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微断 第四十章
“爹,娘”凌昀若扑在夫人景岚身上,一身的哀怨用温暖相护。
景岚双手在凌昀若肩角摩挲,道:“爹娘正要进宫,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易王负了咱们若儿!”
“爹,娘,我去罢!”
“若儿…”凌继怀唤道,可人已经离府而去,不见踪影。若成,则王府不安,若不成,则朝野上下不定,他知道,这只会加重纪殊炫的负担,易王府将面临从未有过的挑战。
“我也去!”景岚从凌继怀身边走开,直奔府外。
凌继怀连忙把她拉过来“你去做什么?!我们去只会让事情闹得更大,孩子们的事情,且先让他们自行解决罢…”他们好久才平静下来,眼望府外,心忧难耐。
快入寒冬,红梅被白雪染白,随其坠在石府内,有些许胆子大的,落在侍女侍卫的暖袄上,如落絮又起般奢华,凌乱。
魏酋被召入正殿,“楚逸君离开北鹰村,村中人可有异样?那殷丞御可是时时在村中辖守?”石亨侧目而视,语气冰冷无感。
“回大人,我已重新增添侍卫,除了殷公子,任何人不得入内。据悉来报,他时常辖守,大人尽可放心。”
本应有些安心的石亨此时神色微变,戒心更甚,“嗯,我是着实没想到,他纪殊炫连北鹰村都查到了,还有,丝绣坊周围再安插几个人手,若发现有纪府、易王府的人一概不留。”
“是”
魏酋似有话要说,又欲言又止。“大人”
“还有何事?”
“属下想,那易王已经发现北鹰村的存在,村中人所为他必是知晓,大人何不趁着他并无实据之时,迁移村人,重建银炼厂?”石亨心里的算盘魏酋定然不知,只能是根据时势揣摩心意,出谋献策。
石亨低着头转过身来,眼神由地下掠过视线所有,此举他不是没思忖过,缓缓道:“不妥,如果有人不畏生死、趁机脱逃,只怕目的未成,舆论哗然,到时候难落人把柄。”
“大人是想…”魏酋眼光闪烁,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就把北鹰村放在这,我倒要看看这易王府是谁先来”石亨若有所思,冷冽至极。
“对了,那幼婴再放回北鹰村,去告诉楚逸君,过几日可以来探望。”
“切记,小心为之,别打草惊蛇。”
“是,大人放心”
魏酋走后,殿内独他一身负立,目光悠远而锋冽,心道:“联姻就是好,你纪家惹的祸,凌家来还。”
————
纪殊炫疾步入府,身上披的薄襺袍险些掉落,自顾不暇。“父亲!母亲!”他竭力唤着,仿佛一刻也不可耽搁。
府中的婢女见易王如此,纷纷跪下。
“炫儿,我们正要跟你说…”夫妇走出来,面露强笑,纪渊不做声,而董氏率先开口,好像是早已做好预备。
纪殊炫走进他们二人,星目紧紧凝成一道犀利的目光,咬牙切齿得挤出几个字,“纳妾之事,对么?”
“炫儿…”董氏微有低头,不知该再说什么,拉拉纪渊衣角,他方要开口,再次被纪殊炫无情断截,“而且纳的,还是周广的女儿”字字珠玑,尤其在“周广”二字着重语调,不知他是眼睛睁得太紧,还是心底怨愤,黑瞳闪烁着,不可作控。
“炫儿,霜降后的第一日,你不在府中,周广和石亨来过,还拿来一个请婚书,说是陛下已经…赐婚”纪渊开口,把请婚书递给纪殊炫。
纪殊炫已经顾不得其他话语,最后一句最为清晰。他接过来请婚书,仔细翻看,第一页便是自己与周惋盈的名讳,第二页则是需要填写的生辰八字,下面周惋盈的生辰八字已然写好,似乎是静候佳音。“什么?!”
“周惋盈嫁过来,一来可以当插眼线,二来可为周氏一族积攒更多人心,这对于我们,是极大的不利。”纪渊接着道,眼光微有下垂,无可奈何写满了脸上。
他眉目一横,全无考虑的余地,“我不会娶她!”请婚书被仍在一旁,留下他直表心意。
“炫儿,母亲自是知道你与王妃琴瑟和鸣,但陛下口谕已经赐了婚,宫内人传言,婚旨就在这几日了。”董氏轻拉他长袍两袖,摇晃他,想让他清醒一些。
“母亲……既如此,我便进宫求陛下废了这婚约!”说罢,转身离府。钟泽只好一礼,紧跟纪殊炫。
“你方才给凌家书信,可回了?”纪渊问道。
又要应对周家,又要向凌府和盘托出,大婚近在咫尺,他们知道此事已经瞒不住了。“未回”
“诶……”纪渊双手按在董佳蓉肩上,胜过千言万语。
皇城宫门外,凌昀若重叩宫门,侍卫将她遣开,她又回来,“麻烦你们通传一下,就说易王妃求见”无召无牌,守卫半信半疑,其中一人前去通报。
体和殿内周韶清正侧卧在榻上假寐,“娘娘,易王妃求见”映樊道。
周韶清眼一睁,踱至正座,心道:“竟不是易王…”
“快宣”
“是”
凌昀若二话不说便行大礼,跪拜不起:“臣妾斗胆,恳请娘娘请陛下废除赐婚婚约”贵妃许久不应,她便一直头不抬起来。
“你先起来”面前是贵妃,凌昀若自是不好忤逆,只得起身。
“周纪联姻之事,本宫也是有所耳闻,但陛下决定的事情,谁也左右不了,你既如此坚决,本宫也只能一试”在自己妹妹与凌昀若之间,她难以抉择,面露难色。而凌昀若怎么会不知,这样做只能是陷贵妃于不义,与其说是顿悟不思,不如说是心如明镜。
“但本宫也只能是尽力而为,至于结果……你都要做好准备。且先回府吧”
“是”
“臣妾谢娘娘恩典”再一叩拜。
纪殊炫跪在崇政殿外,而周广恰也在此时请求觐见,他负手而立,言语轻蔑道:“呦,易王也在啊,陛下赐婚在即,老夫劝你还是别徒然费力了。”甚至侧眼都不看纪殊炫,口齿不尊不敬。
纪殊炫眉目一横,气度激愤,“陛下还没说,你庆云候便妄测圣意,本王告诉你们,动什么都可以,别动我王府”
“那就走着瞧”
崇政殿内朱祁镇正坐在御座上,正翻看今日呈上来的折子,越翻越快,怅然失若。“看来朕一天不下赐婚的圣旨,他们就一天不消停!”将众多折子弃在一旁,置之不理。
“陛下息怒”侍立的宦官道。
“殷学士,以你一个旁观者来看,这赐婚之事该当如何?”
殷丞御随朱祁镇一同撂下奏折,看了看皇帝,道“回陛下,臣以为,此事有利也有弊,联姻可以暂时缓和纪周二府的关系,但主要还是要看凌府”
与他内心所想一般无二,“可如今之势,容不得凌府做决定了”
“陛下,易王、周广求见”
朱祁镇稍稍顿了一下“看来朕不偏一方,你们是一日不得安宁了”,“宣!”殷丞御欲要请辞离殿,朱祁镇示意他不用回避。
“宣易王、庆云候一同觐见”
“礼免了,有何事说罢”纪殊炫一进殿,就与殷丞御视线相碰,心焚更甚。
“请陛下…”
“陛下,臣对于赐婚之事有异议”周广刚要催促朱祁镇快快降旨,却被纪殊炫拌口。
朱祁镇起身在殿内踱步,“说”
“陛下,臣的心只属于王妃,只此一人足矣过一生,纳妾之事,臣从未想过,请陛下收回成命。”联姻的利害关系他怎会不知,但试图以情动人,是最为有效的。殷丞御目光急聚在他脸上,冷漠而不屑。
朱祁镇似乎动摇了一下,看了看周广得意的神色,还是决定说出口:“炫弟啊,这世间很多事都是迫不得已的,朕知道你与王妃夫妻一心,但朕的口谕已经传下,这旨是不会收回的”
“可…”
朱祁镇低下目光,“没有可是,你们二人如果没有其他事,便回府罢”
“是…”
殷丞御出了宫,隐隐约约见前面的身影极为熟悉,原本的笑颜更展,跟上去方要唤她,她却未注意到,匆匆上了轿。他缩回伸出的手,视这满目凄凉,如何也高兴不起来。眼前的风平浪静,只能成为危险时的利刃,波涛汹涌时的海风。