动静。他嫁女儿也随便，那种认真的随便。女婿在深圳那边是国家公职人员。黑二嫁女没这呀那呀的套路和规矩，不但不收什么彩礼钱，还备好了大大小小一大堆家用电器给女儿，也给女婿。计划请客五十桌，这在偏远的冯坡镇，据说是很少见的盛大喜宴。黑二哥说，他也不要客人随礼，何良兄在一旁强调，不要!
黑二哥这一辈子，就靠种地和养殖为生，五个女儿五朵花，盖起了又宽又高的楼房。在镇上，除了那些外出做生意的人，他家的境况是最好的。直到现在，他和老婆也歇不下来，大年初二就下地摘辣子。
黑二哥两口子对种地和养殖很认真，对五个女儿都很放任，对牛和羊更是放任。也许，这种放任是一种方式方法，也是很认真的，认真的放任，放任的认真。
在黑二哥家当牛做羊是件挺幸福的事，自由自在的。不圈羊，也不圈牛，想在哪里过夜就在哪里过夜，想上哪去玩耍就在哪里玩耍。给我们说起来黑二老婆也觉得好笑，笑着说，牛经常在别人家门睡觉，别人早晨起床开门一看群牛，拉了一地大便(她不说牛屎)。她说完笑。她还说，牛好像也怕黑，经常是晚上就在路灯下睡觉。
路灯亮着，照亮它脚下一圈地，整整一条大街静悄悄的，半睡半醒的，慢慢就睁着眼晴睡着了。没一个人，只有一群有家不归像是无家可归的牛挤在路灯下。
逛街的羊更是白天晚上着家，像一群被宠坏了的孩子只管游玩。
那天一大早，盖楼房的工人上到还没完全盖好的二层楼顶上，很意外地看到两只羊在顶上睡觉，很惊奇，哪里见过这种事?!工人们大呼小叫的。有人在下面高喊，肯定是黑二哥家的羊。那两只蹬高爬低的羊被请下了楼。
逛街的羊一点都不讲交通规则，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反正黑二哥是它们可靠的靠山。开车的人碰上这群比人更不讲交通规则的羊，只好慢行，有的时候不得不停下车来，等羊想让路的时候让路，有事的就按几下汽车喇叭。何良兄说，我一看到街上的羊，就要停下车来，给它们让路。
老婆像听天方夜谭，问，没人偷吗?黑二哥摇摇头，用普通话很费劲地说，不系(是)我吹牛，只要知道是我黑二的东西，就没人偷。后来，镇上一个老人对我说，从前，这个地方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现在虽说不如从前，也还可以。
羊要是会说话，可能会大声宣布:我爸是黑二哥!
逛街的羊有时候是集体行动，有时候是自由活动，有时候是单打独斗，有时候是三三两两。一色的黑色制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