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济遯止】第四章 最后的对决
I
昭悦廿二年腊月初八,天气时好时坏。
如同殿生们所筹划完备的,乾天之内已经没有任何阎罗可以借助的军队与人力。他们将他困在一片山崖下的勒壁之岸,随同他的,只有玥爻与岧垚二人。面对着他们的是波涛汹涌的大江入海口,浪花席卷着岸边的礁石,拍击出响亮而宏伟的潮汐之声。
成败之际,就在今日。
大风扫过,坚毅的神情烙刻在少年们决绝的容颜上。
“愚蠢而自大的小鬼们,看不清事实的本质,现实与幻想的差距,竟然妄想要将我打倒。你们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比如说——性命。多么可怜的生物啊!”不同于往日威严的语气,阎罗的声音森然阴冷,如同地狱索命的厉鬼。
朴秋等人迈步上前。
“要觉悟的人是你才对!你身为王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论得到的财富还是名利都已是无人能及,究竟还有什么不满?就为了谋权篡位的一己之利,不惜发动战争让无数百姓身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由那样的你担任君王所建立的国家,我们不需要!”
“哦?……”
海风呼啸着吹过,似乎在弥补这短暂的沉默。
“哼,你们不会是忘记了什么事情吧。”阎罗强忍住笑意说道,“将战场选在这种靠近海岸的地方……就不怕……”
朴秋一行正在狐疑,海面上却忽然开始了剧烈的涌动,紧接着,一只庞然大物冲天而起,朴秋一行只看到汹涌的波涛,隐隐地现出巨兽的黑影却难以窥到全貌,只能任由其缓缓游近,仿佛被带入了未知的领域,丧失了一切主动权而心里发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出现的正是阎罗的式神赑屃。
“什么!”阿佑惊道,“这家伙不是三年前破坏贺州山坝的罪魁祸首吗?竟然是阎罗的式神?这么说,三年前的那次事件果然也是……”
朴秋死死瞪视着海中的黑影,感到浑身的气血都在颤栗。
——杀了它!将它杀死之后,箴土爷爷所中的诅咒就能够被解除!
阎罗狂妄的笑声混入赑屃掀起的巨大水浪声里,竟然不能被呼啸在江岸上的狂风所吞没。
“不妙……渊宙已经连伪装都不愿伪装了,这个恐怖的样子才是他的真面目吗?然而我们却见到了这个真正的面目,也就是说——他已是无论如何不会放过我们了!我们几个已经没有退路了,一定要赢啊!”阿佑高喊道。
“念术——水念璧!”辰祀结了一个十分复杂的手印。只见江心的水流忽然喷薄而起,接天连地,面积足有百余丈,形成一面洪水铸成的巨大屏障,竟将江心处的赑屃硬生生挡在了水幕之后。赑屃的吼声如雷,庞大的身躯一次次撞击着那面将它前路阻断的墙壁,偌大的江面被惊涛席卷得翻腾不息。
“辰祀!”朴秋唤道,因为他见到辰祀的脸上挂满了细密的汗珠。“没问题,”辰祀轻松地笑着说道,“只要我的精神不死,这个大家伙就别想冲破我的水念璧。所以,放手去干吧——岧垚!”
II
“是他们吗?他们在江的那边吗?”天音握紧了拳头激动地说。
“现在还不能确定。”荠落道。
“怎么办?我们没有能够找到朴秋方位的蓍界鸟。”天音向着广阔的江岸望去,天色昏暗,江面上雾气很重,氤氲一片,根本无法看到百步以外视野。
“哼哼,”荠落忽然得意地笑了起来,“这种情况就看我的吧。”她说罢盘膝坐下,闭合双眼,两手和十:“出来吧——我的新式神!”
荠落的式神?!荠落已经强大到能够收服式神的地步了吗?天音抖擞起精神,警觉地注视着四周最细微的风吹草动,然而不论他如何捕捉,都感受不到气流有分毫的颤动。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汀,汀”的声音渐渐由远贴近,那声音很是清脆,就像是什么小动物的叫声一样,然而直到那声音来到了荠落身边,他还是不能见到任何有形的物体。
荠落的嘴角弯成了天上的月牙,她轻轻抬起右手,就像是托起什么东西一样对着天音笑道:“怎么样,我在上一次役水之战时收服的新式神,妖魔,音。”
“妖魔?在哪?”天音无论怎样入定也看不见那妖魔的身影,而就像是在向他致意一般,荠落手上的无形妖魔再次发出了友好的“汀,汀”声。这次天音仔细看去,才终于发现荠落手上的那团空气似乎在微微地颤动着,然而也就是仅此而已,他再见不到别的端倪了。
“音,乖孩子,去江的那边帮我探查一下都有些什么人在,拜托了。”荠落说着扬手向江面上一挥,那阵“汀,汀”的声音便混入水中,如波纹一般向前扩散着,很快便消失在了远方。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妖魔?”天音咋舌道。“音?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孩子是我从豳郡古战场的音巢里抓到的。音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团声音,所以不论是天上,地下还是水里,只要有能够传导声音的介质音便可以行走,这孩子在收集情报方面可是个真正的高手,帮了我不少忙呢。”
天音想这妖魔到处畅行无阻,形态又不为人所见,的确是可怕的很。分别数月,荠落的本事又增长了许多,并且又添了一个厉害的帮手,而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建树,想到这里,他有些落寞地低头不语。正踌躇间,那“汀,汀”的声音又跨江而来,“回来了!”荠落高兴地起立说道。“诶?这么快吗?”天音惊讶道。荠落欢快地拍拍手,“那当然了,音的速度几乎接近于真正的声速,是这个世界上移动速度最快的妖魔。”
天音正在纳闷那妖魔如何与荠落对话,这时荠落于胸前结了驭术的手印,“驭术——超声波。”接下来天音便什么都听不到了,过了一会,荠落惊喜地叫道,“有了!音说在对岸的人群中有个银色头发的少年,应该是朴秋没错了!音,乖孩子,做得好!”
听到主人夸奖自己,那看不见的妖魔再次发出开心的“汀,汀”声。
“原来妳会用超声波的驭术和它对话,这样别人听不到你们的谈话,也就无法窃听,真是相当好用。”天音打趣道。“不愧是只有妳才能够驾驭的妖魔,蛮能干的嘛。”
荠落笑笑,再次结了驭术的手印,“走吧,我们到江的对岸去。音,你也一起。”
“妳要化成海豚载我过去吗?”天音有些担心地说。
“没问题的,我小时候可是在学会走路之前就先学会了游泳的。”
“不是这个,妳身上受了伤,万一血腥的味道将鲸鱼或者鲨群吸引来怎么办?”
“那个时候就交给你了。”荠落转过身来爽朗地一笑,“对不对,鬼人大人?”
天音听了,顿时从刚才低迷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啊,当然。”他狡黠地笑着,扬起右手手臂,浑身的气血都沸腾起来,“一拳一个,把它们通通打烂!”
雾气弥漫的江面上,须鲸大小的灰蓝色海豚正悄无声息地高速游动着,它的流线优美,背上负着一个目光凝重的少年。
远处时时传来白鲸美丽的歌声,那声音悠长,曲转而凄婉动人,在江面上回荡着。
天音很小心地爬在海豚背上,生怕一不留意会刮破了它光滑的皮肤。荠落练成了通灵,已经是个了不起的驭术师了,然而天音此时并没有心情为他心爱的女孩子贺喜,因为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一场最艰险的恶战。
他们游走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突然江面上的水流开始变得混乱,他们四周响起了“汀,汀”的声音,好象是音妖在提醒他们要注意些什么。
“好奇怪。”天音道,“小心一点,荠落。”
谁知海豚还未来及答话,他们便一齐被那打着旋的水流席卷着向前冲去,水流的速度极快,天音从大海豚的背上掉入水里,眨眼间便被卷入了江心的漩涡。一座山峦般巨大的黑影透过雾气从他背后渐渐浮现出来。“那是什么!”大海豚惊叫道。“是渊宙的式神,龙之九子其一,赑屃。”天音在水中边划水边喊道,“看来他是渊宙召唤来的帮手……看呐!这家伙被困住了!”天音说完一下子沉入水中,过了好久才又浮出水面,沉浮之间已经被漩涡洪流冲卷到离那巨兽极近的位置。
“危险!”海豚喊道,“音,快点去帮忙!”
那团颤动着的空气连忙升上空中,它靠近赑屃身边,突然膨胀开扩散成一片极大的音波,发出一阵分贝极高的超音波。虽然天音的耳朵听不到那阵惊天动地的响声,赑屃却被那声音强大的振幅震得焦躁不堪。
音一刻不停地高声鸣叫着,以致整片江底,江岸上的鱼类,蝙蝠等等所有能接受到超音波的生物都受不了那高分贝的噪音而撤离、逃跑到那声音触及不到的距离之外。海豚紧紧注视着江中的巨兽,只见它现出极为痛苦的神态,然而不论怎样苦苦挣扎也不肯撤退。音使出全部的力气在赑屃的耳旁不顾一切地鸣叫,江面上的水纹被震动得以极大的波幅一圈圈过渡开来,那巨兽终于支持不住,昏迷了过去。天音见时机已到,借海豚一个甩尾飞跃至高空,从背后提起惑骨月向着赑屃头顶砸下一记猛击。虽然这对那巨兽来说不是什么要紧的攻击,然而由于使出的力角刚好,而那巨兽又正在昏迷,于是只见它重重跌倒在江面,掀起着巨大的水花将天音和海豚与自己一同没入江底。
“做得好,音,辛苦你了。”海豚欣喜道。
音妖发出细弱游丝的“汀……”声。
海豚在水下如箭一般穿梭,它接起天音,驮着他再次向江的对岸游去。
III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们妄想战胜孤的原因吗?岧垚,你竟然背叛了孤,你可知道作为式神背叛主人的代价吗?”
银色的光芒自空中闪过,只见一只威风凛凛的大型天虎在空中跳跃,皮毛处闪现出黑黄相间的光泽,吼声嘹亮令人却步。
巨虎与阎罗周旋的时候,辰祀感到一阵力量的变动,他解除了水念壁,与朴秋一齐转头,正看到此时刚自江边赶到的天音,以及天音背后一只须鲸大小的海豚。
“这个人真的是个老头吗?身体灵活得像猴子一样!”巨虎的扑袭被躲过之后,阿佑不禁出声咋道。
“真是愚蠢。要是单拼力量与驭术的话你或许有三分伤到孤的可能,但真是太遗憾了,你的死亡从你选择通灵术的那一刻就是注定了的。”
“不是这样的!一直以来我作为你的式神,守护的是王朝铁打的秩序,而不是你那卑鄙的私心!”巨虎发出的吼声震憾了山体,不断有落石和碎岩从他们背后的坡地上滚落下来,阎罗抖擞着披风,一面用气环住身体格挡碎石,一面提防着巨虎尖利的齿爪。
阿佑等人也一齐上前夹攻。趁着一片混乱之际,岧垚突然出招,尖锐的利爪眼看就要割裂阎罗的咽喉,却突然被一袭绿色的人影截在了当中。那柔软的身躯替道皇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自己却立刻瘫软下去。
……玥爻死了。
阎罗瞥见,心里暗道不妙,只见围绕着玥爻身体的黑色旋风越卷越大,眼看就要将他拉入作为誓约代价而将随自己式神一起进入的中阴期里。他掐着自己的喉头拼命抵抗,眼珠外凸,须发狂舞,硬是生生撕毁了这一灵魂的契约,没有被那黑风拉下去履行他们用元神签订的义务。黑风平息后,他露出恐怖狰狞的笑。
“怎么会?竟然违背驭术师最神圣最纯洁的契约,竟然就这么放弃了玥爻,这可是要下地狱的重罪!”阿佑几乎要哭喊出来,而辰祀也第一次露出了愤怒的眼神。
阎罗闪身躲过巨虎的又一次猛扑,借势后跃至一块岩石上站稳了脚步。他的手心已经凝聚起明亮得使人眩目的白光——如果那种强度的能量束还能称作光的话。那一刻所有人都不得不转过脸或闭眼不去看那刺眼的光线,尽管这样还在一直被那强烈闪烁的黄白色刺痛着神经。巨虎的眼睛被那强光照到,大吼一声向旁边躲去,它重心不稳摔倒后侧身顺着砂石滑出了几十米。
“人乃万物之灵,万兽之王,却也是万恶之源。这个世界上最强的能量存在形式是光而不是气。卑微的走兽啊,退回原型,再也不得超生——驭术,万物之灵!”
“什么,难道已经修成了!……”巨虎惊叹,它想要逃闪,但是没有成功。“真遗憾,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逃过光的速度。”阎罗苍劲而冰冷的声音说道。被能量束以光速击中的巨虎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只见它痛苦地挣扎两下,身躯在那黄光的包裹下不停缩小,原本凶猛彪悍的外表也迅速褪色,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只再普通不过的斑纹老虎。它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一般,先是惊恐地吼叫两声,接着在原地焦急地乱转几圈,最后一头扎进山林里消失了。
“岧垚!”辰祀追上前去呼喊,而阿佑的眼泪已经忍不住向外流出:“完了,岧垚完了,他被万物之灵打回了元神形态,只要那个形态死了,他的元神便死了,再也不能轮回投胎转世了啊!”阿佑无力地跪倒在地。
“怎么会这样,元神不是永远不灭的吗!”朴秋心慌道,怎么会……这和自己之前学到的不一样!
“赢不了,我们赢不了啊,变成那样的话道皇只要一根手指就可以把我们全部捏死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阿佑两手用力地捶着自己的脑袋,仿佛那样就能把这场噩梦敲醒一般。
“你这样一直敲天鼓也不是办法。”辰祀紧咬牙关,制止住自己因为害怕而产生的生理性颤抖。他慢慢向后退两步,注视着阎罗的目光却变得沉稳:“还没结束呢,那只是他因为元神是人而能使用的压制其它通灵的驭术,所以只要不用通灵,我们还有很多其它的道术可以用来战斗。”辰祀强迫自己心定下来,惊人的集中力令他迅速聚攒起念能,他的手指已经开始微微屈动起来了。
阎罗站在岩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个瑟瑟发抖的殿生,就仿佛食肉的鹰在俯视一群还没长毛却即将成为美餐的雏鸟一般,嘲讽着他们毫无力量的反抗。“看来对自己的念术很自信呢,辰祀,不愧是孤一度看好的接班人,可惜,连你也跟着犯出背叛王朝沦为叛贼这等糊涂愚蠢的错误。”
“不是的,我们并没有背叛王朝,我们只是为了王朝来消灭真正的的背叛者——你而已!”辰祀道。
阎罗的眉毛扬起了弧度:“哦?是吗,孤还真不舍得亲手结束你的性命,那么,这样如何?”
爆裂的水声掀起大量的浪花,转瞬间,被“万物之灵”击中的海豚已经缩小成仅一人多长的样子,并且被拖出了水面,搁浅在岸边不断翻腾。
“荠落!——不!”已经来到朴秋等人身边的天音吼叫道,却在向着岸边奔跑了没几步的地方被一面光璧弹了回去,重重跌向地面。他的脸色变得凶狠,抬头怒视着高处的阎罗。
“想救她的话,就用你背上的斩刀杀了那边那个穿白衣服的殿生。”阎罗的声音低沉且不容反抗。
顺着天音目光的方向,辰祀的手指僵在了那里。
IV
海豚搁浅在砂石上,已经逐渐失去了挣扎的气力。它不再有记忆, 也无法用语言表达感受,只能用目光注视着他们所在的方位,然而那对闪着泪光的黑色眸子却好像会说话一般。它的眼神似乎在诉说着无辜,无奈,恐惧,又好像只是一片混沌。天音握拳的右手青筋暴张,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凸显,好像随时有血脉要挣断束缚随着怒气喷发而出一样。他恶毒的眼里布满森红的血丝,强烈的愤怒几乎要将他变成一个魔鬼了。
“放了, 荠落。”他一字一句地发音道。
“杀了那个殿生。”阎罗的声音更加得冷酷。“如果你还想让这个女孩活命的话。”他的手指向岸边一动不动的蓝黑色海豚。
天音喊叫着荠落的名字,开始试图打破阻挡他们的光璧,他用身体不断撞击着,一次又一次,摔得遍体鳞伤。而阎罗只是冷冷地看着,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着天音的体力耗尽,直到四周变得一片寂静。长时间的脱水使海豚光滑湿润的皮肤逐渐干涸,原本清澈透亮的眸子也变得暗淡。
朴秋神色惨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然而他的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为什么?动啊,我的腿,快点上前帮天音一起撞碎那面看不见的墙壁,然而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彷徨与恐惧却死死缚住了他的灵魂和思想,头脑变得恍惚,四肢便更加不听使唤,连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支援的怒吼都做不到。
天音仰面朝天喘息着,他出拳砸向地面,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与岸边的海豚对视着。
“孤只说最后一遍,杀了那个殿生,不然荠落就得死。”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声音。
海豚的身体开始阵阵痉挛,它颤抖着,从原本圆润的口吻缝隙开阖处淌出红色的液体,不久就在它的头下汇成了一摊血泊。天音的呼吸逐渐平静,他闭上眼睛,终于向背上的惑骨月伸出手去。
“你疯了吗,天音!你真的想用那把斩刀杀害辰祀吗!喂,醒一醒啊,那个海豚已经没有作为人的记忆没有意识了,它已经不再是荠落,和荠落扯不上任何关系,只是一条普通的鱼而已,你不要中道皇的计啊!”阿佑扑了上来,他抱住天音的身体想要阻止,却被天音用力甩向一旁撞上了山岩。“闭嘴!”天音大叫道,“那是荠落!你难道想要我看着荠落死去吗?!”
“荠落,荠落已经没有了,已经死了,没得救了!”阿佑扶着肩膀站起来说。“胡说!那是我的女人,只要她能活下来,谁都,谁都无所谓……”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天音的声音弱了下去,他一步步走向辰祀,慢慢握紧了手中的斩刀。阿佑怔怔地睁大眼睛,却因为紧张而再无法发出一点声音了。
金色的额发挡住了眼帘,辰祀却没有要跑亦或是要战斗的意思,反而收回了原本蓄势待发的念能,身体慢慢向后退去。
硕大的惑骨月被举至胸前,刀身隐隐泛着森白的寒光。辰祀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的样子。
硬骨割裂肌肉的闷响,身体撞击岩石的寒冷,被风凌乱的柔软金发,还有恍惚的蓝色瞳仁,胸口处鲜红的液体顺着各种玉石挂饰流下,晕染了白色的衣衫。
没有遭到任何反抗,长而锋利的刀尖刺穿了辰祀的身体,将他钉在背后的山岩上。一口鲜血被呛呕了出来,辰祀抬起含泪的眼眸,与天音对视。与想象的不同,天音并没有从辰祀的脸上读出任何愤怒与不平,甚至连生气也没有。辰祀的脸上只是写满了哀伤,那是一种伤心忧愁到绝望的表情。天音的嘴唇颤抖着,别过脸去不敢正视辰祀的眼睛,他宁可辰祀咒他骂他,甚至恨他,却绝不想看到这种凄凉的表情。
高处黑衣的人影露出了胜利者的笑。
辰祀用两手握住胸前巨大而冰冷的刀刃,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的身体慢慢融化成一团青烟飘散在空中,不久便在天音眼前消失了。衣衫沿着刀口滑下,有力的手将斩刀从岩石中拔出,辰祀留下的衣服和挂饰便也坠落到地上,不一会就和泥土混合在一起了。
天音手持符咒处发散着强光的惑骨月伫立在原地。
“辰祀……这是,怎么回事?”朴秋终于颤声开口道。
“辰祀他,不是人类。”阿佑低下了头,声音苦涩:“妖魔与动物里也有极少数慧性很强的,可以修炼成道术,辰祀就是那样的存在。而且他的道行很深,深到可以让自己一直维持在人类的形态,而在那基础上又可以使用强大的念术。那样强大的人怎么是辉夜什么的家伙可以比得上的!但就是因为神道会蔑视那样非人类的存在,所以辰祀才一直没有办法坐到首席的位置……辰祀他自己也为此感到愧疚和自卑,他一直认为是自己骗了大家,对不起所有人,沉浸在怪罪自己没有勇气坦白自己不是人类的事实之中;因为害怕失去朋友,所以无论被其他人怎样对待,甚至是被自己所认定的同伴背叛也毫无怨言,”阿佑抹了一把鼻涕和眼泪,“而你,你却杀了他,你这个畜生!”他哭喊道。
然而天音就像没有听到阿佑的声音一样,缓缓走向阎罗的方向:“放了,荠落,让她活下去。”
阎罗脸上的线条如同被刀锋切割出来一般的刚毅。他抬起手,功能极强的光束自他的掌心射出,径直击中了岸边的海豚,将那尚小的身体打得稀烂,血肉横飞,瞬间便不能识别出是一堆什么样的物体了。
天音的身体一时间失衡,惑骨月自手中无力地滑落。
……
死了,永远的死了。
“荠落?哪里有什么荠落?”阎罗沧桑的笑声里充满了轻蔑,“孤怎么看不到你说的什么荠落?本来那个辰祀的念术让孤多少感到有些棘手,但是现在,就凭你们几个的力量已经永远无法战胜我了,哈哈哈哈哈……”
无尽的笑声仿佛剥夺了阿佑的全部体力,他瘫坐到地上,两眼丧失了焦距。然而在朴秋来不及动作之前,天音已经爆发出了全部的愤怒,他面孔狰狞,周身的气场猛烈地燃烧着,驾“鬼车”风驰电掣般向着阎罗逼近:“炼术——鬼门!你给我永远消失在地狱底层吧!”愤怒的火焰烧红了整片地狱之门,无数冤魂恶鬼惨叫的声音萦绕在他们周围,从地底伸出数不尽的灰黑色的手抓住了阎罗的脚,伴随着哭嚎声想要将他拽入地底。还不等阎罗作出反应,天音已经闪现在他面前,而“鬼咬”同时锁上了他的喉咙。
阎罗从鼻里嗤了一声,手臂在空中划出几道剑气登时砍裂了地狱之门的一角。猛鬼哭号的声音变得一浪高过一浪,阎罗却放弃了自己的脖颈,用两手不慌不忙结出手印:“禁术----时空错位!”
“时……时空?!”阿佑难以置信道。
仿佛被冻结了的冰块一般,天音全身的动作僵死在那里,而意识恢复的下一秒,被锁住了咽喉的却已经变成天音而不是阎罗。在天音意识冻结的时间里,阎罗已经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用同样的手法掐紧了他的脖子。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尝尝被你自己鬼咬碾碎脖子的滋味吧!”
朴秋转过脸去不忍看那血淋的一幕,然而还是听到了那边骨头爆裂,血肉模糊的声音。
烈鬼的哀哭声停止了,阎罗甩掉粘在手上的鲜血,从身首异处的天音上面踩过。他从岩石上走下来,逼近朴秋和已经浑身抖个不停的阿佑所站的位置。
“笨,笨蛋,你们一个个都是笨蛋!我早就说打不过了,你们却都要来白白送死……”阿佑彻底陷入崩溃,他将身体蜷缩成一团,脑袋深深埋在两膝中间,并用双手捂住耳朵。
朴秋转过身,仰头面向阎罗,脸上的神情决裂而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