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草的猫儿们
文/月与书
何花花和苗星星是我养的猫。确切地说，是我“养过”的两只猫，因为迄今为止它们与我之间已遥遥相隔十余年的岁月长河了。
起先，我家是不养动物的。因祖母厌恶有毛的生物，无论猫与狗皆不出例外。直到一年大伯去外地工作，别无他法便将何花花寄养在了我们家，亦或说把何花花扔到我家任其自生自灭。
我一向很喜爱何花花，因为她是一只相当美丽的猫。她的背上环着一圈圈黑绿色的花纹和白毛，望上去比远处黛色的山峦还要柔软。她有一对碧蓝而澄澈的眼珠，偶尔撞入这一对幽幽闪光的眸子中，会以为跌进了一片寂静无波的湖水。
她真是寂静啊。
我以为我是寂静的，在每一朵鲜花与每一粒尘土都闪烁着明媚活跃的童年里，我常徘徊于那条溪水和天空，来将我大片大片的空暇填满。我的时光仿如沉眠。
何花花比时光更沉静些。她迈着雪一样的爪子从瓦墙上轻轻走过时，洁白的莲花在她身后幽幽绽放。她平静地坐在草地上良久，忽而抖动一下耳尖，风声都清晰了许多。
如果给何花花找一个能展现她的特点的名词，一个形容词，或者一个专有词汇。我将描述她为贵族、公主、淑女还是优雅、娇贵、温婉？我知道无论是何，都不及猫这个词的运用的恰如其分。她是一只绝无仅有的猫，不像一般的懒懒的大肥猫，也不是张牙舞爪的细瘦狸猫。
我从没见过何花花乱蹦乱跳，她总是在墙壁下安安静静地晒着太阳，舔舐这粉粉的爪垫。刚来我家时，她虽有些怕生，但也仅是疏离人，却不会乱窜吵闹。我给她喂了两次牛奶后，她就是我见过最乖巧的猫儿了。
说起来养猫的过程其实异常艰辛，前面说的任猫儿自生自灭并非夸大其词。祖母对猫儿的不上心使得何花花可能两三天才会被喂食一次，我心疼何花花会受饿，每到吃饭时便偷将米饭拌上菜汤藏到旁边，吃完饭再躲着拿去喂何花花。久而久之祖母也发现了这个秘密，不但严令禁止我偷藏食物，甚至打算将何花花赶出家门。好在何花花的乖巧让祖母暂且放过了我们。我依旧暗地里省下牛奶米饭喂给猫儿，又将自己的零花钱存起来买些小鱼干，这种你查我藏的游戏始终持续着。
也许是太饿的原因，我竟发现何花花在平时闲暇之余有了另一项爱好——吃草。
春天我在草地上晒太阳，荷花花悠闲地在一旁玩耍。她慢动作地将脸趴在草上蹭来蹭去，一会儿用爪子把草往地上按，一会儿偷偷松开爪子，屏着气凝视着草叶慢慢弹回原样，又重复伸出爪子把草压倒。这样的游戏对她来说乐此不疲，我在一旁被逗笑了，撑着脸全心思地望着她，忽然发现她将动作停了下来，呲着细细的牙咬了一口草叶子。
温柔的何花花还会发脾气吗？我既惊奇又觉得有趣，凑近看她不但把草叶咬住，还津津有味地嚼着，咽下去了。
后来多次，我带着何花花出门都能发现她在啃路边的草叶子。能把一只食肉动物养成食草动物，我的心情亦是颇为复杂。不过我的逗猫道具里又多了一样草叶子，往往我把长长的绿叶放在她鼻子底下，她就会认真地一口一口吃掉。自然，也不是什么草叶都吃，她只爱吃柔嫩的青草。很久以后我科普才知道，吃草只是猫儿的一种生理需求，就好似人类亦会吃些水果养胃。
何花花最喜欢表达对我的喜爱的方式是歪着小脑袋围在我小腿边轻轻磨蹭。我蹲下来揉揉她的脑袋，她便浑身放松，肚子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噜的声音。我张开手掌伸在她面前，她吸着鼻子贴到我手上，伸出小小的舌头轻轻地舔着我的手心。她的鼻尖是冰凉冰凉的，呼出冰凉的气息，我用手指轻轻点一下她粉色的鼻尖，她仰着头望着我，整个猫身仿佛要往后倒。
何花花做过很多次妈妈，她每年都会下一窝猫崽。到了固定的季节我能听到家后面的老房子里有奶猫细细的叫声，喵，喵。这个季节我就很少看得到何花花，只有吃东西时她才回家一趟。她生下的小猫从来不带回家，所以我从来没见过她的小猫。
只有一次，我打扫卧室时，忽然听见猫儿细小的声音。听得出来那不是何花花的叫声。我悄悄走近，果然看见一只小猫藏在柜子背后，正瞪着眼睛望着我。我召唤了它一声，它怎么也不肯出来。
后来何花花回来了，小猫一下子蹭到何花花身上，我才明白这只小猫是她的孩子，但这只小猫非常淘气，偷偷跑到妈妈住的地方来。这只小猫就是后来我叫的苗星星。
苗星星是一只好奇心重，调皮而且精力旺盛的小猫。起初它也很怕人，总躲着柜子后面不出来。我在外面假装猫叫，喵喵喵。它就飞快地从柜子后面冲出来。结果出来一看势头不对，外面是个人！于是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回柜子底下。我接着学猫叫，它照旧不长记性地跳出来，我于是在外头笑岔了气。一来二往我和苗星星都熟悉了，从此家里有了两只猫儿。
苗星星比它妈妈更黏人。何花花是乖巧温柔的，通常我让她呆在一边，她就会安安静静地窝在我脚下观察周围。但是苗星星格外闹腾，它爬到椅子上，从椅子又跳到我书桌上，然后蹲在书堆旁边，翘着胡须好奇地盯着我手里握着的笔杆，有时会一爪子把我的笔按住。
冬天的时候苗星星怕冷。我窝在椅子上写作业，它不停在我的裤脚边蹭着，我把它抱到我膝盖上，它才安静了一会儿，没过几分钟又开始不安分地往我身上爬。它钻进我的大外套里面，跋山涉水似的，一直爬到我的肩膀上，最后窝进我外套的大帽子里舒舒服服地睡觉。
平日里苗星星也是不安分的性子，她们娘俩儿一静一动。何花花对什么事都没有特别大的热情，而苗星星的热情就仿佛是一团燃烧的火焰，绝没有停息的时刻。它的求知欲很强，路上一只蝴蝶、一只蜻蜓它都十分好奇，甚至水里一条小鱼，一只青蛙它都想方设法要把它们抓起来好好研究。它总追着自己的尾巴从路这头跑到那头，从那头跑回这头，路上尘土飞扬。它有时也原地转圈，可惜没有一次成功做到逮住自己的尾巴，便气的将全身的毛倒竖，在地上使劲儿地打滚。
苗星星虽然是个爱捣蛋的家伙，但它也有暖心的地方。比如每天放学刚走到离家不远的那条小路上，苗星星和何花花就会出现在路边的草丛里，常常两人边耍边吃草。我当做她们是在这里等我回家，不管怎样，有两只小猫就蹦到我的面前迎接我是很令人愉快的事。我背着书包走，它格外喜欢和我比赛谁更快到家，便兴奋地冲到前面，等把我甩出很远时才回过头得意洋洋地看我，又以同样的速度跑回我身边，用小爪子摸摸我的鞋面。好像在说，好啦，下次我让着你啦。
日子细水长流地走着。何花花，苗星星和我跟在日子后头。我慢慢长大，从三年级到六年级，很快面临毕业。在这两年，何花花迅速变老，她的外貌一如既往的优雅，只是她愈发懒得动了。她的胃口也逐渐缩小，到后来，即使在她面前放上一坛子小鱼干她也只是抽动鼻子轻轻嗅一下。她也许太老了，她消失两天后，我在后园的桃树下找到了她，地上卷着一件旧衣服，是很早以前我给猫儿们制作的玩耍场所。现在，我慢慢走过去，它那么虚弱，努力抬着眼睛看了我一眼，呜咽了一声。
我把何花花抱回房间椅子上，用很多很多衣服裹着，第二天它还是没了声息。
爱吃草的猫儿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