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守在灯火阑珊处
入夜的城市灯火徜恍,是一个个痴心人的眼波流动。
闭上一双眼睛,城市亮起一盏灯。
总有一盏灯是为你而设。
所以,人间处处,并非寂寞。
所以,乱花迷离,朦胧失措。
立秋的前夜,去桥边的小酒馆,点一杯威士忌,秋凉,不加冰。
老板留着两瞥兴味盎然的胡须,一东一西,分道扬镳,又相濡以沫。
他的笑容,如他一双精明的生意人的眼睛,彼此相宜,拿捏得当,恰到好处。
走动时如随春风,人们愿意亲近。
想着他今日喷的是哪一款香水,换了哪种颜色的领结。
他是锦衣夜行的男子,对生活有吹毛求疵的嫌疑。
我喜欢打量他的双眼,渴望自一片喜乐祥和里捕捉哪怕一丝匆匆掠过的慌乱。
没有。
我开始怀疑,他是否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正常人。
经过我身边,一阵青草香风细细,对我礼貌寒暄,显得情真意切。
我再一次迎面相逢他的硕大无朋的喉结,这是他另一点叫人措手不及,印象深刻的特点。
仿佛吞下一粒桃,忘了咀嚼吞咽,哽在喉咙,上下不得。
言语时,它会上上下下,高低起伏,令人担惊受怕。
想着他的话语之间,一定含着不为人知的苦。
没有人在白日里见过他,我也只在夜幕降临时才会踏足酒馆。
他的白昼是一个谜,正如他细心考究的锦衣夜行,像黄昏的暮色,带点颓废的美丽。
他会交待侍应生,只许我点两杯半威士忌,多一分不行。
即便借酒浇愁的人,也应该确保独自踏上归途无碍。
我感动于他的诚恳用心。
然而,他并不知道,每一次走进他的酒馆,我的口袋里,只塞着够点一杯威士忌,打一次车的钱。
外加一根,白日里无论是谁赠送的烟。
我对物质生活的敏感与把控,不及他的精雕细琢,但并不代表,我比他更不快乐。
临窗的一角,坐着一个白皙消瘦的丽人。
窗外苍黄的灯光,酒馆内漂浮着的幻影似的灯光,投影在她的脸上,使她的面容显得过分凝重,制造一分与世隔绝的疏离,冷淡,凄迷,与虚无。
她头顶挽着一个髻,身上一点珠翠也无,只唇上施了淡淡的妆。
坐在那里,等一杯酒。
也许是烈性较低,口感较甜醇的雪利酒。
等待的空隙,她自胸前口袋里抽出一方巾帕,细细密密擦掉唇上的油彩。
点着一支烟,敷衍式地吸了一口,任它在指尖一寸寸溃烂,化为灰烬。
抬头看着天花板,灯光下,顺着她的眼神,隐约瞥见,那仿佛是天主教堂墙壁上,天顶上才会有的壁画。
提香的,亦或是波提切利。
众神氤氲,轻纱如烟如雾,神态栩栩,各自春秋,一派安然。
神神秘秘地,似人不是人,冷冷窥着尘世。
她静静凝视着神,我看着眼前风情万种,躲在红尘以外的这个女人。
侍应生端来她的酒。
她一口是一口的分量,丝毫不矫揉造作,又不显得过分夸张,有着海上名媛的风情。
中途回味的时间,她一刻不停地盯着天花板,也许是钟情于哪一个神,也许是妄想就此可以看破红尘,或者窥出一个永恒。
一杯酒残留零星。
她自手袋里取出一管口红,对着玻璃窗,细细地抹,细细地填。
这一刻的城市红尘,这一刻的这个女人,有世纪末的华丽。
然后,她静静地起身走开,留下该留下的东西,不带走一分一毫。
也许,带走了一场属于中世纪的,宗教的梦。
从火树银花到灯火阑珊,她的背影一寸一寸藏匿于都市的深海。
她的步伐依旧矜持,不急不躁,徐徐缓缓,似前途有人等待,心里安定,不必担惊,又似一人来去,长歌当哭,或者夜不归宿,都与他人无关,所以无忌。
一瞥里所看到的世界,教我想到千年万年。
也许,一生长久如斯,短暂如斯,不过蹉跎如此。
守着自己的一方净土,不可说,无来由。
能守得的,从来只是此时此地,此时心,这须臾方寸。
正如红尘,只禁得起这一瞥。
一瞥里,有无数的金碧辉煌,曼妙不可言。
若深究,便是自作孽。
城市中的人,一个人是一个谜,一个谜里,千丝万缕,暗香浮动,藏着无数心事,如果抽出脉络,在夜色里,做点滴的灯油,一步一步,圆满而寂寥地,点亮一根根烛,照亮归程的路。
站在门前,往事已然烧光。
一个人送自己入梦。
合上双眼,告别尘世的一瞬,但愿我们都是没有回忆蹉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