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合文本《Brandy》(西楠 著/中英双语 /美国ABP出版)；封面：Red Focks /Alien Buddha Press

Brandy（混合文本 - 节选）

献给Brandy和我们雪飞雪落、深深浅浅的青春岁月。

有一天母亲发来
一张照片上面有我的
表姐和我
表姐看上去还很
年轻我们围在一张
桌子旁吃饭表姐
低着头我侧着脸
我的眼睛很干净很
勇敢的样子鼻子和
下巴翘翘的看上去
倔强这使我想起了
另一张照片同样是
在一间餐馆里同样
这副表情同样
十七八岁的年龄Brandy
当时同样在我身旁
第一张照片里能看见
她短发蓬松的
后脑勺第二张照片的
拍摄者很可能就是
Brandy

这又使我想起了第三
张照片是我们二人站在
当时租住的公寓楼下
公寓有一个洋气又
雅致的名字我和
Brandy就站在这里
拍照记得我们都穿
一条宽松的背带牛仔
裤抬高手臂做出一种
飞翔的姿势年轻的脸上
掩饰不住快乐Brandy
的脸上还有一点点
内敛不知怎么我能
从那种表情中看出她
那时对我的感情也许说
爱也不过分

前天晚上睡觉之前Fish
收到上个月水电账单惊叫
起来竟有五百多元我
也惊叹了半天公寓管理员后来
说冬天暖气很费电所以
今天下雨了空气冷
飕飕的但我不敢再开暖气
站在长长的窗户前看见
湿的街道阴的天空绵绵
细雨有一个瞬间我
想到了正在科罗拉多州
的Brandy但我的想象非常
缺乏细节我甚至难以
确切地想象那里的天气
近来我所知道的离Brandy
最近的事情大概是推特
上不断推送给我的美国
新冠病毒最新情况一场
全球流行性瘟疫正在蔓延

Brandy是一个中国女孩她
给自己取
了一个英文名字叫做
Brandy
好像因为那时她很喜欢
喝白兰地鸡尾酒
我们当然一起喝过在
新加坡人声鼎沸的露天
酒吧那是一只倒三角
形的杯子杯沿上插一枚
暗红色樱桃

我和Brandy都喜欢喝星巴克的香草味冰拿铁加奶油
我们都喜欢吃新加坡的田鸡粥最好加辣还有一家商场里的奶油玉米粒和夜市里的海南鸡饭和板面
上网搜索说那叫做安徽板面但我记得它叫福建板面新加坡的福建人很多
有一次一个看上去有点傻愣愣的大个子男孩请我们去KTV很快聚会就结束了Brandy毫不留情嘲笑了那男孩穿的一双帆布鞋男孩从此消失在我们的生活中
Brandy有隐秘的骄傲她喜欢高级时尚品牌和有格调的生活对此我并无非议
我们装模作样走进顶级时装店躲在试衣间里换衣服互相拍很多照片又随口打发店员做出镇定的模样离开
新加坡的全球电影上映速度比中国快一万倍我们总是跑去电影院
Brandy有一张她妈妈的Visa卡副卡比我有钱多了在我穷困潦倒的日子里对我很大方包容
新加坡是赤道国家应该是非常非常炎热有时大雨滂沱的但此时我想起了温和的太阳一种贴近生活的气息颜色有点金黄而我们
坐在商场外的石阶上一口一口吃掉奶油玉米粒偶尔小声讥笑路过的怪人
Brandy每天都要直通通地冲我喊女人我好想艳遇啊

第二次和Brandy合租时
还有一个上海女孩新加坡
永远寸土寸金三个人挤在
一间长方形房间三张双人
床垫紧挨着几乎再没多余
空间我们十九岁在炎热中
二十四小时开着空调它终
于漏水了我们又二十四小
时放一只水桶在空调下接
水水桶紧挨我的床垫睡觉
翻身十分考验技巧上海女
孩交着一个美籍华人男朋
友每天昼夜颠倒过着美国
东部时间陪他联机打游戏
有时半夜我抱着条状抱枕
醒来看见Brandy在紧挨
我的床垫上戴耳机盘着腿
吃吃笑着看美剧

Brandy递给了我人生中的第一
根烟是一种叫做德克萨斯5的
烟就是Texas 5烟盒上印着一
个女人龇牙的嘴牙齿牙龈都坏
死发黑了图片下警告人们吸烟
会引发口腔疾病然后是戒烟求
助电话xxxx-xxxx我们站在7-11
便利店门口Brandy从烟盒抽出
一支递给我点燃我深吸一口又
从鼻子里喷出一股非常薄荷的
味道瞬间弥散在我的口鼻喉咙
甚至胸腔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
口香烟而我并没有咳嗽旁边的
Brandy面露欣喜说哇塞原来你
会抽烟呀哇塞好吧原来我会抽
烟呀

后来听说，国内香烟大多是烤烟型，国外香烟大多是混合型。不确定这样的说法是否准确。
没有机会考证Texas 5究竟是不是混合型，2004年初秋离开新加坡以后，我再没见过这种烟。此后十几年，我观察到我喜欢的香烟的确都是混合型。
烟民知道，你抽过的第一包烟将决定此后一生对香烟的口味喜好。
Texas 5的极强薄荷味道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或者说深刻的味觉印象，就在我打下这一行字时，我的口腔又回忆起了那种味道。但同样，在不知什么时间我再也不抽薄荷味香烟。在伦敦生活时，我最喜欢“骆驼”，浓且香，现在则抽8毫克的中南海，或白色软包万宝路。

图为西楠和 Brandy (右)，摄于新加坡圣淘沙岛，2003/2004； 摄影者未知。

离开新加坡去往英国上学
的前夜Brandy递给我一
封长信里面回忆了这一段
我们共度的不可不说有点
儿疯狂的日子还取笑说英
国的汉堡很难吃也没有7-11
便利店哦她问我会不会变
得和英国人一样内敛幽深
她请我记得我们雪飞雪落
深深浅浅的青春岁月那封
信写得文采飞扬我有些难
过Brandy后来放弃了以
文字为生的工作

新加坡是快节奏的有人说它
是大陆生活节奏的1.5倍而
英国是缓慢节奏的我看见一
个衰落的昔日帝国一个垂暮
的老人傍晚六点钟纽卡斯尔
目所能及的店铺全都关门歇
业了我在狂风吹疼面颊的蜿
蜒街道持续行走了十五分钟
经过了三个十字路口只遇见
两个将风衣在胸口扯紧的白
人一个年轻男子一个胖女人
一座城市里的风太大是不是
会倍增人生艰辛之感他们的
表情看上去真的内敛而幽深
有种和命运做斗争般的坚毅
这里真的没有24小时的7-11
便利店我不能再半夜爬起跑
到楼下买一盒带草莓肉的桶
装雪糕

2020年3月11日夜晚的超市
人迹寥寥几个店员懒洋洋靠在
墙边或者门上戴着口罩测量我
们的体温她们不说普通话说一
种很难听懂的当地方言泼辣且
语速很快Fish在冰柜前找饺子
时我听见广播里正在放的歌唱
着就是爱到深处才由他碎了心
也要放得下雨一直下气氛不算
融洽在同个屋檐下你渐渐感到
心在变化这是多么老的一首歌
了我不知怎么又想起庞龙唱的
两只蝴蝶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
前面带刺的玫瑰2005年我们
走在北京的大街小巷到处都在
播放这首歌简直到处都在播放
这首歌十五年后的一个下午我
在一家高速公路旁人迹罕至的
宾馆房间里用手机播放这首歌
独自起舞踮脚扬手转圈轻盈跳
跃忽高忽低像在飞翔记忆是一
种什么东西你不要感伤你看宾
馆窗外一望无际的绿野低矮的
楼房鸟儿鸣叫着飞向高处有人
结婚有人奔丧而有的人只是在
四面白墙的房间中安静地坐着
安静坐着
安静坐着

那么再记录一下2005年的北京那是我心中无论如何忘不了的一年
2005年是我离开新加坡去到英国的第二年应该是在读本科时的第一个暑假我回到北京Brandy已在北京安家落户
工体那间叫做Mix的迪厅还在不在后来一次我听说Mix还在但早已不是当年的样子如今里面是各种非主流高价小姐土大款Mix真的不再是当年的样子吗后来我们再也没有去过
2005年Brandy和我在Mix里认识了后来一交十几年的朋友（至今已近15年）正是Bobby和Shawn他们是两兄弟当时Bobby的女朋友是一个叫做Queenie的看上去做派利落的高个子女生很快他们分手了Bobby后来又交过一些女朋友现在的妻子是一个日本姑娘他们生下两个孩子
Brandy在Mix还认识了当时也在英国留学回来放假的小左两人闪电式恋爱又分手当然我们都知道小左是混蛋多年后他醉倒在一间露天酒吧朝每一个过路人大喊美女对着男人或者老婆婆他仍然大喊美女那时他才新婚不到一年
2005年的女人街还没被拆除我们常常半夜去到一间叫做仙吧的酒吧喝酒玩游戏直到天亮有一次Shawn说看见王菲坐在吧台旁就是那个歌后王菲我们拉扯嚼过的口香糖盖住车牌号酒后一路狂飙车里的音乐和高声谈笑混杂成一团快掀翻车顶
2005年的Bobby很胖Shawn很瘦而现在我告诉已经减肥成功数年的Bobby他有点儿像黄渤他俩看着服食躁郁症药物后体重激增的我感叹胖妞儿要是现在在Mix遇见我肯定不想认识你
那已经是2018年他俩还是带着当时非常胖的我一起喝酒有时他们一边用手机联机打游戏我就沉默着发呆或刷手机为了方便深夜参加酒局我还在Shawn家不远处一个小旅馆住过几天
如果不是相识很早我们还小一切当然会是不一样的走进成人世界以后我所交往的所谓朋友总是重演着短命的友谊和恒久的利益
后来同在美国留学的Bobby和Shawn也回到北京安家落户听说Shawn离开美国时格外凄惨因为一段恋情失败导致签证过期被遣送回国时手里只拎一只塑料袋而恋情中的女主角几年前已嫁为人妻
Bobby和Shawn和Brandy都回到了北京他们身边来来去去的一大群人也都在北京而我回到了英国从纽卡斯尔到伯明翰到伦敦我在狂风不止的英国安家落户

2005年在北京，我有一头正红色的，齐腰的长直头发。

关于Brandy我还能记录下一些什么。
我是否已经记录下她的全貌？
我是否已经完成这一组作品的初衷，企图记录下心中一段珍视的历史……
有时我觉得一切是徒劳的。
记忆会变形，会遗漏，历史也许早已吹散在风中。
Brandy当然不是我上述所写下的任何样子。我无法以区区数段文字将她困于其中。
Brandy只是Brandy。或者连Brandy也不是。
Brandy只是一个中国女孩在2003年取给自己的一个英文名字。
关于Brandy，我还能说些什么。

大概是2005年前后的某年暑假我住在
Brandy北京的家Brandy和我同住一
间她爸爸住在另一间几乎给予充分自由
不大过问我们的生活那是一栋老式筒子
楼电梯里每天坐一个大妈专职询问我们
住几楼然后帮我们按电梯每到夜晚12
点电梯会停运那段时间喝酒夜归的Brandy
和我在深夜爬过无数次楼梯而她家住在
十楼每次爬楼之前站在楼下我们都要花
半天时间鼓足勇气有几天她一个高中闺
蜜来了我们一起去看了Simple Plan的
现场演唱会三个人挤在Brandy的双人床
上化妆品混成一堆互相使用但我不喜欢
那个女孩就像后来我也不喜欢兔姐原因
很简单大概就是我很喜欢Brandy吧一次
那个高中闺蜜大汗淋漓后使用我的粉扑
补妆弄得粉扑臭烘烘的第二天我把粉扑
扔了另一件事是Brandy的爸爸向我妈告
密说我遇上点儿麻烦于是我妈毫无预兆
地飞来北京逮我我就满北京城跑啊躲啊
记忆中那时我脚步飞快眼睛又干净又勇
敢真的那时候我一点儿也不害怕那是多
少年前的事情了那个夏天逃跑成功的我
们站在太阳炙烈的阳台上抽烟身后的电
脑循环播放着Simple Plan的Perfect嘿
爸爸看看我我按照你的意愿长大了吗我
只想让你为我骄傲但我们都失败了很抱
歉我不完美很抱歉我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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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楠，写作，翻译，著有多种文体作品，部分以英文出版/发表于海外。最新混合文本《Brandy》（中英双语/美国）。中文在线作品集：简书 - 鲁鱼和西楠的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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